整整二十天, 幾經輾轉, 日夜不停,甩過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賈琰終於來到了平安州的濤出山。

    不老鬆下隱泉水的濤出山。

    煙波迷霧中, 大片大片的山脈, 漫無邊際, 延綿不斷,劍鋒千仞, 石壁嶙峋, 不見山花, 隻有瘋長的野藤和森森的灌木, 也聽不見動物的叫聲,安靜的可怕。

    賈琰走走停停,最終停在了一塊山石前,這塊山石旁邊就是瀑布,賈琰身上背了十來斤的鬆明,他在山石下麵點了火, 等燒了近半個時辰後, 就拿水去潑, 山石頓時裂開了一個大坑, 露出了石壁層層, 他蹲下身撿了幾塊被炸開的礦石, 灰黑色, 呈柱狀, 是可以提取出銀的方鉛礦,他又看向石壁,石壁上露出條狀的灰紋,正是銀脈。

    賈琰有些支撐不住,但這次不是因為身上的傷,而是因為他有點激動,這是真正的金山銀山啊,他激動一下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把這些銀全都煉取出來······他靠在背後的石壁上,難得的發呆,想了會兒不切實際的夢。

    聽著耳邊的瀑布聲,賈琰撿了剛剛燒了一半的樹枝,上到最高的一塊山石上,用燒黑了樹枝在石上寫道:

    “水石萬竅聲嘈嘈,山木嵯峨煙渺渺。

    鳳凰台上乾坤定,淩雲直上方道高。”

    寫完後他扔了樹枝伸展手臂,卻不小心牽動了肩膀上的傷口,他疼的齜牙,迴過了神兒後,頓時覺得自己腿疼,手臂也疼,看了眼天色,也顧不上再感慨了,收拾了東西就馬上下山。

    山麓下還站了幾個漢子,是賈琰請來的獵戶,他挨個兒試探過,都是附近的百姓,很可靠,這種人煙稀少的大山,光走到這裏就用了四五天,他不敢一個人進來,就花銀子雇了他們,送到這後,他自己又往上爬了點。

    賈琰馬上就離開了這個村落,拐了幾道路,最終又迴到了戟縣。

    他在街上四處晃,平安州人口流動性很大,又有許多外商到此,帶來了許多新奇的海外貨物,他抬頭,見到一家樓前匾額上寫的“金露閣”,就走了進去。

    “這位大爺好眼力,這是從番邦那邊傳過來的玳瑁溜絲多寶簪,最得姑娘們的喜歡,”接待客人的小夥計一見賈琰拿起了一個玳瑁簪,馬上開始將這簪子誇的天花亂墜。

    “書上說‘何以結相思?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大爺一看就是讀書人,喜歡的姑娘肯定也是才貌雙全,拿了這簪子,往那一送,您都不用說話,那姑娘就明白您的意思了,不唐突還表了意思,最適合不過。”

    沒想到現在賣首飾的小夥計都這麽有文化,不過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賈琰拿著簪子思考,他跟黛玉現在雖然成親了,可是她太害羞了,送個簪子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吧,他走那天的態度是不太好,不知道她看出來沒有,可是,她好像不喜歡他送她首飾。

    小夥計一見賈琰開始猶豫,又熱情道:“大爺不滿意這一個,要不看看別的,我們這所有的首飾都蘊藏著一首詩,肯定有您喜歡的。”

    賈琰將手裏的這隻簪子放下,想著黛玉平常喜歡戴的首飾樣式,準備選一個類似的,誰知他一轉身,就碰到了兩個熟人。

    柳沅芝見到是他,也愣了一下,隨後他狹長的雙目一眯,過來摟住了他的肩膀,就笑起來“小兄弟,咱們真是有緣,又見麵了,”說罷搭在他肩膀的上的那隻手在他的傷處狠狠一按,賈琰躲閃不及,疼得悶哼了一聲,柳沅芝輕笑一聲,扶住了他的腰。

    賈琰迴身就給了柳沅芝一腳,不待他發怒,就憋著氣衝另一個熟人喊道:“二哥哥!”

    跟著柳沅芝進來的還有一位公子,麵容俊俏,眼角眉梢一顰一笑俱顯風流,不是賈璉又是哪個?

    賈璉旁邊還跟著一個身穿紅衣肩披薄紗的女子,聽到賈琰的喊聲,他趕忙放了那女子的手走上前來,驚訝道,“琰兒?你如何到的這裏?”說罷不知他想到了什麽,皺了眉頭,“這裏不方便說話,咱們另找個地方一敘。”

    賈璉迴身,跟那女子調笑了幾句,那女子朝賈璉脖子上摸了一把,就一扭腰走了,他們三人便到客棧找了個房間。

    柳沅芝剛剛在路上已經弄清了這兩人的關係,不由的有些後悔,他在平安州做強梁,靠的就是賈家,沒想到他卻把賈府的公子給打了,還差點打死,這仇可結大了,不過他生性機敏,心裏雖如此想,麵上卻也不露出怯意來,見賈琰沉著一張臉,不等賈璉開口介紹,就自倒了一杯酒,衝賈琰笑道:“我是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哥兒竟是賈府的少爺,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之前多有得罪的,我在這裏以酒賠罪,三爺不如意的,迴打我一頓也使得。”說罷將酒一飲而盡。

    賈琰並不搭理柳沅芝,扯了賈璉就到了另一個房間,關了門就直接問他:“二哥哥,你跟我說實話,父親讓你來平安州做什麽?”

    賈璉彈了彈袍角,找了張椅子坐下,瞅了他一眼,不急不緩道,“你急什麽?這有什麽不能告訴你的,”說罷抬了抬下巴,“先坐下。”

    待賈琰坐下後,賈璉又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才道,“咱們府上的賴嬤嬤你知道吧,她的孫子,就是賴大管家的兒子,叫賴尚榮的,開始咱們府上給他捐了個官,現在在平安州當了個州官兒,父親有一批古董要賣,平安州這地方好出手,我找他問問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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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璉正仰著脖子要喝,賈琰伸手將他的茶杯就奪了過來,“哪有什麽古董,賴尚榮在平安州,父親分明打的就是包攬訴訟的主意。”

    賈璉被他奪了茶杯,水灑了一手,也不惱,邊從懷裏拿了帕子出來擦手,邊笑道:“你非要把話說這麽明白做什麽,我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咱們一家子,我才實話告訴你,就說這柳沅芝,”賈璉往隔壁屋子指了指,“這次原不是為他來的,不過正巧撈他出來,咱們就有這個數,”賈璉伸出兩個手指比劃了下,“他還有個堂兄,叫柳湘蓮的,上次也是在這犯了事,也是托了我們。”

    他利用柳沅芝來擺脫跟蹤他的那夥人,那夥人不好惹,估計是他們把柳沅芝弄進了大牢,結果人轉眼就被賈璉救了出來,賈府的窟窿,真是補也補不完了。

    “咱們府上有這麽缺錢嗎?”賈琰氣道,“父親真是不要命的往自己攬罪名,什麽都要插一手,京官不允許跟外官打交道的,這是包攬訴訟,私通外官,而且平安州這麽亂,賴尚榮的手這麽長這麽個行為,除了我們家,他身後保不齊還有誰,這麽黑燈就下腳,保不齊就要被他再連累著加一條罪名。”

    賈璉從袖子裏掏出把扇子給他打扇,笑道,“琰兒,你這脾氣真是大了,憑他是誰,也連累不到咱們,再者,到時候就說我們跟賴家是姻親,隻我來了,也說不上什麽私通外官,倒是你,你跑來這做什麽,你這可是京官無故出京。”

    “我出京的事會有人替我瞞著的,”賈琰揉了揉額角,心裏冷靜了下來,反正賈府怎麽著也就是這麽迴事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把賈璉手裏的扇子拿下來,按住他的手,認真道,“哥哥,我跟你說正經的,父親那先不管,你看看甄家的下場,自己就該思量思量,那點錢沒什麽打緊,真丟了命可就晚了。”

    賈璉聽他提到甄家,也頓了一下,他雖於仕途上無所出,但為人體察入微,亦有些才幹通理之處,賈府這些年與世交的往來憑吊,一概應酬,也全是靠他維持著在外的體麵生計,府上近來的頹勢他亦有所察覺,所以才想著多撈一筆,他隻想著頂多是慢慢的衰落下去罷了,多少世襲爵位的家族大多都是這樣的,難不成還能······

    賈琰見他心裏有了計較,又道:“這件事日後若是出來,你先咬死了不要認,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緩一緩,實在躲不過了,你身上不過是個捐的同知,既是父親讓你來的,你就照實說吧。”

    賈璉見他說的嚴重,心裏打了幾個彎,也點了點頭,賈琰知道他有了計較,也不再提,兩人遂說了些家常,過了一會兒,賈琰就道自己有事,先行和賈璉分開了。

    賈琰又迴到“金露閣”,挑了一隻鑲玉蝶戀花玉步搖,小夥計立馬又笑著湊上來,介紹這步搖蘊含的詩:“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大爺,這玉步搖是賣的最快的,咱們這可就剩下這一支了。”賈琰“嗯”了一聲,隨後就點了點頭,道,“就這個吧。”

    小夥計歡快的說了句“您等著,”就去拿了個掐絲楠木的盒子給他裝了起來。

    賈琰出來後,又在大街上逛了一會兒,就往僻靜的小巷子走去。

    沒走一會兒,一支箭就擦著他的脖子而過。

    他迴身,見葛小秀還是一身黑衣,她已經把箭收了起來,以一種很散漫的姿勢站著,見他看過來,隻冷冷的道:“走吧。”

    她那晚之所以讓他逃了,不過是對他失了戒心,在正常情況下,他根本打不過她,她不用箭,他也跑不了,因為她懶得說什麽廢話。

    賈琰點了下頭,默默的跟上她。

    他本來就是在等她。

    他這次選擇親自出來找銀礦,一是他對礦物懂的更多,他親自來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自己其他的利用價值來換取一線生機,二是,他在明,盯著他的人在暗,隻有他動了,他們才會露麵,事情有負的一麵,肯定就會有正的一麵,如果朝廷沒有一個肱骨良臣,那早就該滅國了,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選擇一方,盡量在這種勢力平衡中,尋找機會保全自己。

    葛小秀身後是誰他不知道,但葛小秀一定是沈家和周曠對立麵的,但是沒見麵之前,他誰也不相信,銀礦的具體位置,是他暫時的保命符,所以當時他甩了葛小秀,而現在,是應該去見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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