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似乎並不著急過來和我們展開一場激烈的肉搏,而是揪著哥們的哥們一個勁死抽。其中哥們本人也參與了。我不禁感歎人心叵測。我們因為沒有看到“手勢”的指示隻好原地待命。既沒有棄戰,也沒有衝上去搭救。兩邊都互相盯著,鴉雀無聲了很久。

    這種局麵保持了長達兩分鍾(對於一群時刻按捺著的人來說,兩分鍾的長度早已超乎了尋常意義上的120秒),直到被一個賣冰棍的老婆婆的吆喝聲打破。她可能以為我們在此集會,便上前來推銷冰棍。她心裏盤算即使十幾個人買一根,也能賣出十幾根。於是興衝衝推車過來銷售冰棍。但見勢不妙,忙掉頭。我當時真的隻是因為口渴難耐,忍不住從人群中走出來走向老婆婆。誰知道我牽一發而動全身,對方以為我要逃跑,我方以為我要進攻,頓時兩隊人馬便交合,不,是交鋒了。

    其實真打起來,情況並非我們設想的那麽狼狽,因為兩隊人都是臨時聘的,第一誰也不肯賣力,第二所有人幾乎都不甚相識。所以一旦大動幹戈就亂了,敵我不分,隻要是妨礙到自己的就打。打的項目多是手頭上的推搡和口頭上的操,遠不像痛擊哥們的哥們那樣加以拳腳。

    在混戰中,我從橋柱後麵迂迴到戰場外側,因為大家都推搡操得興起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我的離開。我一邊奮力追趕賣冰棍的老婆婆一邊迴頭尋找寶哥的身影,我看見他正和差人合力毆打哥們的哥們。剛開始我沒反應過來,後來才明白:一,打哥們的哥們是為了出氣,因為他保證不會打起來,結果不但打起來了而且我方勢單力薄;二,打哥們的哥們是為了混淆敵方視聽,畢竟大家都認識哥們的哥們,隻有他一個人鼻青臉腫的厲害。而賣冰棍的老婆婆以為我對她起了歹心要殺人滅口所以跑得很歡。其實我隻是對她的冰棍起了歹心,追她我是被動和無心的。

    我一改剛才的疲遝,英勇地邁開矯健的步伐。俄而,我就超越並攔截了她 .我不容老婆婆分說拿了三根冰棍說:“多少錢?”

    她沒言聲,隻使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下意識把雙手提起來當在胸前,做出一副寧死不屈和視死如歸的模樣。

    我說晃動著其中一根冰棍說:“一塊錢?”

    她馬上說:“行。”

    我掏出一張五塊的給她,老婆婆抖擻著找給我四塊錢不容我分說推上車就跑了。世事循環的真快。

    我好象並不在意更不願參與這場打鬥,從我悠閑自若吃冰棍的樣子可以看出。

    我第一根冰棍還沒吃完就聽見“抓吾抓吾”的警笛聲,我趕緊再次從人群中找寶哥的身影。我發現他們好像已經被敵方辨認出來了,他和差人趴在了地上,離他們不遠正是同樣趴在地上紋絲不動的哥們的哥們。而一旦趴在地上就享受到了腳尖踢腳麵踹以及腳底板踩和腳後跟踏等權力。寶哥似乎努力在他身上搜尋著什麽。差人此刻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正義身份,強撐著站起來,喝道:“住手,我是警察。”

    那些群毆他們的人短暫停止了兩秒鍾(這兩秒鍾對於一個被毆打的人來說又太快了,白駒過隙都不止,津京地鐵過隙),差人浮腫的臉上剛浮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就被推搡著操倒在地,緊接著就有專人提供了一條龍的踢踹踩踏服務。他們一邊服務一邊議論著距離太遠我聽不清楚內容是什麽,隱約聽見一個大嗓門招唿:“他說自己是什麽茶,什麽茶都不行,我他媽是鐵觀音,通鎮。”

    警笛聲一傳過來,大部分人即刻作鳥獸散,慌於奔走相告和奔走,恨不得在腦門上豎一個三叉星的車標,奔馳起來。隻有個別被服務傻的迴光返照似的突然站起來,攔住趕來實施抓捕的警察說:“你們哪方的?”

    警察說:“警方。”

    個別說:“那就是敵方啊。”

    我以為警笛是一個相當適得其反的發明,它為犯罪分子提了個醒,好提前做好逃跑的準備和提前逃跑。

    由於作戰人數眾多,也由於一部分負傷了,所以即使行動緩慢的人民警察 還是不負眾望的控製了大約一半的人。這和我的結論是一致的。其中,寶哥和差人在劫難逃。寶哥本來是有希望和時間逃走的,但是他仍趴在地上,與剛才不同的是,他沒有在哥們的哥們身上亂摸,而是把一個什麽東西放到他口袋裏。而這一切我都以一個過路人和旁觀者的身份看熱鬧似的盡收眼裏。看見寶哥沒跑被抓,我的第一反應:完了,寶哥傻了;第二反應是:傻了,寶哥完了。

    我第一根冰棍快吃完時,迎麵走過來一個個子極高的警察。他走到我麵前標準的一個立正,我立刻覺得涼爽許多,我的嬌小的影子消失在他的影子裏。他說:“你是不是他們一夥的?”

    我說:“他們總共兩夥。”

    大個說:“其中一夥?”

    我不假思索地說:“不是。”

    大哥迴想了一下突然發問:“不對,你怎麽知道兩夥?”

    我吃完冰棍,口不幹了,頭不暈了,罵人也有勁了,一口氣和大個說這麽多話不費力,還不反彈。我竟然開始反問:“明擺著,明白人都知道,一夥人怎麽打?”

    大個說:“可以內訌。”

    我說:“一旦內訌,就又是兩夥人了。”他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用雖然疑問但是肯定的語氣說:“那你怎麽在這?”

    我舉起餘下的兩根冰棍說:“你看,我來買冰棍。”

    大個瞟了一眼我手中的冰棍,目光有了轉色。我乘勝追擊:“再說,我也不可能一邊吃冰棍一邊打架。”

    大個說:“量你也沒那本事。”

    “但是,”他本來已經轉身走出幾步又轉過身退了幾步,說:“你怎麽會有這麽多冰糕?是不是在這些人當中有你認識的,給他們買的。”

    我說:“您為什麽這麽想?”

    大個說:“打完架又渴又累,吃根冰糕很正常。”

    我說:“您被打的鼻青臉腫頭破血流還有心思吃冰糕嗎?”

    大個義正嚴辭地說:“不準衝撞警務人員。”

    我說:“我沒衝撞,就是希望您設身處地想象一下。”

    大個說:“也不準企圖衝撞警務人員。”

    我說:“我隻是打個比方。”

    大個說:“不準拿警務人員打比方……”

    我便不說話了,心想真是不幸,百年不遇給我遇到一個警癡。

    一會兒,我說:“沒事我可以走了吧?”

    大個說:“可以。而且必須走。我們要封鎖現場。”

    我邁出去兩三步遠,聽見他說:“等等,你迴來。”

    我迴去後,大個指著我手裏的冰棍說:“我經過觀察估計,你一個人也吃不完這兩根。多少錢,我買你一根。一定要給錢,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天氣真熱,領導也是的隻是普通的集體鬥毆又沒特別要緊的事,至於出動這麽多警力。”

    我說:“一塊。”

    大個掏錢的時候,我說:“我沒經過觀察就知道一根肯定不夠,要不然兩根一塊賣給您?”

    大個說:“不行。”

    看來不經過觀察使不能亂估計的。

    我這麽想著,大個說:“說好一根一塊的,怎麽能兩根一塊賣?我們警察是不能占老百姓小便宜的。給你兩塊錢我全買了。”

    通過分析我得出三點結論:一,警察是不占老百姓小便宜的,潛台詞是占大便宜;二,大個不但是個警癡還是個白癡;三,白癡都能從警,可見我們的日常生活是多麽沒有保障。

    這樣一來,我不但白吃了一根冰棍,另外還收入了兩塊錢。

    我剛被大個放走,就看見差人頑強地由趴著爬了起來,激動得有點悲慟的對前來戴銬的警察說:“同誌,我是臥底,”

    戴銬的警察不帶想地說:“同誌,你辛苦了。”

    差人說:“為人民服務。”

    戴銬的警察說:“迴去好好養身體,以後人民還指望你呢。”

    而此時,不管是哥們的哥們,還是寶哥仍然趴在地上不願起來。我心想,差人不愧是警務人員,抗打擊能力就是強。還有一個可能是,差人經常被打擊,已經免疫了。

    迴到住所,我才深切意識到寶哥被捕了,這已經是我們結識以來他第三次入獄。我不斷地自責:李長亮啊李長亮,你自己不僅是個不幸的人,還要傳播不幸,連累身邊的朋友。造孽啊。

    似乎自始至終我都跟這場架沒緣,從一開始上車到後來查架和遭到兩方共同的敵方警方暗算,我一直沒有真正介入。在車上我極力想睡覺,打架時我又奮力去追賣冰棍的,遭到警方懷疑不僅順利脫身還占了點小便宜。我對於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無法做出一個理性,符合實際和邏輯的判斷。認識到寶哥被逮的現實,我無邊地憂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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