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就這樣過去了。


    八月十六日,鄭安前來膠東王府宣旨,一篇四六駢文的旨意對仗很工整,讀起來聲律很是鏗鏘,講述了父子之情和君臣之義,但其實素波聽得懂中心思想,皇上準許膠東王就藩,而且告訴他們不必再進宮拜謝就可以出京了。


    看著鄭安宣罷旨意,將那燦爛的金黃緞子聖旨交給了膠東王,素波不服氣地站起來道:“難道皇後害我們的事就此罷了?”昨天皇家所有人都參加了宴會,當時素波沒吭聲,但是但不等於現在還會忍著。


    鄭安就一笑道:“皇上自會有打算,王妃隻管打點出京的東西吧。”


    打點東西隻是小事,報仇才是大事!素波就很堅持地問道:“父皇究竟有什麽打算?”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鄭安收了笑臉,“膠東王妃,聖意是不可窺伺的!”


    素波原本理直氣壯,一下子被鄭安問得呆住了。自己早知道這裏是皇權社會,但是,在與皇上熟悉,特別覺得他一向對自己不錯之後,素波竟然淡忘了那位父皇正是擁有主宰天下大權的帝王。


    與一個帝王講理,素波突然意識到自己果真錯了。


    那麽,就離開京城去膠東吧。素波知道自己白費了許多心思寫的稿子沒用了,本該傷心的她,卻不傷心,卻是完全不在意了,自己本不該對皇上報著那麽的希望。眼下她就用對皇上應該有的恭敬語氣行了禮道:“中常侍說的不錯。”


    鄭安就又笑了,“皇上給膠東王府撥了衛隊、糧草、絹帛等等,你們到了膠東什麽也不會缺。”


    素波很想說一聲“不要!”但她不能,不是貪那些東西,而是拒絕皇上也是錯的,萬一惹惱了皇上,沒準兒他比皇後還兇呢。於是她硬扯出一個笑臉,“那就謝父皇的賞賜了。”


    其實皇上已經在派自己來膠東王府傳旨的同時給江都王府和穎川王府下了旨意,將兩位王爺都囚禁在皇子府裏,另賜江都王妃三尺白綾,但這些告訴膠東王妃又有什麽用?她一定不會滿意的,因為她一直想找皇後報仇。


    也不怪膠東王妃變得如此執著,皇後差一點就把膠東王和王妃害了,無論是誰都難以接受,包括皇上。先前皇上總不能相信靜妃和那兩個兒子離世與皇後有關,那時他每每征戰迴來都能看到皇後將宮裏管理得井井有條,對靜妃、趙美人等人十分關切,日常供給不亞於千秋宮,從沒想到皇後會有如此的一麵。


    盛怒之下,皇上差一點殺了皇後。當晚鄭安給皇上換藥時,發現傷口竟裂開了,皇上果然是痛徹心肺啊!


    但是那又怎麽樣?皇上想了一夜最終還是決定在天下人麵前給皇後體麵,畢竟她是太子的生母,隻要不想廢太子,就不能公開處罰。而廢太子,又是決不可能的。不過,外麵的人都不知道皇後已經被禁止隨意出千秋宮了,而皇上在膠東王就藩的儀仗、財物上都做了彌補。


    皇上已經盡力了,至於結果,鄭安覺得其實沒有一個人滿意。


    果然素波是不滿意的,但是眼下的她不論滿意不滿意都不會再說什麽了,客客氣氣地送了中常侍出府,然後就準備走了,京城真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


    八月二十一日,膠東王與王妃一大早先到皇城外行禮,雖然皇上已經說過不必拜謝了,但為人子媳的卻不能真就直接走了,總要做一個樣子。禮儀完成之後,膠東王上了馬,素波坐在朱輪錦幄車中,他們帶著幾十輛車子,上千的衛隊自京城東門出城,一氣趕到了城外三十裏的長亭方停了下來。


    畢竟是皇子出藩,皇上派了太子帶著文武官員在此相送。


    膠東王與太子等人在長亭裏飲酒道別,薛清早用青幄圍了一處供女眷們說話。其實素波並沒有太多的知心好友,可今天為的人還真不少,太子妃、河間王妃、清河公主、畢老夫人、張宗夫人、吳望夫人,甚至許久沒有在京城露麵的長沙王妃也來了,至於許多小官夫人,素波根本就叫不出名字,大家笑語宴宴,把酒話別,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以為大家情誼有多深厚呢。


    在素波的心裏,今天來送她的人有兩個就行了,一位是何老夫人,一位是嚴懿。因此當此之時,她對太子妃等人也不過略做敷衍,就先拉著何老太太說起悄悄話,“叔父我就全交給老太太了,你老人家也何老先生也要多多保重。日常用度也好,看病吃補品也好,都不要節省,隻管挑好的用,若是錢不夠用還有我呢,我們這一次出藩父皇可是賞了不少東西。”


    皇上好幾個兒子都在京城,誰想到膠東王就要出藩了呢。不過何老太太雖然舍不得素波,卻也讚同,徐寧說的對,膠東王還是早日離開京城就藩的好,從此後京城的風風雨雨再也與他們無關了。隻是,她也遺憾,膠東之地位於東海之濱,山高路遠,素波從此一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徐寧可能再也見不到侄女了,就是自己和老先生也難說。


    但是何老太太不想讓素波傷感,她笑著說:“家裏的用度你就放心吧,非但足夠,還有不少節餘。如今你叔父與我們家老先生正商量著過繼後嗣,這樣你就更不必擔心我們了。”


    素波十分讚成,“這樣最好了。”如果府裏多了年青人,正好能彌補自己的空缺,“就請老太太多操心吧。”


    “我這幾天一直想著囑咐你些什麽,可是你真長大了,王爺來家裏也一直讚你,所以我都放心了,你與王爺到膠東一定能過得比京城還好。”何老夫人一笑,“現在不要一直與我說話了,王妃去陪陪太子妃她們吧。”


    就是再不想理那些人,可為了何老太太放心素波也隻能過去坐了坐,她與太子妃等人著實沒有什麽可說的,大家相看兩厭,又不得不在外人麵前擺出和睦的樣子;倒是清河公主麵上訕訕的,想對素波說什麽又沒說出來,當然素波也是沒想給她機會,已經到了此時又有什麽可說的呢?將來不見最好;唯有河間王妃獨坐一旁,手拿畫扇若有所思,素波瞧著她就想到了被賜死的江都王妃,不由在心裏感慨,“她倒是平安無事,真是蒼天無眼!”


    河間王妃似乎感覺到膠東王妃心裏滿滿的惡意,突然就似隨口道:“玉容郡主,到我們這邊來坐,你可是母後的義女呢。”


    玉容郡主是嚴懿的封號,但隻是個名義上的封號,若不是河間王妃提起來素波早就忘記了。平時皇家也沒有真正給嚴懿郡主的待遇,而嚴懿從來隻當自己是平民丫頭,河間王妃為什麽在此時提起來?


    就在出城的路上,嚴懿上了素波的車送給她一對榴綻百子的紅緞枕頭,說是她自己繡的。嚴懿的手工其實不頂好,她平時也不大喜歡繡花,卻著實用心為自己繡了這麽複雜的花樣,可見她的真心了——當時素波隻道她誠心送自己分手禮物,如果竟突然想通了一事,也許這就是嚴懿留給自己永久的紀念了。她怕自己傷心,並沒有說出實話。


    就是沒心思去聽朝中大事,素波也知道匈奴人是來求親的,京城裏四處都在傳言,又有計多人都在猜測,皇上會選誰和親呢?


    河間王妃正在告訴自己嚴懿正是和親的最佳人選!她想破壞自己的心情!


    不可能!素波下意識地覺得不能,嚴懿並不是真正的皇室女,為什麽要她去和親呢?可是她冷靜下來立即就覺得河間王妃的話竟是可信的,皇家就是這樣不講理的!


    素波沒有能力改變皇家,但是她不會讓嚴懿去匈奴和親!想到了這裏,她就微微一笑,既然河間王妃“好心”提醒了自己,自己正好把嚴懿救出來,“嚴小姐多與大家親熱親熱也好,馮參軍到了膠東安定下來就會遣人來迎親,將來再迴京城就難了。”


    第150章 完美姿態


    以太子妃為首的京城貴女們來送膠東王妃, 不過是演給皇上看的一場戲, 體體麵麵地把膠東王一行送走, 戲也就落幕了。


    雖然皇後被禁足,江都王妃被賜死,河間王妃也受了幾句訓斥, 但太子的地位穩固, 而膠東王徹底離開了京城,鄧家一係其實還是高興的。


    陸相的人心情也都不錯,皇上被困邊城, 雖然膠東王府的參軍立下了功勞,但前去解圍的畢竟是西北趙無敵,趙無敵立下了赫戰功,便跟隨皇上迴京, 眼見著升官封爵,立即就將鄧家勢力壓下去一頭。


    身為文官之首, 陸相手下有大批的儒生, 因此對在文瀾閣裏名聲卓著的膠東王並不十分在意,反倒更看重趙無敵支持的長沙王。現在膠東王出京了,於他們不過小事一件。


    大家都想安安穩穩地把膠東王送走,迴京後再努力為自己一係爭得大位, 不想平地起波瀾, 河間王妃一句話,膠東王妃竟道嚴懿就要嫁人了,就在長亭外出手。


    誰不知道匈奴來求和親, 嚴懿是最合適的人選呢?不論鄧太尉一係和陸相一係,他們都樂觀其成,這也是他們難得一致的地方,就像他們當初曾一起反對嚴正做禦史大夫一樣。


    膠東王妃差不多就是一人與京城最有權勢的一群人鬥了,但是她擺出了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笑著拉住嚴懿的手,“畢竟是本王妃親賜的親事,聘禮、迎親、新房等等所有的事我都會幫忙布置好的!”


    嚴懿心裏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早明白若是膠東王妃得知自己就和親匈奴,一定會生氣的,沒準兒會去找皇上皇後評理呢。可是膠東王府如今已經被逼離開京城,走前再與皇上鬧翻實屬不智,因此她一直瞞著膠東王妃,反正賜婚的旨意還沒有下來,膠東王妃近來忙著收拾行裝未必聽聞。


    果然,膠東王妃才一聽河間王妃示意,立即就發作了,隻是她不是生氣吵鬧,反而笑著給自己許了一門親。當此之時,嚴懿能說什麽,她能解釋父親與自己已經商量好了,如果皇上果真下旨令自己和親,自己一定要高興的接受,和親有利於朝廷,有利於百姓,自己不去也要有別人去,所以自己不應該推脫……但她心裏其實是不願意去的,非是她不願意為朝廷為百姓犧牲,而是父親,父親中有她一個女兒啊!眼下聽了膠東王妃要自己嫁到膠東,她心裏悲喜交加,感慨萬千,垂著頭一聲不響。


    太子妃畢竟是在場地位最高的,遇到了問題她不得不出麵,“玉容郡主怎麽可能定過親呢!”匈奴來求親,正與父皇的心意相合,新朝初建,國力不強,不是與匈奴硬碰硬打仗的時機,還是要以和為貴。隻是父皇雖然願意和親匈奴,但也不能讓匈奴人以為親朝膽怯,提了親就應下,總要讓匈奴人等一等,磨磨他們的銳氣,因此還沒有下旨。


    太子已經悄悄告訴太子妃,關於和親,父皇原本矚意於自家的嫡長女酈邑郡主,但經過太子的再三勸說,已經重新選了嚴懿。


    所以她還真慶幸嚴懿曾被封過玉容郡主。而且,比起十二歲嬌生慣養,還不大懂事的酈邑,年長又經曆了許多年平民生活的嚴懿果真更合適那漫漫大漠、蠻夷之地!


    便是嚴家也說不出什麽,嚴懿既然受過皇封,又是皇室中年紀最大的郡主,為皇家和親也是理所當然。


    可眼下,眾女雲集,如果坐實了玉容郡主果真定過親,嚴懿就不能和親了!那麽自己養在手心裏的酈邑可怎麽辦?她要是真去和親,恐怕還沒出京城就會哭死了,因此太子妃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父皇母後和我們都不知道!”


    “嚴小姐的封號又沒有記在玉碟之上,所以根本不能算是皇家人,她定親就不必父皇母後,太子太子妃你們應允了。”當時嚴懿被封郡主時,不過是皇後的權宜之計,在皇莊說過也就算了。素波一直很為嚴懿憤憤不平,後來膠東王主管玉碟時她就打算幫嚴懿將她的名字記在玉碟上,讓她成為真正的皇家貴女,就算皇上不給她食邑,但也會有俸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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