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來了興致, 帶著王夫人邢夫人並一眾姑娘去賞桂花,未料笛聲卻越來越近,因而笑道:“咱們今日也雅致一迴,來個聞音尋笛。”眾人都道好。

    天空地淨, 月朗星稀,眾人提著八角羊燈緩步而行,待穿過一花蔭長廊,便聽見笛聲戛然而止。

    賈琰正站在桂花樹下,一身黑色束腰直, 手裏真把玩著一根玉屏笛,他眉毛微挑, 大步的向眾人走來。

    少年的身量開始抽條, 變得更為修長,也顯得更為瘦削, 膚色從白皙變成了微麥色。

    隨著他的走近,眾人驚訝的發現。

    這個在眾人心裏隻知道埋頭苦讀的賈家庶子變了。

    夜色漆黑, 賈琰模糊不清的臉逐漸變得清晰, 輪廓分明, 褪去了稚氣青澀, 卻換成了一種內斂的張力,他風塵仆仆, 衣衫半舊, 但他單單站在那裏, 就讓人不可忽視, 眉眼飛揚,熠熠生輝,似一張拉滿的弓,帶著勢如破竹的力道。

    賈母不等賈琰拜下去就連忙把他扶起,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心裏突然湧出一股酸澀,透過久遠的歲月,她似乎又看見當初那個初露崢嶸一往無前的年輕人,賈母落淚,問道:“琰兒?”

    “老太太,是我,”賈琰笑道:“正值佳節,寄一笛樂祝老太太,壽嘉榮康,福享安泰。”

    賈母拿帕子擦了淚,連聲道:“好,好,”又看著他道,“高了,黑了也瘦了,往後可再不許你出去了。”

    “老太太,我在外都好,”賈琰笑道:“我還給您帶了各地的土產,一會兒給您看看。”

    賈母使勁握了一下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道:“人迴來就好,正好能趕得上咱們家的一樁喜事。”

    賈母的話音剛落,賈琰就見迎春拿帕子擋了一下臉。

    他的心登時一沉。

    迎春果然還是定親了。

    賈琰迴府的第二天,在荻草廬內等了一整天。

    連黛玉都派了雪雁來謝他帶迴來的揚州土產,迎春竟是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磐月端著盆子在院子裏洗衣服,擔憂的看著他,這都不帶停的練了一下午了。

    “三爺,休息一下吧。”

    賈琰又射出一支,穿風入石,箭鏃和雕翎全都隱沒不見。

    磐月想要再勸,卻見賈琰將箭筒一扔,往外走了,磐月看著他去的方向,應該是二姑娘的紫菱洲,心裏鬆了一口氣,這姐弟之間有什麽說不開呢,三爺怎麽跟寶二爺一個性子,聽見姐姐出嫁竟不高興起來。

    迎春正在看窗前看書,忽然見前麵投下一片陰影,抬頭一看是賈琰,立馬站了起來,慌亂間還差點把椅子帶倒。

    “二姐姐怕我什麽?”賈琰拿起迎春看的書,見又是《太上感應篇》,心裏一堵,不由的聲氣兒不太好。

    迎春低頭不說話。

    賈琰用手抵了一下額頭,盡量讓自己不那麽生氣,拉了把凳子坐下,放軟了聲音道:“二姐姐,你跟我說說是怎麽迴事?璉二哥哥來找過你嗎?你知道了自己的親事,去找過老太太了嗎?老太太怎麽說?”

    “咱們是親姐弟,你跟我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迎春道:“這哪是我能想的呢,全聽父母之命吧。”

    “我跟你說過,父親他不會好好給你挑的,你好歹拖到我迴來,咱們姐弟關起門來說話,你別又來敷衍外人那套!”

    迎春又不吭聲了。

    賈琰被迎春的不言不語氣的是一肚子悶氣,起身走到門前,一下子把門拉開:“你進來。”

    繡橘本來貼著身子站在窗邊上,豎著耳朵偷聽裏麵人的對話,半天聽不見姑娘的迴答,正跺腳著急,誰知被賈琰逮了個正著,她尷尬的笑了笑,趕緊跟著他進去關上門。

    賈琰喝了口茶,還是覺得額角直跳,指了指繡橘:“你來說。”

    繡橘倒是大方:“三爺是府裏對姑娘最好的人,三爺就是不來問,我也想替我們姑娘去問問三爺,三爺別覺得我拿大,實在是我們姑娘這性子,我們看著也著急。”

    竹筒倒豆子說的那叫一個幹脆。

    賈琰交給迎春的五千兩銀票,毫不意外又沒保住,這次倒不是被下人偷的,畢竟下人沒這麽大膽子,而是被邢夫人拿走的。

    至於邢夫人是怎麽知道的,是因為這期間發生了抄檢大觀園事件,那抄檢的人正是邢夫人的陪房,這銀子放在探春那遇上這事還有可能保住,要放在迎春這,結果自然就不用說了。

    “我看見這五千兩銀票也嚇了一大跳,沒反應過來呢,就被那王保善家的拿走了,後來細細問姑娘,姑娘才告訴我三爺跟她說的事,後來璉二爺果然來了,隻是這五千兩的銀票再去哪重弄去?璉二爺又被大老爺打了一頓,估計為的也是這事,再後來,就有風聲說姑娘的親事定了,大太太天天在耳邊說姑爺多有出息,還一直提起司琪的事,說這姑娘貼身丫鬟跟人私通的名聲傳出去了,我們姑娘根本嫁不了人。”

    “老太太後來也叫我們姑娘過去提過這事,說替我們姑娘做主把這親事推了,誰料,”繡橘指了指迎春,“我們姑娘竟是不願意。老爺太太姑娘都同意,老太太連個由頭都沒有,也不好怎麽樣。”

    “這些日子我們早就托人打聽了,那未來姑爺之前早都死了一個妻子了,據說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繡橘作為迎春的大丫鬟,也是要一起跟著嫁過去的,迎春又是這樣的性子,饒是繡橘的性格算厲害的,想到今後無望的生活,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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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琰示意繡橘出去。

    等繡橘出去後,迎春走向床頭,翻翻找找了半天,拿出一個蓮花紅木錦盒,遞給他。

    賈琰打開,見裏麵都是一小塊一小塊的碎銀子,加起來大概有二十多兩,還有一張二百兩的銀票。

    他的火氣一下子滅了下去。

    “你哪裏弄的這麽多錢?”

    國公府的姑娘少爺吃穿不愁,但要說有多少自由支配的錢財,那還真不多,賈琰跟迎春這樣的,也就是每月二兩,又沒有父母補貼,二兩基本都用來打點下人了。

    迎春道:“這麽多年攢的,銀票是我當了衣服首飾弄的。”

    賈琰心裏有股不好的預感:“你為什麽跟老太太說願意這門親事?”

    “太太說,隻要我同意這門親事,就把銀票還給我。”

    “二姐姐,我拿銀票給你是讓你避開這門親,而不是讓你拿親事來換銀票。”賈琰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小小的變故,就讓事情朝著不可逆轉的方向而去,明明有那麽多解決方法,為什麽又迴到了原來的局麵。

    “可是,我問過璉二哥哥,你借的是官票,因為你有功名在身,所以才能借這麽多,要是還不上,他們革了你的功名怎麽辦呢?”迎春的聲音很平靜:“琰兒,你讀書那麽不容易,你那麽不服輸,我看的出來,我不想害你。”

    這個十七歲的少女,已到了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卻看不到這個年紀該有的肆意張揚或青春爛漫,眉目間盡是隱忍溫和,本是微豐的體態,這幾個月卻迅速消瘦了下去。

    賈琰將手裏的錦盒還給迎春:“二姐姐,你擔心我,我很感念,但是你既知這銀票重要,就該想辦法不讓太太拿去,她拿去了,你就該想辦法拿迴來,但絕對不是以這種犧牲妥協自己的方式。親事既然定了,我多說無益,你給我點時間,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而在另一邊,賈母也正和賈政在談論寶玉的親事。

    賈政最是個孝順的,聞弦歌而知雅意,賈母才起了個頭,他就站了起來。

    “一切聽母親的安排就是。隻是寶玉這孽子頑劣,我心有愧,生怕對不住敏兒和如海。”

    賈母道:“既如此,你便跟你太太也說一聲,我也不知還能活幾年,就這一樁心願,要是能了了,我也能閉眼了。十天後等二丫頭出了門子,咱們就辦這一件。”

    賈政自是應下不提。

    自黛玉進榮國府後,賈母就起了這個心思,兩個玉兒脾氣性情都好,都是她的心頭肉,若是能湊到一起,那便再好不過,隻是一來兩個人年紀都甚小,再來黛玉一直守孝,後來又來個薛寶釵,王夫人畢竟是寶玉的母親,她不能逼得太狠,否則黛玉的日子也不會好過,隻想著拖一拖,寶釵的年齡在那,等寶釵嫁了人,便也順理成章了。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她的私產就是隻給寶玉一半,也夠這兩個玉兒花費了。

    隻是王夫人卻不願等了,抄檢大觀園,先後趕走了晴雯,四兒,芳官,又提拔了襲人麝月,跟賈母道年後就讓寶玉搬出園子,說是寶玉漸大,一家子姐妹倒沒什麽,表親間還住在一起就不大妥當了,此時寶釵因為抄檢大觀園早已搬出,那麽王夫人所指的不方便。

    自然就是黛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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