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表麵看來風光無限的婚禮,自此拴住了兩個苦悶惆悵的人兒。


    洞房花燭這晚,慕容霜枯坐了大半夜,也不見敖煥進房來,心中終是放心不下,自己一把扯下了紅蓋頭,便衝出房去尋找。


    她並沒有費多大功夫,便在玉染曾經住過的那間屋子裏,找到了她那個渾身酒氣,喝得酩酊大醉的新郎倌。


    屋子裏的一切都同玉染在時完全一樣,自玉染離開,他便再不許旁的人進來,隻除了每日例行的灑掃。


    然而,一切皆如故,唯有伊人已不再。


    半夢半醒之中,他聽見了推門聲,一個女子一身紅妝,玉佩玲瓏,正如玉染當初在時那般柔情似水地看著他。


    他醉眼朦朧間抬頭,癡癡地看著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動一動,便會驚醒了一場好夢。醒時得不到,能得夢中一場相會,也是讓他歡喜的。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春宵一刻皆成殤


    一切皆如一場夢境, 他於沉醉之中,仿佛又看見了玉染。


    她那樣柔情似水地對他笑著,她情意綿綿地喚著他的名字, 她看見他醉成這樣,眼中分明有許多的心疼和不忍, 她輕輕地彎了彎唇,那淡淡的笑便似讀懂了他所有如狂的相思······


    他不禁起身, 向她奔去, 然而醉意之中一路踉蹌,他不知道絆倒了什麽,便直直地撲在她的身上,兩人一起倒地。


    他壓在她的身上,就如她剛剛知道他是龍太子,生了氣那時一樣。那時, 他曾經對著嘴地給她渡氣, 那芳香的一吻, 讓愛意銘刻於心。


    此時,他再一次將她摟在身下, 貪婪地感受著她迷人的氣息, 一吻之下, 兩人都是深深的沉醉。


    他開始用力地撕扯著她的衣服,意亂情迷,那一份沉重的思念,她在他身邊的時候尚不自知, 當她不在了,卻折磨得他好苦。


    春宵一刻,軟玉溫香······


    這是屬於慕容霜的新婚之夜,卻在屬於玉染的房間裏洞房。這個癡情卻有些粗魯的男子,在他的新婚之夜裏,抱著自己的妻子,卻至始至終將她當作了另一個女子。


    她的溫柔,讓他分不清是醒是醉,他的愛,讓她不知道是喜是憂。


    不知道何時,兩人的淚水如兩個糾纏的身體一般,滴落在一起,那份滾燙,焦灼著彼此的心。


    當敖煥醒來,發現身邊的人竟然是慕容霜的時候,臉上盡是悔不當初的懊惱。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一邊的快速穿著衣服,一邊對自己那鄙夷的目光絲毫不加掩飾:“誰叫你跑到這裏來的!以後不許你再進這間房!”


    剛剛經曆了一夜溫存,便聽見他說出這樣的話來,慕容霜委屈中帶著淚,強忍著沒有說話。


    敖煥想起慕容霜從前做的那些齷齪事,也不知道和多少男子親熱過,昨晚竟然和自己有了肌膚之親。他想到這些,胃裏頓時一場翻江倒海,讓他一陣幹嘔。


    他這種反應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完全是種比言語更甚的諷刺。慕容霜默默地看著淡淡的陽光照進來,勾畫出他冷峻的側臉,終於忍不住落下幾滴淚來。


    敖煥對她的眼淚是無動於衷的,隻是在離開房間的時候丟給她一句話:“你早些離開,這是玉染的床。”


    屈辱讓她開不了口,她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唇,直到她清楚地嚐到了甜腥的味道。她聽見他一出房門便對一個丫頭交待著:“去將床上的東西全都扔了,換套新的。”


    敖煥奉旨完婚之後,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去枯石嶺為玉染報仇。


    知情的水族跪了一院子,龍王和龍後也聞訊趕來勸阻,敖煥卻倔得像頭驢一樣,非去不可。


    誰都知道妖界之人手段毒辣,且詭計多端,又不顧什麽江湖道義,多陰損的事都能做得出來。敖煥若是真的去了,隻怕不僅仇報不了,定是兇多吉少。


    慕容霜衝過來,便直直地擋在了敖煥的麵前,張著雙臂,阻了他的去路。她雖柔弱卻格外堅定:“我不許你去送死!”


    他叫道:“你讓開!即便是死,我也要為玉染報仇!”


    “報仇真的比你自己的命還重要嗎?玉染若是活著,也斷不會希望你為了她去妖界拚命的!”


    “你不會懂!”他紅了眼圈,“你永遠都不會懂的。我同玉染之間,是比命更重要的一份情,比不得公主那樣心寬,可以見一個便愛一個!”


    她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卻就是不肯讓路。她默了許久,又再猶豫著說道:“敖煥,你相信我,我真的就是玉染!我沒有死,所以你也不要去報什麽仇,太危險了······”


    “慕容霜!”他幾近咆哮著說道,“你上一次說你是玉染,是為了讓我娶你,這一次又說自己是玉染,就是為了阻止我去為她報仇,你到底夠了沒有!我曾警告過你,不要在我的麵前提玉染,她的名字從你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是褻瀆!”


    “我說的是真的啊······”她的眼中再次泛出了淚光,顯得小鳥依人,楚楚可憐。她真的是心機太深,演技太好嗎?


    敖煥戲謔地看著她說道:“是真的?那好,我送你的定情之物避水珠在哪裏?”


    她呆住,竟無言以對。


    他輕笑著從懷中掏出那顆避水珠來,托在手心裏,伸到她的麵前:“你知道嗎?玉染一直到死,都緊緊地攥著這顆避水珠!她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姑娘,她是和我一樣,將這份情,看得比命更重要的!你說你是玉染,那麽我問你,為何你活得好端端的,卻棄了這避水珠?”


    她的眸光黯淡了幾分,竟是失魂落魄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的目光冷得像塊冰:“慕容霜,從此以後,不要在我麵前做戲,也別再在我麵前撒那些一眼便會被戳穿的謊言,還有,我的妻子,永遠隻有玉染一個!”說完,他又要向外衝去。


    慕容霜從沉默中覺醒,再次死死地攔住了他,用目光乞求著他,無助地叫了聲:“敖煥······”


    敖煥已不願再與她多做糾纏,直接拔出長劍抵住她的胸口,冷冷地說了聲:“讓開!”


    她怔了怔,終究紋絲不動地說道:“我不讓!”


    他輕蔑地看了看她:“素知公主豔色在外,美貌與風流齊名,如今看來,還要再加上兩條:足智多謀,和英勇無畏!隻是不知,公主是不是真的不怕死,你再不讓開,莫怪我劍下無情!”


    此時,他是篤定了,她不會不顧自己的性命來勸阻他,一個風流成性的嬌養公主,怎麽可能不怕死?


    慕容霜站在他的麵前,被他羞辱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可是,她始終倔強地寸步不離。


    他的耐性到底是消磨盡了,他長臂一伸,劍氣如霜,直直向她逼來。


    她深吸了口氣,幹脆閉了眼,甚至還將自己的胸膛向前送了送,於是,敖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劍鋒,真的插·入了她的胸膛。


    血流如注,慕容霜一手扶著胸前的劍刃,一手撐著地,最終還是倒了下去。


    沒有驚慌,也沒有埋怨,她在昏迷之前,表現得那樣鎮定。那疼痛之感,寸寸入骨,點點入心。


    劍入得那樣深,仿佛已經貫穿了她的身體,她的臉那樣白,讓她嬌豔的容顏在慘淡的臉色之下,突然不再讓他那樣深惡痛絕,反而因為那種垂死的虛弱,讓他的心變得有些柔軟。


    他的心有一陣的迷茫,他突然有些看不懂眼前的這個女子,她不是個嬌生慣養,風流成性的公主嗎?難道她真的心機深沉到,敢於用自己的命來賭?她值得嗎······


    他發呆的這段時間裏,忙壞了整個龍宮的仆從和醫官。南海的公主才剛剛嫁過來沒幾天,便出了這樣的大事,她若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連龍王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天宮和南海交待。


    最終,東海傾盡了全力,才算是保住了慕容霜一條命。


    在那個過程裏,敖煥曾經悄悄地向醫官詢問過她的傷情,卻始終沒有進去看過她一眼。


    直到十日後,慕容霜受傷的消息不知怎的傳到了南海,南海龍王氣勢洶洶地前來興師問罪。


    東海龍王和敖煥陪著他在前廳敘話,敖煥雖是從心底裏不承認這門親事,也不想認這個嶽父的,但是他好歹也算是仙界的長輩,敖煥隻得畢恭畢敬地陪著,聽父親與他說著客套話。


    然而南海龍王並不太領情,隻執意地要自己的女兒慕容霜出來相見。


    敖煥素知南海龍王是個炮仗脾氣,他若是知道慕容霜差點死在自己的劍下,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敖煥如今也是個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他要問罪,自己大不了以死謝罪罷了,定不會讓事態牽連到父王和東海。


    就在南海龍王不依不饒地要見慕容霜時,珠簾一動,環佩聲響,門外一人華服珠翠,款款而來,不是慕容霜是誰!


    她見了父親,便盈盈下拜,口中撒嬌地問道:“父王怎的突然來了,也不早些知會女兒一聲,好叫女兒備些您最愛的點心。”


    南海龍王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想到自己方才魯莽的態度,竟有些過意不去。他低聲詢問道:“為父最來聽了些傳聞,不知女兒在東海過得好不好,特來瞧瞧。女兒可有何委屈,要對父王說的麽?”


    慕容霜淺笑道:“也不知父王在何處聽了些道聽途說之言,女兒哪有什麽委屈。自來東海,諸人待霜兒都如親人一般。”


    南海龍王素知自己的寶貝女兒,是個受不得半分委屈的性子,她自己既然這樣說了,他再有多少狐疑,也隻得消了。


    慕容霜怕他不信,又特意輕盈地在他麵前轉了幾個圈兒,讓他看了個仔細:“父王如今可放心了麽?”


    後來,敖煥看著父親送走了南海龍王,慕容霜的身體便如秋風中的樹葉一般開始搖搖欲墜,他終是不忍心,伸手環住她的腰,扶住了她,隔著她那豔麗的華服,他的手觸到一片濡濕,是她傷口崩裂的鮮血。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失而複得四人宴


    慕容霜每日隻是在自己的房中養傷, 極少四處走動,敖煥一般都不會去她的院中,自然兩人便是極少見麵的。


    時間久了, 敖煥開始有些懷疑舊時的那些傳言。


    慕容霜平時深入簡出,言行也十分端莊, 實在看不出傳聞中所說的風流和輕佻。她待他的父母十分恭敬孝順,對身邊的下人也總是謙和有禮, 簡直與人們口中所說的那個嬌縱任性的南海公主判若兩人。


    她也做到了當初在天宮與他初見時所說的話, 那時她說,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不理我,不見我,都沒有關係。她果然待在自己的小院裏,從不來糾纏, 討好他。


    敖煥細細地想了想, 雖然自己從前一直對她深惡痛絕, 可是她卻並未真的做過什麽對不起自己的事。她隻有兩次拂過他的意,一次是勸阻他抗旨不遵, 一次是勸阻他去妖界拚命。


    她是個像謎一樣的女人······


    後來, 敖煥偶爾也會去看看她, 再後來,也會坐下來與她聊上兩句。他不來的時候,她不會去找他,他要走的時候, 她也從不開口留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思念玉染的緣故,他時常會覺得慕容霜很多時候的神情和語氣,居然都與玉染有幾分相似。


    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奇怪,不遠也不近,有時似乎很默契,有時又似乎很疏離。


    那日中秋月圓,他去了她的院子,與她一起看著月亮,吃了月餅,她還親手為他烹了茶。不知不覺間,夜已經深了,她看著他夜色之中格外清俊的麵容,對他說道:“月亮尚且有陰晴圓缺,你,就真的不打算讓自己放開過去,重新再愛一次嗎?”


    他捧著茶盅的手僵了一下,默了半晌,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說了句:“對不起······”


    她淒然地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怪你,這一切,皆是命······”


    慕容霜最後是死在了妖兵大舉入侵龍宮的那一日。


    當時,敖煥恰巧不在東海,等他匆忙趕迴來的時候,龍宮已經被妖兵占領,東海龍王被殺,東海的水族死傷無數。他隻看到了滿目瘡痍,慘絕人寰。


    他是聽母親口述才知道,本來龍後也被妖所擒,那時慕容霜突然跑了過來,死死地扯住了那為首的妖,說要用自己的命,去換龍後的命。那妖不知為何,看了慕容霜許久,竟然答應了。


    慕容霜最後說的那句話是:“告訴敖煥,玉染是將這份情,看得比命更重要的。我從沒有騙過他,我真的是玉染。”


    故事說到這裏,敖煥的眼睛早已紅了好幾次,我自幼與他相識,卻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的時候,想來,他愛玉染,當真是深入肺腑的。


    我不解地問道:“那慕容霜到底是不是玉染?既然她已經死了,那麽你如今想要立後之人,又是誰?”


    敖煥看了看我,頓了頓,又再說道:“事情奇就奇在這裏。我敢肯定玉染是個凡人,凡人死後,魂魄自然會去幽冥司轉世投胎,怎會無緣無故地變成了慕容霜。”


    我與離慕對視了一眼,皆是十分迷茫。


    敖煥又緩緩地說了起來:“更讓我意外的是,不久前,玉染突然迴來了······”


    玉染迴來的時候,又變成了從前漁家女的模樣,可是很明顯,她已經不再是個凡人了。


    她告訴敖煥,當年她迴到小漁村,遇上了妖界屠村,她被妖怪殺了之後,魂魄中突然有一絲神識蘇醒,發現自己並不是普通人的魂魄。


    當時,她怕被妖怪繼續追殺,顧不得去取避水珠,便倉惶逃走。


    也是無巧不成書,那南海公主慕容霜為了逼敖煥與自己完婚,放出話去,說是早就對東海的敖煥一往情深,此生非他不嫁!這話一傳出去,便惹惱了幾個平日裏與她最是親密的姘頭,一頓爭風吃醋動起手來,結果意外地讓慕容霜喪了命。


    一個堂堂的南海公主,死得如此狗血,讓南海龍王又是驚又是怒又是羞愧。他一邊封鎖消息,一邊把女兒帶迴南海搶救了許久,不曾想,慕容霜竟然真的活了過來。


    他卻不知,活過來的慕容霜,隻是玉染的那一縷魂魄,借屍還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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