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議政殿。

    秦老大端坐在禦座之上,目光總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左側武將中的第一人。

    群臣奏著事,大事,小事,要事,閑事。

    年前積壓的事情,過了年,自然要處理。

    禮部依舊沒有尚書,不過挑上來個右侍郎,原鴻臚寺寺卿周伏虎。

    年號定了,泰和。

    輕描淡寫,群臣沒有討論,甚至連秦老大都沒怎麽過問。

    泰和一年,第一次早朝,議政殿中多了一些人,少了一些人。

    多的,是一些年輕的官員,以及越王秦烈,少的,則是一些老人,兵部尚書龔文華和幾個兵部將領。

    這個年,過的不好。

    過的群臣戰戰兢兢的,過的群臣滿腹疑竇,過的群臣一個比一個低調。

    因為元夜時,皇帝沒有大宴群臣,宮裏說是秦老大不喜鋪張浪費。

    不大宴群臣也就罷了,就連幾個老臣,也沒有被召見入宮。

    都是耳目眾多之輩,不少人都打聽到了,皇帝不是沒召見別人入宮,而是召見的人,沒去。

    想去的人,皇帝沒召見,皇帝召見的人,卻沒去。

    連皇帝的麵子都敢駁,明顯是不要命了。

    可問題是,事實證明京城中不怕皇帝的人有,而且不少,還都紮堆聚在一起。

    元夜,皇帝派白千前往北郊寒山書院,召越王秦烈、寒山書院院長廖文之、先生八馬、離竹、墨石、聞道鳴、董昱等人入宮赴宴,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白千孤零零的去,孤零零的迴。

    孤零零的皇帝,待在孤零零的宮中,也不知為何,秦老大非但未怒,還將太子秦玄攆走了,攆去書院。

    不止秦老大,群臣們也總是不由自主的移轉著目光,看向武將那一側,看向秦烈,掃了一眼,匆匆就將目光收迴。

    秦烈微垂著頭顱,穿著絳紅色的蟒袍,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文臣所奏之事,幾乎都避了兵部。

    因為談及兵部的話,或許秦烈會說話。

    文臣們不希望秦烈說話,因為他們總覺得在秦烈的外表下,隱藏著滔天的怒火,沒人想要觸這個黴頭。

    早朝就這麽結束了,群臣轉身,準備離開。

    秦老大望著那個寬大的背景,幾次想要張口,卻終究不知說些什麽。

    原本應是文官先行,文官之中尚書先行,尚書之中,上官鄂先行。

    可今天,上官鄂等幾位尚書,卻是站在門側,沒有跨過門檻。

    秦烈,第一個走出議政殿後,上官鄂等人才走了出去,群臣魚貫而出。

    龔文華沒有這待遇,一輩子都不會有,整個國朝,隻有一人可以讓文官讓路,那就是秦烈,與夏律無關,與秦老大無關,與任何律法任何人都無關,隻是單純的讓秦烈先走,不是規矩,勝似規矩,國朝,隻此一人。

    秦烈走出了議政殿後,背著手,踩著雪水,一群武將們匆匆跑了過去,跟在身後,默不作聲。

    秦烈走出了數十米,轉過身,望著數十名大大小小的武將,麵無表情。

    “王爺。”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將,朗聲說道:“如今龔大人離京,都護將軍去了潿江,兵部尚無主事之人,又積壓了不少軍務要事,還請王爺坐鎮兵部。”

    秦烈目光掃過諸多武將,表情看不出喜怒。

    武將齊齊低下了頭,等待著秦烈答複。

    “老子…”秦烈撇了撇嘴:“沒那閑工夫。”

    說完後,秦烈轉身離開,武將們,卻不敢再跟隨,不少人長歎了口氣,各自散開。

    是啊,秦烈沒這閑工夫,以前,他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邊關防務中。

    現在迴了京,還要去做這些事?

    在邊關,他能想著,盼著,想著迴京,盼著迴京。

    現在迴了京,想的人沒了,盼的人也沒了,為何還要繼續做這些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對秦烈來說,就是屁話,他不造反,已經是對天子最大的“忠”了。

    議政殿中,秦老大依舊坐在禦座之上。

    待群臣走的一幹二淨時,摘下了通天冠,喚了一聲白千。

    白千連忙湊到秦老大身邊,俯下身,側著耳。

    “陛下。”

    “越王他…”秦老大說不下去了,沉默著,凝望著殿外,久久不做聲。

    白千就這麽彎著腰,等待著,等待麵前這位君王開口,或是不開口。

    秦老大終究是開口了,一聲歎息,濃濃的悔意。

    “朕,糊塗。”秦老大站起身,喃喃道:“是朕糊塗了。”

    白千心裏發疼。

    他知道,君王,是不需要被心疼的,可白千,心裏依舊發疼,隻是不敢表現出來,硬著頭皮說道:“陛下,此事,此事是三世子殿下太過孟浪…”

    “夠了!”秦老大厲聲斥道:“遊兒是秦猙的胞弟,兄長下落不明,遊兒難道要無動於衷的待在京中嗎?”

    “是是。”白千連忙陪著笑說道:“三世子殿下重情重義。”

    “這是自然,我秦家兒郎,哪個不是…”

    秦老大說不下去了,無力的坐迴到了禦座上。

    是啊,秦家哪個不是重情重義的血性漢子,除了某人。

    ………

    郭城,海岸線。

    秦遊雙手緊緊的抓住小舟的邊緣,吹著海風,聞著腥鹹,努力適應著。

    塢堡的木料和小舟都被拉到了海邊,秦遊上了船,然後他發現了一個極為嚴重的問題,他暈船了。

    上一世,他沒坐過船,所以不知道自己還存在暈船的情況。

    雙眼無神,嘔吐連連,兩條腿和麵條一樣。

    賀季真和鳳七對視一眼,隻能將船劃迴岸邊。

    看的出來,秦遊很遭罪,但是他必須堅持,也必須客服,他需要去不義島,乘船去不義島。

    船到了岸邊,秦遊想要下船,險些沒站穩,還好賀季真眼疾手快的托住了他。

    賀老三這時才發現,秦遊滿身冷汗。

    本就暈船,出了一身的汗,風一吹,當秦遊迴到郭城時,身體終於扛不住了,開始發高燒。

    鳳七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近一年來,秦遊從未生過病。

    巫雪在郭城中找了一處廢棄的土房,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後,將窗戶釘死,守在床旁,日夜不休的照料著。

    賀季真帶著一名護衛騎著快馬離開了,臨走前沒說去哪。

    秦遊醒了睡,睡了醒,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麵色蒼白,雙眼睜不開,總是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鳳七想要去綁個郎中迴來,巫雪卻告訴他,與暈船無關,與風寒無關,而是心病。

    鳳七不知道什麽是心病,白彪卻知道。

    白彪說,在東海待久了,都患心病。

    心病隻患一次,想要痊愈,就得舍棄一些東西,要不然,一輩子都帶著心病,哪怕離了東海也是如此。

    鳳七聽不懂,他也不想聽懂,他隻想自家三少爺快些痊愈。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的過去了,直到第七日的時候,賀季真迴來了,除了之前派去平波城打探消息的兩個越王府護衛外,還有一群老卒,正是屯鹽衛李貴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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