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無雨,因為這是在寒冷的冬季;大地無聲,因為這是在寂靜的黑夜。天若有情,蒼天都會衰老;地若無恨,大地定會哀鳴。王三,你就靜靜地去吧;王三,你就好好的走吧……

    這個時候的常立明,是上前一把就用雙手揪住了大夫的脖領子:“大夫,我求你了,救救我的三哥吧!救救王三吧!”

    此時,這個大夫當然能理解常立明的心情,他平靜的對常立明說:“救死扶傷,是我們醫生的天職,你應當弄清楚我們不是見死不救!你說的這個王三,他是根本救不過來了,你現在就是把我逼死,我也是無能為力。因為,這個王三的血已經早就淌幹了。”

    常立明一聽這話,馬上說:“大夫,抽我的血!我有的是血,你們就隨便抽吧!快點呀?”聽常立明說完,在場的人,包括護士和大夫,都落淚了。

    這個淒慘的故事,這個悲慘的結局,作為當事人的我真是痛不欲生。我將如何麵對王三的父母和家人,我實在沒有勇氣再見到他們,哪怕是說聲“對不起”。

    也就在常立明死活不放的纏著醫生搶救王三的這個時候,王三的家人全來了。他們這一到,整個衛生院裏頓時是哭聲一片。

    這時,王三的哥哥和幾個人非張羅著把王三送縣醫院不可,於是,他們又七手八腳地把王三抬上外麵的吉普車,一行人隨車向縣醫院趕去。

    可是,他們走了還沒有一半的路程時,就碰上了迎麵駛來的公安局的車隊。這時,從警車上下來幾個警察,當問明情況後,又從後麵的警車上喊下來兩個法醫。這兩個法醫又上了拉王三的那輛吉普車。經過一番認真的檢查之後,確認王三已經死亡,實在是沒有再搶救的必要了。因此,這輛拉著王三的吉普車,隻好隨著警察的車隊又都迴到了虎口村的大隊部。

    當我和嶽三趕到大隊部的時候,這幾輛車都在大隊部的大操場上停著呢。其中有三輛帶警燈的小車,兩輛帶警燈的吉普車,和一輛不帶警燈的北京麵包、還有一輛就是拉王三用的那台“212”吉普。

    我和嶽三我們幾個敲開會議室的門,推開門時,就見滿屋子煙霧,而且是燈火通明。看見常立明正坐在凳子上,在接受公安人員的詢問呢。

    在會議室裏的人,看到我們幾個進來後,有一個女警察站起身衝我們說:“你們都是當事人嗎?你們來的正好,我們正好需要你們的配合。你們就把這起兇殺案的經過向警方說一下吧,要詳細但不能羅嗦,抓主要的,請你們說吧,誰先來?”

    這時我推了嶽三一下,這個嶽三也沒客氣,就見他上前一把就將那個坐在凳子上正在接受詢問的常立明給扒拉下去,他嶽三卻做坐了上去。

    一個男警察,看見嶽三坐在他的對麵,又仔細的打量了嶽三幾眼,見嶽三此時的“尊容”,這個警察是馬上開口問:“難道你頭上的傷也是徐二給給打的嗎?請你詳細的說一下事情的經過。”聽完警察的問話,嶽三卻急切的說:“不是腦袋是耳朵!我的半個耳朵已經沒了!你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再說。”

    這個警察一聽,點著頭說:“看來這個徐二是不光把王三給殺了,還把你給傷成這樣,你放心,這個徐二肯定跑不遠,我們警察正在撒網追捕他呢。”

    嶽三聽完這位警察這麽一說,是更加著急地用手比劃著說:“你怎麽這麽笨呢?我說的不是徐二、是他的老姨夫,不對!是我的老姨夫,也不對!是我自己。我的耳朵,是我自己給自己弄掉的!”

    這個警察一聽嶽三這話,真給氣糊塗了,還嫌我笨呢?我看呀,他的嘴比棉褲腰都笨!你們聽聽,他都說了些什麽亂七八遭的東西。

    恰在這個時候,又推門進來幾位警察。其中,有一位歲數大的警察,能有五十多歲,看上去人很和藹,卻也不失威嚴。

    就見這位老警官是進屋就問:“誰是彬子?哪位是彬子?”聽他這麽一問,我先是一愣,他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或許他是看了先前那些人的口供上的筆錄知道我的。

    這個時候我隻好上前一步說:“我就是。”他也上前一步,邊跟我握手邊說:“你就是哈爾濱來的彬子?我們是哈爾濱市公安局五處的。請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把徐二殺害王三的具體過程,以及你為啥到唿蘭來,來幹什麽?給我們詳細地說一下好嗎?”

    我說:“當然可以。我首先感謝警察能這麽快速地前來破案。誰都希望盡快的把徐二抓獲,替王三報仇……”

    過後我才知道,跟我談話的這位老警官是哈爾濱公安局裏的一個政委。此人精明強幹,為這次“王三被殺案”的偵破,立下了汗馬功勞。

    接下來,我們都坐在椅子上,麵對麵的,我就把我今天來唿蘭的前後經過,詳細的說了一遍。

    我在陳述的過程中是:聲音平靜,語速適中,突出要點,闡明主題。我是不緊不慢的,喝著茶水,抽著香煙,在老政委的麵前,把這一天裏所發生的事情,是一五一十的娓娓道來。

    我在這裏敘說時,可忙壞了那兩個一男一女在記筆錄的警察,但是根據我的語速,他們還是可以跟上趟的。這個時候的老政委坐在我的麵前,是邊聽邊點頭,表情既認真又嚴肅,我是說到動情的時候,我也不敢激動,我要抑製住自己的感情,雖說我的喉嚨都有些沙啞了,但我的麵部神情卻依然嚴峻。

    就在嶽二為我和老政委點煙的空當,那個記筆錄的女警察,衝嶽三和常立明說:“你倆好好聽聽,也好好學學,看人家彬子說話的水平,哪像你倆呀?一個是所問非所答,前言不搭後語;一個是顛三倒四,語無倫次。就衝這一點,你倆真得好好反省反省!”

    當我抽著煙,接著往下談的時候,放在桌上的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01,01,03向你匯報!我們在徐二家,還有他的幾個親屬家裏,都搜查遍了,沒有發現疑犯。請指示!完畢”。

    還沒等老政委拿起對講機呢,這時,對講機又響了起來:“01、01、07向你報告!我們已經封鎖了虎口村的各個出口,同時也在整個唿蘭的各個進出口,設置了路卡,布置好了外圍。請指示!完畢”。

    這時,就見老政委是抓過對講機:“我是01,我是01,各小組注意!各小組注意!你們一定要把住各個路口,防止疑犯外逃,同時,再做好疑犯家屬的工作,弄清徐二的下一個落腳點和逃跑的路線,決不允許兇犯從我們的眼皮底下溜掉!完畢!”

    看見老政委把對講機放迴桌上,我的心裏更不是滋味——我如果當時真把徐二拿下,捆綁起來,哪有現在的這些麻煩呀?!倘若徐二真的跑出包圍圈,真的抓不迴來了,那可真成了天大的遺憾了……這個時候,我又看了一眼“勞力士”,是一九九○年一月七日二十二點四十五分。

    也就是說,從王三被殺和徐二逃走,到現在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

    因為剛才我向老政委敘說的過程中,曾不隻一次的提到了我的內疚個自責的心情。這個時候的老政委看到我的臉色如此的陰沉和淒楚,就忍不住的勸我說:“小夥子,你也不必太內疚了,他倆的事跟你沒有太大的關係,隻能說是他倆個人的恩恩怨怨所導致的這樣一種結局。就今天晚上的殺人案來看,跟你沒有直接的關係,所以,你沒有必要自責。當然了,誰都不願意碰上這種事情,你是趕巧了,沒辦法。我想,就是死了的王三也怪不著你,他隻能怪罪徐二和他自己,誰讓他自己壓不住火呢?這個徐二也是個倒黴鬼,王三這一死,他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因此,我勸你和你的這幾個哥們、人既然活著,就應該珍惜生命!”

    老政委的這一席話,不說是警世箴言吧,卻也是語重心長。我和嶽二是頻頻地點頭,嶽三和常立明呢!這個時候也隻能是耷拉著腦袋、無言以對。

    過了一會兒,嶽三問他身邊的警察:“要是徐二被抓迴來,能不能馬上‘走銅’?或者是在道上就把他打死?”嶽三所說的“走銅”就是槍斃的意思。看來這嶽三的思維和常立明的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天真、無邪、簡單、明了。

    這個時候,就聽在會議室門外的走廊裏隱約傳來有哭泣的聲音。剛才和嶽三說話的那個警察,拉開會議室的門向外眺望是咋迴事。

    原來,在走廊裏站了一堆人,也許都是王三的親屬,有幾個人還在嚶嚶地哭著。這夥人看見會議室的門開了,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就往會議室這邊走過來,他是邊走邊問:“彬子來了沒有?彬子在不在裏麵?哪位是彬子?”那個開門的警察示意讓他一個人進來。我一聽這人是在找我,心想,這又是哪一位?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呀,他現在找我能有什麽事呢?

    來人進屋後,看了一圈在會議室的這些人。這個時候我才看清,他的長相有點像王三,隻是比王三要矮許多,此時他的倆隻眼睛發紅,臉色陰的仿佛要下一場暴雨似的。

    這時,我猜測此人可能是王三的大哥,我離開老政委轉過身走到這個人跟前,必恭必敬的向著他深鞠一躬:“是您找我?我就是彬子。”

    這人一見我的舉動,又聽我這麽一說,就見他是倆隻眼睛迷茫的端詳了我大半天,然後舉起右手,他的這隻手舉的老高,就在他的腦袋的右上方,在我的頭的左上方,就這麽一直的舉著。突然,他高舉的右手猛的握成了拳頭,緊接著向下狠狠的砸了下去……

    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在這一天裏是從來沒有過的平靜。我站在原地是一動沒動,我等待著他的拳頭。

    他的這一拳,無論是砸在我的身上、或者是頭上,我都能承受,而且是毫無怨言。我是多麽希望他能通通快快的打我一頓,哪怕是把我打死!我也決不還手,我是心甘情願。就是因為我的到來,使他痛失“手足”,就是因為我的出現,才發生今天的慘劇。

    我本來以為公安局的人會打我幾下,可是,他們不但不打我,反而還一再地安慰我,這樣,我的心裏更難受。現在呢,當王三的大哥向我舉起了拳頭,我理所當然的要接受他的懲罰。隻有這樣,我的內疚感才能有所減輕;隻有這樣,我的負罪感才能有所減少;隻有這樣,我的心裏才能好受一點;隻有這樣,我才可以憑吊死去的王三。

    可是,王三的大哥的這一拳,雖說是狠狠地砸下,但是卻沒有砸向我,而是狠狠地砸在了他自己的大腿上。緊跟著,他是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嗚嗚地痛哭……

    我垂直著雙手站在那裏,仰臉看著天花板,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感情,盡管這樣,我的眼淚還是狂流不止。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此情此景,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為之動容。

    看到眼前的這一幕,老政委緩緩地拿起對講機,就見他的兩道濃黑的眉毛下的一雙虎目裏,似乎也有淚光在閃動。這時,他拿對講機的手有些抖動,但聲音卻非常的威嚴:“我是01、我是01、各小組注意!各組的偵察員聽清楚!我命令你們,務必在零點之前,將兇手抓獲歸案!完畢”。

    這個時候,又有人敲門,緊跟著,又一個警察推門進來了。他直接走到老政委麵前悄聲說:“法醫對王三的屍驗已經完畢,解剖後發現,被害人身中兩刀。一刀刺破心髒,另一刀刺斷頸動脈。這兩刀,每一刀都能致被害人死亡!除此之外沒有發現其他致命傷”。

    這時,老政委對我說:“你從徐二手中奪下的那把刀,也就是殺人兇器,現在在哪裏?”我隻好讓嶽二跟他們講。過了一會兒,嶽二就領著兩個警察去取那把殺人兇器,也就是徐二殺死王三所用的那把侵刀。

    這個時候,王三的親屬們一見那邊禮堂的大門已打開了,有人走動,知道法醫已經給王三解剖完了,所以,這一大幫人,又都湧向了大隊部的禮堂。此時的王三,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我在給老政委點上一根煙後,就獨自一個人來到大隊部的操場上,打算好好地靜一下。也就在我低著頭吸悶煙的時候,嶽三跑出來喊我,說大夥都到禮堂裏去看王三去了,讓我也去。我聽他這麽說,就心煩地衝嶽三說:“現在是什麽時候,我哪有那個心情?況且,又怎麽忍心再看他此時的模樣?還有就是王三家裏的人都在那裏,我彬子怎麽好意思地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去麵對死去的王三?”

    嶽三聽我這麽說,也難過地說:“彬子,王三這麽一死,咱們心裏都很難受,你就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他家人就是挑理,也隻能挑我嶽三,根本不該挑你。更何況,咱倆也不能不看三哥最後一眼吧?”

    常立明這個時候也唿吃唿吃地跑過來喊我們:“你倆在這嘮啥呢?咋還不快去看看王三?警察馬上就要把他抬走了!”一聽常立明這麽說,我隻好跟著他倆,往大隊部的禮堂跑去。

    當我們跑進禮堂時,見五六個警察正抬起王三往外走呢,王三的家人在後麵是,唿天嗆地,好不淒慘。

    那幾位抬王三的警察,看見我們擋住了去路,正在猶豫時,就見那個老政委,衝著那幾位警察,同時也是衝著我們,點了下頭,警察們隻好將王三先放下。

    我站在王三的腳下,嶽三和常立明一左一右地站在王三的兩側,其他人嘩地一下子把我們圍在中間。這個時候,我才全神貫注地看著王三——此刻的王三是躺在擔架上,下身穿了一條筆挺的藍色的毛料西褲,上身穿了一件呢子的黑色的中山裝,裏麵襯著雪白的襯衫。腳上穿著雙黑色趟絨、白色塑料薄底的北京式的二棉鞋(這種鞋在當時那個年代最時髦),頭上什麽也沒戴。這時王三的雙眼已經合上了,臉色依然是白得嚇人。王三的頭此時是稍微的往左偏,我用兩手把他的腦袋扶正、當我鬆開手時,他的頭又偏向左邊。這時,我才發現,王三脖子上的傷口,已經被人用縫鞋用的那種鞭鞘給粗針大線地縫合上了,一點不夠藝術,看上去很粗糙。以至於他的脖子不得不向左歪。我用手把他的呢子上衣的扭扣解開,映入眼簾的是從肚臍一直通向喉結處的解剖時割開的大刀口。雖說這刀口已經被縫合,但這針腳實在是不敢恭維,就像一條大蜈蚣似的趴在王三的胸前。看到這裏,我是一陣的心酸,老天也真能夠捉弄人的,白天王三殺狗時,還在給狗開膛破肚呢,可眼下,這麽大的王三自己竟也遭此厄運。我趕緊把王三的呢子上衣的紐扣重新扣好,淚水已經打濕了這件嶄新的呢子上衣。

    我直起身,注視著王三,好像這時的王三身上就像缺少了什麽東西似的,我仔細的檢查,搜索著……當我的目光落在王三的頭上時,這才注意到,這麽冷的天,王三的頭上卻什麽都沒戴。

    對了!王三不是有一頂水獺帽子嗎?他為什麽沒戴呢?在這個時候,要是再找那頂水獺帽子的話,肯定是不趕趟了。就是真的找著了,那也是不可能再戴了。因為,那頂水獺帽上肯定已經是沾滿了血汙,或被人們踩踏的早已變了型了……

    王三是多麽地喜歡他的那頂水獺帽子啊!就是為了迴嶽三家取他的那頂落下的水獺帽子,他才沒能躲過徐二的屠刀。難道在他就要訣別我們,走向另一個寒冷的世界的時候,竟這樣光著腦袋去嗎?不!絕對不能讓他就這樣的離去!

    此刻,我是雙手把我的這頂水獺帽子,從我自己的頭上摘下,然後,又用雙手端端正正地給王三戴在頭上。這個時候,人群裏發出更大的嗚咽和抽泣的聲音。

    我凝視著王三的臉,這個時候,我仿佛發現,王三的嘴角好像是動了一下。或許,他是在向我表示歉意,或許,他是在向我訴說——彬子,你跟三哥還是這麽客氣,我現在已經是不需要這些東西了。在人世間的時候,我王三是很注重儀表,但從今往後,我就不會再為了這些事費盡心機了,我先一步走了,我該歇歇了。彬子,你這次來唿蘭,三哥雖說沒少陪你喝酒,但也不知道你喝沒喝好?不過,玩肯定是沒玩好,都是徐二給攪的!我先在陰曹報上道,我想,徐二沒幾天也會來這裏,到時候我要跟他徐二好好地理論理論。彬子,遇事的時候,一定要冷靜,別像三哥似的,一時壓不住火,落成現在的下場。以後你再來唿蘭時,你和嶽三,你們都少喝點酒,因為,酒後會誤事的。到時候,你和嶽三能到我的墳上看我一眼,我就是在“泉台”也會知足的。彬子,謝謝你了!你送給三哥的水獺帽子,三哥收下了。彬子,別了!三哥下輩子托生人,還會做你們的朋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唿蘭河畔的槍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卜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卜方並收藏唿蘭河畔的槍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