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張宣紙正在王梁手裏頭翻看,他見了周圍人都是兩眼放光的模樣,也不在意,笑了笑,便將那兩張宣紙傳了過去。


    那一群才俊們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了,一起湊了過去,大家的欣賞水平都是在線的,不過幾瞬間,便聽有讚歎聲不絕於耳。


    “心思之精絕,我輩甘拜下風!”


    “很是呢,筆勢走轉極為自得,柔婉剛硬化而為一,不可不謂之一絕!”


    “再過二十年,未必不可勝安先生!”


    “沉澱經年,足可稱大家也!”


    四周人的讚歎聲此起彼伏,交匯成同一個旋律,可是在阮琨碧聽來卻是悶悶的鼓聲砸在了心頭,使得她原本一顆昂揚的心也禁不住有幾分下沉,麵上也露出了遲疑之色。


    她站的不算遠,自然也是可以瞧上幾眼的,可是她到底不曾係統的學過這些,後世都是練習鋼筆字的本就對這些少有涉及,她自然也隻是一知半解,品不出其中妙處了。


    一眼掃過去,也隻覺得不過如此,甚至於草書行書那一張,寫的淩亂非常,絲毫不見美感,想著之前方恆見了阮琨寧之後的態度變化,她心裏頭也冒出了一個疑影——焉知不是這群人為叫阮琨寧取勝,這才故意如此捧高她,好將自己蓋下去麽?


    她這個想法一浮起來,便像是蘆葦的葉子飄在水麵上,再也壓不下去了,心頭更是一動一動的,叫她急於說上幾句,為自己掙幾分把握。


    可是周圍人都隻是為著阮琨寧,對著那兩張紙嘖嘖稱奇,她的反應反倒是沒人去注意,沒人去在乎了。


    終於,盧庭州接過了那兩張宣紙,轉向眾人朗聲笑道:“有此等功力,老夫拜服,假以時日,必可稱大家,今日這場比試,便是公主取勝,”他環視了一圈四周,道:“諸君可有異議?”


    “如此神乎其神,我等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勝者非公主莫屬也!”


    “盧先生尚且欽佩,更何況我等?”


    “且慢!我有異議!”


    別人沒什麽意見,阮琨碧卻是萬萬不會坐以待斃的,此時不為自己爭個分明,更待何時?此事若是傳揚了出去,自己在金陵豈不是無立足之地?


    她也顧不上彼此之間的身份差異,鐵青著臉,揚聲道:“我作的詞明明也是絕妙,何以你連點評都不曾,便直接判定了她取勝?如此行事,可有公道可言嗎?”


    盧庭州微微一笑,姿態淡然的道:“都是你信手的拙作呀,這話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怎的此刻又成了絕妙呢?你這張嘴,倒是慣會顛倒黑白,”他繼續道:“輸了便是輸了,你還是暫且歸家去吧,莫要在此丟人現眼了。”


    “你!”阮琨碧被他一句話噎住了,想要反駁卻又無從說起,隻結巴了起來,頓了頓,才重新鼓起勇氣來,高聲道:“你連點評都不曾,便直言我輸了,卻叫我如何心服?焉知不是你們為了叫她取勝,這才故意打壓與我嗎?我早聽聞諸位都是當代名士,卻不想竟全是此等蠅營狗苟之輩,連講一句真話都不敢!”


    “盧先生還是不必再同她講了,您自是一番好意卻被反咬一口,豈不是對牛彈琴?”薑俞冷笑一聲,道:“民間有句話說來粗俗,此刻用著倒是合適,”他眼皮挑了挑,向阮琨碧道:“給臉不要臉,那就沒必要給她留顏麵,索性一起掀了便是!”


    徽嵊先生看了他一眼,笑道:“話粗理不粗,哈哈哈!”


    周圍人都沒有說話,可是麵上流露出的神色,卻都是十分讚同的,甚至於掃過阮琨碧的時候,麵上也全然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之色。


    昨日才下了一場雪,今日的天氣也算不上十分的暖,離這裏不遠處的矮山上甚至還有薄薄的積雪,冬日裏的風輕輕地吹過,甚至會帶著一點細碎的雪花,落在人的臉上十分的清寒,叫人止不住的想要打個哆嗦。虧得此地有溫泉,這才不至於太過於冷。


    阮琨碧臉上也被吹上了幾個雪花,卻並不足以叫她心涼,反倒是像是一根幹燥的柴火被丟到了火堆裏頭,頃刻間便燃燒起熊熊烈火,幾乎要將她整個人一起融化掉。


    她深深吸了一口涼的心寒的空氣,才覺得心頭的火氣勉強被壓下去一點,理智也稍稍迴爐了幾分,可這並沒有打消她內心的憤怒,反倒是叫那層不忿與不甘更加灼熱了起來,她環視四周那些所謂的名士,大聲道:“騏驥不能與罷驢為駟,而鳳皇不與燕雀為群!諸位既然如此想,那小女子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


    阮琨碧的目光不屑的環視了眾人,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這才道:“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罷了!”


    阮琨寧知道這個妹子拎不清不會這麽容易放棄,卻也沒想到她會有這麽的拎不清,一開口就把地圖炮打的這麽狠,甚至於還文縐縐的冒出了一句“騏驥不能與罷驢為駟,而鳳皇不與燕雀為群”來 。


    這句話的意思很直白,說的簡單點就是:我不是針對阮琨寧一個人,我是說——在座的各位統統都是垃圾!


    更加重要的是,阮琨碧噴的這群人可不是毫無還嘴之力的鄉下莽夫,而是大齊名士與憤青之中戰鬥力最為強悍的那一撥人,阮琨寧活了這麽久,還沒有見過有人能在他們的嘴下全身而退。


    此刻,阮琨碧一個牛逼大咧咧的吹了出去,阮琨寧都沒敢去挨著看一看周遭人的目光,隻好低著頭自顧自的盯著自己的手指,似乎那上頭有一朵花一樣。


    第162章 扒皮怒斥


    阮琨碧這個地圖炮打的是痛快了, 之後迎頭而來的後果卻絕不是她能夠承擔得起的。


    盧庭州的性子還算是舒緩,所以才願意為她留幾分薄麵,此刻卻也是按捺不住了——他是和緩些, 又不是泥捏的, 怎麽可能容忍的了叫阮琨碧對著他大放厥詞,幾乎是阮琨碧話音剛落,他便變了臉色。


    不隻是他,周圍一眾圍觀群眾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也是, 從來都是他們出去噴人的, 還沒有被人噴到門口的時候呢。


    “哈哈哈哈哈, ”盧庭州忽的大笑起來, 身邊的王梁謝宜舫徽嵊先生也具是麵帶笑意,他笑完了, 才換上了一張冷臉,厲聲斥責道:“你這女子,我等本是想著給你留幾分顏麵的, 既然你自己都不嫌丟人現眼, 倒是也不妨一條條掰開了, 與你看個清楚!”


    他站起身來, 向著在場的眾人輕施一禮, 朗聲道:“老夫年逾七十,自問頂天立地,有一說一,暗地裏從未有蠅營狗苟之行, 日月可鑒,天地為證,我再問你!”


    他轉向阮琨碧,目光直直的刺在她臉上,道:“你今日與公主比試,所吟出的幾首詞,具是你本人所做嗎?”


    阮琨碧話一出口,也禁不住有幾分悔意與瑟縮,此刻已經是下不得台,聽得盧庭州厲聲質問,心裏頭便已覺得不好,卻也沒辦法迴轉,隻好強自鎮定,道:“卻是我所做無疑,盧先生有什麽話便請直言,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盧庭州哼了一聲,道:“隻要你敢認便好!”


    他道:“你所做的第一首詞,詞牌為《蝶戀花》,寫閨中少婦的愁怨,景為情語,層層渲染,情思綿邈,意境深遠,自是絕妙,可我卻有一問,”盧庭州頓了頓,才震聲道:“樓高不見章台路,這章台二字,是出自哪裏呢?你既能寫得出此作,應是一清二楚才是!”


    他這幾句話說的中氣十足,卻比雷聲落在了阮琨碧心頭還是叫她驚駭,幾乎登時變了臉色——她隻是背下了這幾首詞,哪裏能說的清這些具體的典故?


    莫說是她,後世的哪一個學生,隻要不是專研此道的,隻怕此刻都得抓瞎。


    此刻麵對盧庭州的質問,阮琨碧雖是想要力證自己,卻也無能為力,隻好低著頭,訥訥不語。


    盧庭州對於她的反應一點也不出乎預料,隨手指了一側的人,冷笑道:“那小子,你起來說與她聽。”


    被他選中的人是王明遠,他倒是並不覺得被盧庭州這樣使喚起來了丟人,事實上,能被盧庭州這樣的頂尖名士使喚,還是他占便宜了。


    他微微一笑,道:“章台,原是春秋之際,楚國的離宮,後也被用於戰國之際秦國的中台,也就是完璧歸趙發生的地方,《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秦王坐章台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史記·秦始皇本紀》:徙天下豪富於鹹陽十二萬戶。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


    不過,依小子之見,應是指的第三種才是,即漢長安城章台街的妓館集中之處。《漢書·張敞傳》:“時罷朝會,過走馬章台街,使禦吏驅,自以便麵拊馬。”


    盧庭州有了幾分滿意,轉向阮琨碧的時候臉色卻重新陰沉了起來,再度道:“這個你都不知道,我卻是好奇了,你這首《蝶戀花》,到底是如何寫出來的,總不能是如有神助,忽的想出來了吧?這個你不知也便罷了,我再問你,這蝶戀花的詞牌出自何處?你可萬萬不要告訴我,你連詞都寫出來了,卻連這般淺顯的東西都不知道,那可是要叫人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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