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確實還了淚, 還是被賈琰激的話起了求生意誌不願愧對父母, 還是日後有了期盼,還是於禦醫的藥確實管用,反正林黛玉逐漸的好了起來, 雖然相比別的閨秀依舊略顯孱弱, 但江南女子身形多窈窕纖細靈巧, 也就不算什麽了。

    這段時間, 賈母來看過黛玉一次,那時候黛玉正在午睡,賈母也不讓紫鵑叫她起來,就那麽隔著帳子看了一眼,見她睡的臉色紅潤,與往日無多大區別, 背轉身抹了抹眼淚,就走了。

    瀟湘館的院子內幾個小丫頭正坐在迴廊上打袖擺。

    一個雙環髻小丫頭先是噓了一聲, 朝裏望了望, 然後轉頭神秘兮兮的道:“你們聽說了沒有?咱們姑娘要定給琰三爺了。”

    “此話可當真?”

    “真的不能再真的了,大太太屋裏的秋菊說的,說前幾天大太太已經請人合了八字, 將兩人的庚帖放到了祖先案上了。都到這步了,那請期肯定也不遠了。”

    另一個小丫頭疑惑道:“既然都到這步了, 為什麽還沒明說?”

    “姑娘家的婚事哪有滿口嚷嚷的, 自然要萬無一失了才往外說, ”雙環髻的小丫頭見有人質疑自己的情報能力, 立即氣憤的拉幫手,“你說是不是,雪雁?”

    正在一邊用手指頭扣柱子,沉迷於當背景板的雪雁滿臉迷茫的“啊”了一聲,又低下了頭:“我不知道。”

    “你天天在林姑娘身邊怎麽都不知道?”雙環髻的小丫頭鄙視的看了她一眼,繼續八卦道,“我還知道······哎”

    小丫頭捂著耳朵叫了一聲,紫鵑從她身後走出來,甩了甩手,笑道:“你知道的真不少。”

    “紫鵑姐姐,你擰的好疼,”瀟湘館的規矩一向沒那麽多,林姑娘和紫鵑待人都比較和氣,所以小丫頭被抓了個正著也不害怕,隻嘻嘻笑著去攘紫鵑,“我是關心林姑娘,咱們都是一個屋子的,好姐姐,你告訴我們罷!”

    紫鵑還是不說,已經出了一次意外,可經不得第二次了,這次非要真正能成了她才放心,於是隻笑著把小丫頭們都趕走,小丫頭們看了一下她背後,衝她擠擠眼睛,一溜煙的跑走了。

    紫鵑疑惑的轉身,不料賈琰正站在台階上看著她。

    紫鵑驚訝:“三爺今日怎麽有空?”

    “我剛剛迴來任職,還不忙,今日休沐,”賈琰頓了頓,問道:“林姑娘在做什麽?”

    他跟她沒有太多的感情基礎,而且接二連三的事情也需要給她一個緩衝的時間,所以那次談完以後,這半個月他從沒來找過她。

    “姑娘在看書呢,三爺進去吧。”

    賈琰嗯了聲,推開門走進去。

    林黛玉正背對著他坐在窗前的書桌旁,一手支著頭,一手卷了一本書來看。明明聽到了他開門的聲音,卻一動不動,他瞥了一眼,見是邱率的《隨秋詩話》。

    賈琰自己找了把鬆紅木林凳坐下,也不言語。

    林黛玉總覺得不自在,心思百轉千迴繞了又繞,半晌,才轉身道:“你,”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賈琰道:“我來給你看個東西。”

    林黛玉眼見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燙金的紅色帖紙,登時臉色有點發白,她又想起了之前的那個婚書,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這樣的情景,還是難免讓人生出荒唐之意。

    賈琰並沒有看她,隻把婚書往前一推。

    林黛玉強做鎮定,虛笑了笑,才翻開桌上的婚書。

    不是那些常見的婚書上的喜結秦晉之好之類的,左上開頭又是一首詩。

    “竊予心於清水湄,深予情於桃花飛。

    明靨應值白首護,鵲巢壘成幸於歸。”

    林黛玉頓時將心裏的澀意丟在了一旁,她臉色發紅,將婚書扔給他:“給我看這個做什麽!”說罷就拿書擋了臉,哪有婚書這麽寫的,太不正經了,虧她之前一直以為他是個穩重的性子。

    賈琰摸了摸鼻子,他沒有說的很露骨吧,連一個愛字都不帶寫的,現在說愛也太假,可婚書總不能冷冰冰的吧,當他願意寫詩嗎?他又不擅長這個,昨晚上寫的他都困了。他咳了一聲:“我······”

    才說了個我字,就見林黛玉猛然站起來,扭身坐到了離他甚遠的另一邊。

    賈琰:“。。。。。。”

    賈琰起身將婚書遞給林黛玉,道:“你看右邊。”

    右邊是:“吾欲求姑蘇林氏林黛玉為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終爾一人。”

    林黛玉:“。。。。。。”

    賈琰忙道:“右下角。”

    右下角寫的是“賈琰謹致。”

    婚書右下一般由男方父親寫上自己的名字,但這張婚書的右下角,寫的卻是賈琰的名字,用的是楷體,端端正正,平直疏朗,足見下筆之人的謹慎認真。在賈琰名字的旁邊,還寫著一個“妻”字。

    “你若同意了,就把你的名字寫在旁邊吧。”

    “我?”林黛玉微微抿了一下嘴,驚訝道:“我自己寫?”

    “雖然世俗是需要父母,但我們鏡況又不同,林老太爺已死,宗親裏你也出了五服,成親的是我們倆,自然是我們寫。你放心,我在府尹任職,我認識那的媒官,明天我就拿這個去找他蓋印,官府一樣認的,這樣,我們就再無更改了。”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她和寶玉是青梅竹馬,卻處處覺得身不由己,為什麽明明她和他才是被逼無路,卻處處覺得隨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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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黛玉心像是流過原野的溪水,逐漸平靜下來,幽林空山,她隻顧著向前追逐而去,漸漸忘了自己的方向,也不想再去管流往何方。

    她拿起筆,自己細細地研磨,抬起手腕,亦鄭重的用楷體寫下了自己名字:林黛玉。

    字如其人,靈動娟秀,骨氣洞達。

    賈琰吹了吹,放它在一邊晾著,然後跟她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了一下,我原來住的那地方在府上的最西邊,叫‘桃花源’,我把它拆了,往西邊又進了兩進的地方,官府的文書昨日就下來了,到時候跟府上隔開,把相連的那個門堵了,我們朝西開門,要來府上的時候就從西街過來,你看行嗎?”

    林黛玉拿一旁的團扇擋住臉,然後點頭。

    賈琰想了想,也沒別的什麽可說了,收了婚書,便告辭道:“我今後有一段時間不能來,你有事就打發紫鵑雪雁跟我說。”見林黛玉沒什麽反應,他利索的起身走到門口,已經拉開了門,卻突然又頓住,迴頭道:

    “你別害怕。”

    他見林黛玉仍然是拿團扇遮著臉沒什麽反應,不由的笑了笑,便大步離去,而等他走後,黛玉將團扇放下來,雙手捂住臉,一滴淚水從她細長的指縫裏流出來,將她新穿的碧水連霞鳶尾裙暈開了一小片水痕。

    果然不過兩日,府裏老太太就放了話,說給府上的琰三爺定下了林姑娘,已在官府過了文書,定在了臘月二十三過禮。

    對於這個消息,自然有人喜有人憂。

    賈赦就屬於喜的那一撥,他從老太太那已得了準話,說過了年後,就讓他們搬到榮禧堂。邢夫人不太樂意,林黛玉本來就是賈母的心肝,一個王熙鳳不夠,這又來一個,她這個婆婆徹底成擺設了。不過她是繼室,比不得王夫人有兒有女底氣足,還有當貴妃的女兒,做九都檢省的哥哥,所以也隻能背地裏發發牢騷。

    怡紅院裏。

    寶玉平日並不多飲酒,尤其是烈酒,這次卻是拿了兩壺燒白,放在桌上一杯一杯的喝。

    寶釵自坐在旁邊繡著荷包,襲人在一邊垂手侍立。寶玉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拿著酒杯就要往床上倒去。

    襲人忙去扶他,伸手欲把他手裏的酒杯拿過來,寶玉抬手躲了過去,眯著眼睛笑道:“你是要做蜀漢關羽的人,我一個粗莽無用之人,並不敢讓你服侍。”

    襲人知道他這是在惱恨自己明明知道林姑娘沒死,還瞞著他,看著他祭拜傷心的事,說她向著寶釵,身在曹營心在漢,可她也是萬般委屈,王夫人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她哪裏敢捅破這樣的事,因著寶釵在場,她也不敢分辨,怕說出來讓她難堪,故而隻道“二爺喝醉了”去扶著他休息。

    寶玉一掌推開了她,使得勁大了些,襲人被推得趔趄一下,難得有些無措的立在了原地。

    “襲人過來。”寶釵喚了她一聲,襲人退後,寶釵自己上前去扶寶玉。

    將他帶著的金冠摘了,又蹲下去給他脫鞋,剛起身準備給他放枕頭時,寶玉卻向前一彎,吐了出來,正好吐在寶釵的衣裙一角上,寶釵頓了一下,麵色不變,去給他鬆腰帶。

    對著這樣的寶釵,寶玉覺得歉疚,他歎道:“寶姐姐先把衣服換了吧。這麽著,有什麽意思呢。”

    寶釵繼續給他鬆了腰帶,才站起身冷笑道:“意思?我倒不知道如何才叫有意思。”

    “那年聽戲時,林丫頭和湘雲拌了嘴,你就寫了一首偈語,說‘無可雲證,是立足境,’意思是隻有萬事皆空,才是真正的立足之境,你是遇到了煩惱,不知如何解決,便寫幾句禪語尋求解脫,我和林丫頭看了都覺得可笑,我還歉疚是我跟你說的那首《寄生草》誤了你,怕你鑽牛角尖,不思進取,把這東西當成了慰藉,可是你還記得林丫頭如何說的?”寶釵杏眼含威,聲音卻依舊不急不緩。

    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桌子旁坐下,她拿起剛剛繡的那個荷包,把多出來的線絲用剪刀剪了,才道:“林丫頭續了一句‘無立足境,方是幹淨。’我和湘雲都道好,你說萬事解脫方是立足之境,可見你還是在尋求立足之境,林丫頭卻說當立足之境都沒有了,才能是幹淨,所有的雜念,都是因為身心不淨,不執著於追求境界,順其自然,方是真的內心幹淨。”

    “她早悟了,你卻還沒悟,她大喜,你卻在這裏醉酒,你還在想著萬事解脫,她早已萬事皆淨。”寶釵搖了搖頭,拿了荷包起身出門。

    寶玉聽的發呆,見寶釵出門,便問:“你往哪裏去?”

    寶釵笑道:“我給林姑娘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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