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自從知道楊文遠連夜從楊府搬了出來, 六六腦袋裏就浮想聯翩,想著楊文遠肯定發現他祖父是個大壞蛋,要求他祖父棄惡從善, 結果兩人談崩了,然後楊閣老老羞成怒攆了楊文遠。想到這,六六心裏想就像有朵花兒在盛開。她討厭的楊國老要眾叛親離了, 六六打算好好去安慰一下楊文遠,告訴他, 他是棄暗投明,他沒有錯。


    六六和陳茂閔還沒出門, 陳茂玟匆匆進了門。


    陳茂玟如今是工部郎中五品,剛好夠上朝的資格。今日他親眼目睹了早朝發生的事,下朝後找了個借口直奔家裏來,跟陳茂閔說了早朝的事又匆匆地走了。


    陳茂閔一家三口驚呆, 昨兒他們還想著要如何阻止廢太子,今兒朝堂武安侯就提議廢太子, 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好在皇上還不算糊塗透頂,沒有當場下旨廢太子,讓他們有喘氣之機。


    陳茂閔屈著手指敲著案桌, 不虧是父子, 此時, 兩人的動作一模一樣,而六六則背著手學著陳翰林的樣子在屋子裏轉圈圈。轉了一圈又一圈,六六突然道:“爹, 應該趕緊讓我見上太子一麵。”


    “談何容易。”陳茂閔歎息,“武安侯世子花了上萬兩銀子,不過和太子府中的內侍說上幾句話。”


    六六小手一揮,“上萬兩銀子不成,上萬兩金子呢?十萬兩金子呢?隻要他們要銀子,小事一樁。”


    打心眼裏,陳茂閔是不願意六六用異能的,特別是點石成金和攝金術,尤其經曆了花大郎的事,你要得到某種東西就必須付出某樣東西,天道不是白給你這些東西的。他怕,他很害怕,他寧願六六不用這些異能。


    “六六,你是想讓別人覺得我們家富可敵國?石崇又如何?”陳書瀟大概覺得自個兒的語氣太嚴厲,又輕聲道,“六六,要知道財不露白。”


    六六先是呆若木雞,一向對她寵愛的哥哥竟然厲聲喝斥,扁扁嘴要哭不哭,又


    聽到哥哥輕言細語,將出未處的淚意又如一陣風似的散去。


    六六嘟起紅紅的嘴兒,嬌聲道:“哥哥快娶媳婦,不疼我了。”


    話音落,六六自己也怔住了。


    聽了陳書瀟的話,陳茂閔原本心中不快,偏聽六六如此一說。陳茂閔心下歎息,對著陳書瀟麵露不悅,“怎麽對你妹妹說話的?前兒還說要護著你妹妹,不讓她受委屈。”


    不用陳茂閔多言,陳書瀟忙不疊朝六六作揖賠禮道:“六六,是哥哥錯了,哥哥不該兇你的,饒了哥哥這一迴吧。”


    起身,陳書瀟又道:“那能哥哥娶了媳婦不要妹妹哩,妹妹跟哥哥血親相連,同根同源,不是別人能比的。”


    六六給逗樂了,笑嘻嘻道:“嫂子進了門,也是別人麽?”


    “別人,別人……”


    陳茂閔由著兩兄妹嬉鬧了一會,方道:“六六,你哥說的也沒錯。你這樣大手筆砸銀子,別人定會起疑。我們迴京幾十兩車馬,別人猜測也不過幾十萬兩銀子,最多百萬兩。倘若像你說的那樣撒銀子,原本不動心的也動心了。而我們家又沒相應的實力護著,那過多的銀子就是一場災難,猶如稚子抱金子於鬧市啊。”


    “爹,我錯了。”六六羞紅了臉。


    陳茂閔擺手,“這些事原不該讓你個姑娘家來操心,但因著你的本事卻將你牽扯進來了。”陳茂閔又是一歎,“你哥也沒說錯,你想事顧頭不顧尾。之前想著有我和你哥哥護著你,你如何行事都不為過,隻是如今太子岌岌可危,我們家又被秦 王盯上,倘萬一有個不測,六六你得靠你自己了。”


    乍然聽了話,不至六六連陳書瀟也驚呆。


    六六急道:“爹,我們家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陳書瀟也握拳道:“爹,不是兒子說您,如今勝負未分,太子未必會輸。您先自個兒先沮喪了。”


    見一雙兒女著急的樣子,陳茂閔打起精神來,“對,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準是怎麽會事。”


    陳書瀟道:“爹,今日我帶著六六去看望楊文遠,看能不能從他那裏探些消息迴來。爹按往常在外麵逛逛,我估摸著世子爺會去找爹的。這個時候了,太子的人手也該動起來了。”


    陳茂閔略略沉吟,道:“也好,遠哥兒聰明,探話有時不如直接來問好。”


    六六道:“爹放心,我來問楊文遠。”


    幾人分頭行事。


    陳書瀟騎著馬,六六坐著車,後麵車裏坐著丫頭婆子,浩浩蕩蕩出門郊遊。


    出了京城至午時前就到了楊文遠在京郊的別院,院門古樸簡素,仿若一個鄉紳的宅子。進入院內也不見精致,待入得正堂見著楊文遠,六六頭句話就道:“你這院子也太簡陋了吧。”


    楊文遠笑道:“這是我小時初上京時,我娘命人買的,讓我閑暇來此住一住,換個地兒歇歇。我突然而來,下人還同來得及收拾。”


    “不過此處風光不錯,飯後帶你們瞧瞧。”楊文遠道,“你們來的正好,有道南方食物,等會嚐嚐。”


    因男女有別,楊文遠命人在後院擺上三處小案小幾,三人分別而坐。


    六六見滿案的螃蟹,個個都有成年男子拳頭大,歡喜地大唿;“楊文遠你真是太好了。”


    陳書瀟輕斥了一句,“六六,怎麽稱唿人的?”


    六六一雙眼盯著螃蟹,想著是不是先拿隻腳啃啃先。那裏還聽得見陳書瀟的話。


    她一向愛吃螃蟹,尤其是加了胡椒茱萸的螃蟹,六六看了是直流口水,隻是一樣,六六不耐煩剝蟹殼,每次吃螃蟹都要丫頭給她剝好再端在她麵前。


    這次也不例外,六六瞪著一雙圓眼看著珊瑚給她剝螃蟹。


    一碟螃蟹肉擺在案幾上,六六迴頭,又一碟螃蟹肉擺上案幾。


    陳書瀟端起前一碟螃蟹肉笑道:“阿遠,你自己吃,六六有丫頭侍候呢,再不及還有我這個哥哥。”


    楊文遠道:“那有客人沒吃,主人先吃的理。給六六,讓她先吃。”


    陳書瀟分毫不讓,“六六吃我的那碟就好了。”


    六六拿過陳書瀟手中的螃蟹道:“不用爭,兩碟都不夠我吃的。”


    楊文遠笑道:“六六你吃,我剝螃蟹又快又好。”


    陳書瀟瞪著眼道:“我也不差。”


    兩人較著勁兒,一碟碟的螃蟹肉送到六六麵前,六六連著吃了好幾個。


    珍珠在旁攔著,“小姐,你不能再吃了,這東西性寒。”


    “不怕,你沒看這麽多的茱萸和胡椒麽?再寒的螃蟹也不寒了。”六六擺著手,還在再吃。


    珍珠急了,端走螃蟹,“那怎麽一樣呢?你今兒比往常吃了多不知幾許。”


    這一動靜驚動了陳書瀟和楊文遠,兩人也忙勸著六六,楊文遠更是忙不疊地叫人把鬆毛湯包端上來。


    一時幾個奴婢捧著幾個食盒上來,食盒剛打開一股鬆葉的清香撲鼻而來,一個個湯包皆如嬰孩拳頭般大小,六六舉箸去挾了一個就往口裏放。


    “且慢。”楊文遠輕聲道:“鬆毛湯包吃法有些不同。”


    鬆毛湯包是江浙那邊的做法,跟京中的湯包不一樣。做時,用鬆葉墊在底部,並不用清水蒸熟,而是鍋中熬著大骨湯,上麵放上蒸籠蒸鬆毛湯包。最妙的是吃時配上蔥葉大骨湯,將湯包在大骨湯裏滾一滾,再放進調汁碟裏沾一沾,才放入口中。


    楊文遠一邊說一邊示範。


    六六學著把湯包在大骨湯碗裏滾一滾,再在調汁中沾一沾,放入口裏,一股鬆葉的清香和大骨湯鮮美充斥口腔,簡單妙不可言。


    六六微眯了眼,細細地品嚐,連吃了三個,六六才放下筷了讚道:“果然與這邊的湯包不一樣,


    一時飯畢,楊文遠要帶著六六和陳書瀟逛逛後麵的景致。


    陳書瀟婉拒:“文遠,我們這次來,一是看看你,二是有些事向你打聽打聽。”


    楊文遠默然,帶著陳書瀟和六六去了書房。


    書房倒和外麵不一樣,屋內當中擺著一大理石大案,上麵放了一套書墨紙硯,倒是放了很多小風車,小翻車,小水犁之類的。一麵靠牆是紫檀書架子,上麵擺滿了書。一麵博古架,珍寶珠玩全無,皆是些說不上名堂的奇形怪狀的木製或銅製品。當中一二件,六六倒識的,是小件的渾天儀和地動儀。


    六六和陳書瀟在窗下的一溜兒椅子就坐,下人上了茶,喝過茶後。


    陳書瀟道:“文遠,你在此處是暫住?”


    楊文遠道:“暫且未定,或許過幾日迴江寧府去。”


    陳書瀟心中一動,欲要再問。


    六六卻道:“楊文遠……”


    陳書瀟以拳抵唇咳咳幾聲。


    六六改口道:“楊哥哥,你是給楊閣老攆了出來嗎?”


    剛止住的咳聲突的變大,咳個不停。


    六六忙道:“哥哥,你是不是著涼了?”


    楊文遠道:“書瀟,別咳了,我認識你妹子也不是一二天了。”


    陳書瀟有些訕訕。


    六六才明白過來,“楊文遠,你生氣了?”六六急忙又道:“我覺得叫楊文遠比較好,他畢竟不是我的哥哥呀。”


    陳書瀟扶額,楊文遠卻道:“隨你。”


    六六笑了,“楊文遠,我就知道你是個大方的人。”


    “你是不是跟你祖父吵架了?”六六看著楊文遠。


    楊文遠微微點頭。


    “是因為太子?”


    “嗯。”


    “你祖父肯定摻合了太子被關一事?”


    “嗯。”


    陳書瀟有些詫異,他眼中一根筋的妹妹還有聰明的時候。


    六六又道:“楊文遠你別難過,此事是你祖父不對。你是對的,我站在你這一邊。”


    楊文遠背著雙手立在窗邊看著外麵的落葉,修長的身驅有些單薄,尚未及冠少年的肩膀並不寬厚。


    秋風起,落葉滿地。


    “年初我離開江寧府時,我外祖父曾問,倘若有一天楊閣老對許家出手,我要怎麽辦?我曾堅定的告訴外祖父,如果因為家中女子識字而引來祖父的憤怒甚至讓祖父出手對付許家,我是站在外祖父這一邊。”


    第146章


    “我以為我可以說服祖父, 讓他放棄對女子的成見或者威脅他放棄這些成見,因為我已是秀才,還會是舉人更會是進士。那時, 我正是風華正茂,而他則是老樹將傾,他終究坳不過我的。”


    “如今想來當初是何等的天真傻氣!世上進士出身的人何其多, 又有幾人能站在高位決定別人的命運?”楊文遠的聲音低沉下來。


    “或許在我心裏,始終把自己當成了閣老府的公子哥兒, 隻要我中了進士,高官厚祿對我來說不過輕而易舉的事。”


    “原來我所依仗的是我祖父, 一個厭棄我母親,厭棄我外祖家的人。”楊文遠驟然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哈哈哈……”


    他笑的彎了腰, 佝僂著背捂著肚子。


    六六一驚,見楊文遠笑的坐在地上, 道:“楊文遠,這麽好笑的?”


    陳書瀟拍拍六六,道:“讓他笑吧。”


    六六看著楊文遠的臉因笑而泛紅, 白淨的皮膚上好似染了層胭脂, 一顆淚珠從眼角溢出, 順著胭脂色的臉頰滾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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