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嵐沉默著並不說話,言瀾覺得有些不對勁了,出聲道:“世子?”


    “嗯?”蔚嵐迴過神來,看向言瀾,吩咐道:“你先在我侯府躲著,近期不要出去,嵇韶那邊我會派人過去說的,就說你被我借走了。你父親的事,你不要擔心,我們從長計議。他的案子不能就是幾條人命就填補過去了。張程死得容易,可是他死了,你父親就清白了嗎?”


    言瀾聽著蔚嵐的話,神色深沉,蔚嵐心裏掛著事,起身道:“你先休息,我準備一下明天的事宜吧。”


    說著,蔚嵐就走了出去。剛走出門,蔚嵐便覺得寒風迎麵撲來,她頓了步子,看著庭院的桃花。


    這個春天,有些過長了。


    “世子?”染墨擔心出聲,蔚嵐迴了頭,卻是道:“長裴在謝子臣身邊如何?”


    長裴這個人,是當年她安插在謝子臣身邊的暗樁,他當年從謝子臣商鋪的夥計做起,經過挑選之後,逐步升成了如今謝子臣手下辦事的一把好手。她當年也就是習慣性在京城各大世家裏安插人手,卻是從來沒想過,有一日會用到長裴的。


    染墨聽到蔚嵐提起這個在謝子臣身邊的人,不由得也是愣了愣,隨後迴道:“如今辦的不錯,已經是謝公子的親信了。”


    “讓他留個時間,我要見他一麵。”


    蔚嵐丟了這麽一句,染墨應下聲來。而後蔚嵐迴了屋中,獨自坐著,一言不發。


    謝子臣有事瞞著她,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其實誰沒有點秘密,她自己也瞞了謝子臣自己的身份和來曆。可是她心裏終究是有那麽幾分隔閡的。


    如果謝子臣坦坦蕩蕩同她說了,她或許不會這麽難受。可謝子臣總她說,他們要互相信任,他全心全意信任她,一個口口聲聲說著要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人,卻日日夜夜懷抱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與她同枕而眠,蔚嵐心裏不由得有些發寒。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謝子臣是一個極好的主君,在從北方迴來之前,她都很難將謝子臣作為枕邊人考慮,便是因為這個人有時候讓她覺得害怕,她同他在一起,雖然省心,卻也會覺得防備。這個人心思叵測,又善於隱忍偽裝,哪裏又能知道,他說這些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呢?


    歸根到底,他與她骨子裏,是有那麽幾分相似的。


    她可以虛情假意騙皇帝,騙蘇城,那誰又知道,謝子臣不是騙她呢?


    當年她是侯府世子,他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庶子,她身上有值得他圖謀的東西;


    如今他們看似平起平坐,可是桓衡的七十萬軍名義上卻是護著她的,她在,也就等於北方的態度,依舊是他在圖謀的。


    平日裏蔚嵐不願意深想這些,可是一想,她便覺得有些停不下來了。


    外麵傳來謝子臣的腳步聲,她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心態和唿吸,等謝子臣進門來,她睜開眼,又是笑意盈盈道:“子臣迴來了?”


    謝子臣脫了木屐,應了聲,進屋解了披風,將笏板放在桌麵上,一麵做事一麵道:“聽說你今天帶了個人迴來,案子查清了吧?”


    “子臣覺得,我查清沒查清呢?”


    蔚嵐仿佛是在調笑,謝子臣麵色不變,卻是胸有成竹道:“明日就是最後期限了,阿嵐此刻還有心情同我調笑,我猜必然是查清了吧。”


    他說的有理有據,可是麵上表情卻是十分篤定。蔚嵐歎了口氣,搖頭道:“子臣猜錯了,在下不過是強顏歡笑罷了。”


    聽到這話,謝子臣微微一頓,仿佛有些不解,下意識就道:“你不是守著沈秋和了嗎?”


    蔚嵐眼中晦暗不明,麵上卻是有了幾分惋惜:“我想著沈大人是個謹慎的,便去守著張大人去了……”


    “你……”謝子臣憋了口氣,似乎是完全沒想到蔚嵐會這麽做,一時竟是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他之前明明就暗示過蔚嵐好好守著沈秋和,他知道蔚嵐一向是個聰明的,卻沒想到這次掉了鏈子。


    謝子臣想了想,最後道:“那你想到如何應對了嗎?”


    皇上說明天找到兇手,找不到,蔚嵐多少是要受牽連的。蔚嵐點點頭,卻是沒說什麽。


    她有心護著言瀾,那自然是想辦法的,她年少的時候,就覺得小心駛得萬年船,好好蟄伏,等後來和那些人撕慣了,便知道,朝堂上每一次的事兒,都是一把刀,想護著誰,就想想這把刀要怎麽用。


    謝子臣既然早知道言瀾是兇手,卻沒有立刻點出來,未嚐沒有讓言瀾再多殺幾個的意思在裏麵,畢竟言瀾這一次針對的都是三皇子的嫡係。


    言瀾是殺不了張程和陳鶴生的,這兩隻老狐狸可不比前麵的小嘍囉,謝子臣大概也是知道,所以在讓在殺了沈秋和後,蔚嵐抓住言瀾,讓言瀾最後一次發光發熱,為蔚嵐的仕途鋪路。


    當然,這裏麵或許還有其他什麽彎彎道道,蔚嵐一時想不明白,她閉著眼睛沉思,思索著要如何用這把刀。


    她是不能出麵主動扯這樁案子的,畢竟,她名義上是蘇城的人。


    她得找個人,把這樁案子捅出來,要殺張程這批人一個措手不及,這個人下手要夠狠,要逼得蘇城不得不棄了張程和陳鶴生。然後她再給蘇城想個辦法,重拾聖心,一打一捧,這才能鞏固她在蘇城心裏的位置。


    可是,風險太大了。


    蔚嵐閉著眼睛,此刻就去動張程和陳鶴生,風險太大,蘇城是個疑心病重的,動作太大,怕是會引起蘇城的懷疑,而且一下失去了戶部和兵部,以及在禦林軍中的爪牙,她不禁有點擔心,蘇城會不會瘋狂反撲。


    但這世上的事不去做永遠是不知道的,她在刀尖上舔血這種事,已經做了太多年了。雖然有風險,可是成功了,便是一舉三得。既幫太子斬去了蘇城的左膀右臂,又能得到蘇城的寵信,還能救下言瀾。


    若是如今她放任不管,不但什麽都得不到,還會折進去一個言瀾。


    她不兵行險著,明日要麽將言瀾交出去,要麽皇帝就能找到借口,將她從刑部侍郎的位置上拉下來。


    想清楚後,蔚嵐便起身來,同謝子臣道:“我出去一下。”


    “這麽晚了……”謝子臣不由得皺起眉頭,蔚嵐卻是沒有迴頭,直接往言瀾的屋裏走去。


    到了言瀾的屋門外,她站在門口,徑直道:“你說你父親當年留了證據,證據可還在。”


    “在。”言瀾已經歇下了,聽得他的聲音,他從夜裏起了身,拉開大門,他低頭看著麵前的青年,嚴肅道:“世子是決心幫我。”


    “是。”蔚嵐直接道:“你證據有什麽?”


    “當年邊境將士簽了名的血書口供,一開始和張程等人往來的信件,我父親清點軍餉時的賬目以及在場人的口供,還有兵部一些人當初和我父親往來信件中也有透露此事。這些東西,都在。”


    蔚嵐點了點頭,淡道:“你等著,到你出現的時候,你就出現,到時候別慫。”


    “我慫?”言瀾挑了眉。蔚嵐直接轉身,去了三皇子府。


    蘇城被她半夜打擾覺得很不耐煩,看著麵前人神情鄭重,不由得道:“發生什麽事了?”


    “沈尚書死了。”蔚嵐直接開口,蘇城愣了愣,隨後立刻反應過來蔚嵐說得沈尚書是誰。這朝中也就一個戶部尚書沈秋和姓沈,他氣得直接跳起來,杯子狠狠摔到地上,指著蔚嵐便道:“你是怎麽做事的!”


    蔚嵐抬眼,一雙漂亮的眼裏落滿了燈火。


    蘇城忽地想起來,那年所有人都看自己笑話,就她帶著傷衝進大殿,不顧盛怒將他抱出來的時候。


    他年歲漸長,脾氣也越發大了,可是看著麵前這個人,那份心又始終按不下去,他理智迴來幾分,心裏卻也是又怒又急。


    沈秋和沒了,也就等於戶部沒了,蘇城兩大依仗,一來右相上官國成是他的舅舅,皇後是她的母親,二來就是張程、沈秋和、陳鶴生這三人算他半個嶽丈,而大理寺卿王源又是他的人。有這些人在,朝廷半壁江山就在他手裏,驟然失了一個戶部尚書,蘇城疼得整個人都快抽了。


    “誰殺的?查出來沒。”


    蘇城撿迴了一些神智,沈秋和沒了,明天要是蔚嵐查不出這個案子,估計也是要從刑部侍郎這個位置上下來了,折了一個沈秋和,不能再折一個蔚嵐。


    見蔚嵐跪了下來,蘇城心道不好:“你這是什麽意思?”


    “臣連夜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臣查出來真相,但明日,臣不能說!”


    “你說清楚!這個關頭,你還同我賣什麽關子?!”


    “殺人的是永昌侯府的舊人,具體是誰,蔚嵐還在查。可是蔚嵐知道了一件舊事,當年張尚書、沈尚書、張侍郎、連同中郎將陳鶴生、大理寺江曉、楚臣,製造了一起驚天冤案,害永昌侯府被平三族,如今十五年過去,永昌侯府舊人迴來複仇,此案若是再查,勢必牽連當年舊事,到時候,怕是對殿下不利。”


    “你說什麽?”蘇城現在簡直想把這批人抓來一耳刮一耳刮子的抽,他已經失了一個禦史張懷盛了,如今突然聽到這麽一份名單,他簡直覺得,他手下的人大概都是一批腦袋進水的。


    好好當官不好嗎?就算不好好當官,做事就不能做幹淨點?都被平了三族的人,過了十五年還能迴來興風作浪,這批人簡直是一批蠢貨!


    “他們當年,是為了什麽陷害永昌侯?”


    “當年永昌侯棄城導致大楚戰敗的根本原因,是他們貪汙了原本撥給永昌侯的軍餉,導致整個白城根本無力作戰。永昌侯到盛京來告禦狀,他們怕東窗事發,就先告了永昌侯,緊接著陳鶴生當年是永昌侯手下副將,他做偽證,楚臣江曉將永昌侯屈打成招,一手辦下了這樁案子。”


    蔚嵐跪在地上,恭敬迴答。蘇城閉著眼睛,聽著這些話,他慢慢冷靜了。


    這樣的大案,是決計不能認,更不能讓人知曉的。貪什麽不好?貪汙軍餉。當年大楚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為了那場戰役,桓鬆能成為北方一霸?朝廷能如此式微?


    就為了一城軍餉……陷整個南方於如此境地,別說他父皇,就是他自己,都想宰了張程和陳鶴生了。


    可是不行,他現在必須依仗他們,再想殺,也要等到以後。


    蘇城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蔚嵐,燈火下,她恭敬跪著,似乎在隨時等待召喚。他有了決斷,有些猶豫道:“明日……怕是要委屈你了,你且當,什麽都沒查到吧。”


    “能為殿下分憂,蔚嵐並不覺得委屈。”蔚嵐客套性開口,可蘇城瞧著她平淡的模樣,一時心裏居然有了幾分感激。


    蔚嵐的位置是保不住了,可是她卻一點怨言都沒有。他忍不住上前幾步,蹲下身來,握住了蔚嵐的手。


    蔚嵐微微一愣,抬眼看著蘇城,蘇城看著麵前一心一意為她著想的人,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阿嵐,”說著,他看著她,認真道:“等我成為皇帝,我必然要讓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今日不過一個刑部侍郎,阿嵐你切莫放在心上。”


    聽到這話,蔚嵐算是明白了,蘇城是怕她有異心,便立刻表忠心道:“蔚嵐如今心中並無他想,隻想輔佐殿下登上寶座。殿下無需憂心。能助殿下成事,是我等如今最重要的事。不過區區刑部侍郎,蔚嵐不放在心上。”


    蘇城微微一呆,他看著麵前的人,想起自己皇妹們對她的評價。


    盛京玉郎,風姿無雙。


    這麽靜靜瞧著看,哪裏是什麽玉郎,這如清潭的眼,櫻色的唇,就說她是一個美嬌娘,也不是沒有人信的。


    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附在她的麵容上,蔚嵐皺了皺眉頭:“殿下?”


    蘇城猛地驚醒,像被燙到似的抽了手,站起身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了什麽。手上還帶著她麵頰帶來的溫度,他忍不住將手負在身後,啞著嗓子道:“夜深了,阿嵐先迴去吧。”


    “是。”蔚嵐恭敬叩首,而後告退。


    等她走後,蘇城從身後拿出手來,迴憶著方才指腹下的觸感。


    他突然發現,有些感情像酒,你越壓著,越醞釀,就越烈,越悠長。


    蔚嵐從蘇城府中告退,立刻去了王府。


    明天這個事兒是必須捅出來的,可是不能是她,她得找個人。其實從身份上看最合適的是謝子臣,可謝子臣決計不會同意,他讓她去辦言瀾,已經是他的態度,他是個十分謹慎的政客,見好就收。


    可她不是,她的風格,從來都是不見血,不迴刃。


    謝子臣不同意,那就剩另一個人,王曦。


    王曦是戶部尚書,此事沈秋和的死訊她除了給宮裏發了個消息,就一直壓著,王曦完全可以裝成什麽都不知道,以戶部金部主事的位置,明天參奏他的上司沈秋和。


    至於巧合不巧合,明天亂起來,也就不重要了。


    王曦知道蔚嵐深夜來訪不會是小事,連忙迎接了她。蔚嵐也不廢話了,直接說:“阿曦要不要幫太子廢了三殿下?”


    王曦有些詫異,隨後道:“魏世子,這個玩笑,開不得!”


    蔚嵐麵色不動,屋內就他們兩人,蔚嵐直接將在馬車上寫好的奏章給了王曦,冷聲道:“這是永昌侯案子的始末,明日我不會將這件事捅出來,可是這件事若是捅出來,對太子有益無害。”


    王曦皺了皺眉頭,他拿出折子來,迅速瀏覽了一遍,露出震驚的表情來。


    他畢竟還是少年,看到這種事,除了考慮黨爭之外,更多還有些熱血憤怒在裏麵,連說了幾聲:“他們怎敢……怎敢……”


    “此事嵇韶也牽扯了進去,這個兇手是嵇韶府裏的人。”蔚嵐繼續提點:“你們不先發製人,後麵就被動了,到時候將嵇韶扯進來,怕太子也洗不清楚。”


    蔚嵐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王曦心裏琢磨著,想了片刻,王曦抬頭,眼神微冷:“阿嵐是三殿下的人……”


    “我不是。”蔚嵐直接打斷他:“君主也分合適不合適,三殿下並不適合。”


    蔚嵐雖然是個政客,但更是一位臣子,一位官員。她有名留青史的夢想,就不會去當一個奸臣。


    蘇城不合適,她早就明白,他心思狹隘,也太過殘暴。太子雖然優柔寡斷,但是總體來說,比蘇城還是要好上一些。至少太子即位,不會出現濫殺大臣的事。可蘇城繼位,就不一定了。


    王曦轉瞬便明白了,蔚嵐怕是當年就和太子達成了什麽協議,又謹慎道:“阿嵐為何不讓子臣做此事?”


    他是禦史大夫,怕是更加合適。蔚嵐卻搖了搖頭:“子臣太過謹慎,如此激進高調的法子,他怕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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