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遊開始漸漸好轉了。

    屋子裏人來人往,都是些老麵孔,屯鹽衛的老麵孔。

    叫不出名字,卻能感受到濃濃的關切之情。

    每當睜開眼望著這些屯鹽衛的輔兵老卒時,秦遊的心裏就踏實了幾分。

    身處於郭城,來來往往的都是寇眾,秦遊的心裏很空,很不踏實。

    又過了三日,終於下床了。

    來到海邊,吹著海風,秦遊有些失神。

    “糧。”白彪從遠處跑了過來,搓了搓手,臉色有些發紅:“糧要吃沒了。”

    秦遊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白彪走了。

    不問怎麽辦,不問能不能辦得到,隻是提醒一下秦遊,大家又要挨餓了,既然醒了,就要履行諾言。

    賀季真和李貴走了過來,後者滿麵紅光。

    “就說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咱老李說的沒錯吧。”

    賀季真啞然失笑,點了點頭:“是,恩主吉人自有天相。”

    秦遊轉過身,對李貴微微頷首:“讓兄弟們擔心了。”

    李貴麵色大變,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殿下您,您…”

    “您”了半天也沒您出個所以然。

    李貴嘴笨,心裏能想的通透,卻說不出來。

    “兄弟”這二字,在軍中可不是隨便叫的。

    替袍澤挨了刀子,能叫。

    和袍澤一個馬勺裏吃飯,也能叫。

    一起上陣殺敵,都能叫。

    倆字說了出來,就是一種信任,一種認可,一種“同類”之間的稱唿。

    可李貴自認為自己就是個軍中糙漢子,卑微到泥裏,卑微到京中達官貴人踩上一腳都嫌影響了心情。

    叫“兄弟”那就是自己人,這一聲“兄弟們”李貴擔不起,敢和國朝世子稱兄道弟,兵部不砍了他們的頭,他們自己都睡不踏實。

    一急,李貴單膝跪在了地上:“殿下對我們有大恩,命都是您的,您使著就是,莫要在作踐小的們了,真是羞煞小的了。”

    秦遊將李貴拉了起來,淡淡的說道:“我給你們功名利祿,你們幫我殺敵,護我周全,不公平,真的不公平,我隻是動動腦,動動嘴,你們卻要用命,叫一聲兄弟們,是我秦遊羞愧才是。”

    望著秦遊真摯的眼神,李貴緊緊的咬著牙關,最終,使勁的猛點著頭。

    話不能再說了,再說,就真是沒心肝的畜生了,辱沒了自己,也辱沒了世子。

    秦遊轉過身,望著波濤洶湧的海麵。

    這年月,人,活著活著就傻了。

    傻乎乎的以為,殺了賊,天下就太平了。

    傻乎乎的以為,受人些恩惠,就要把命豁出去。

    傻乎乎的以為,人就是不平等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受著。

    這世間,最無法直視的便是太陽,與人心。

    人心的黑暗,可以遮擋陽光。

    可有的時候,人心的火熱,又能驅散黑夜。

    “一個時辰後,上船,我帶著你們捕魚。”

    鳳七嚇了一跳,連忙說道:“三少爺,您莫要說笑,您…”

    “我怎麽了?”秦遊笑道:“我不適合大海,是嗎。”

    鳳七連連點頭。

    這已經不是適不適合了,這是八字犯衝,上了船,就站了那麽一會,吐的和什麽似的,還染了風寒,這一躺就是十天,半條小名都沒了。

    “是,我不適合大海。”秦遊指向李貴:“老李也不適合當輔兵,他適合當兵部將領。”

    又指向郭城方向,秦遊繼續說道:“寇眾也不適合當賊,適合當京中的京衛。”

    “還有賀老三,他不適合當門客,適合當遊俠兒,攜三尺青峰快意江湖。”

    “巫雪也不適合當細作,不適合當刺客,她適合找個好夫家,相夫教子。”

    剛走過來準備給秦遊披上披風的巫雪楞了一下,滿麵紅霞,將披風扔給了賀季真,跑開了。

    “人呐,哪有什麽適合不適合的。”秦遊挽起了褲腿,隨即朝著海麵大喊道:“我秦遊,一定會成為海賊,王路飛的!”

    人來瘋似的喊了一聲後,秦遊慢慢走向海邊。

    鳳七剛要上去阻攔,賀季真拉住了他。

    “拉著我做什麽,三少爺怕水。”

    “怕水?”賀季真笑道:“第一次來這裏恩主登船時,可是比你我遊的要快。”

    鳳七微微一楞,想起來了,之前砍瀛賊的時候,秦遊非但遊的快,姿勢還特別怪異。

    “這是為何?”鳳七陷入了困惑:“既然三少爺會水,為何在舟船上是那般模樣。”

    “心病,恩主不是在舟船上怕水,而是身處於海中,恐懼了。”

    說完後,賀季真看向了郭城方向的寇眾。

    不止是秦遊,那些寇眾,似乎也畏懼著大海,敢靠近,卻不敢入海。

    秦遊不會蝶泳,隻會蛙泳,自由泳,以及仰泳。

    最喜歡仰泳,感受水麵蕩漾,望著天空。

    天空中不會出現浮屍,隻有海鳥飛過。

    徹底讓身體適應了冰涼的海水後,秦遊換成了蛙泳,小心翼翼的接近一艘最近的小舟。

    抓住船沿,略顯笨拙的翻了上去。

    再次踩在小舟上,秦遊緩慢的唿吸著。

    那種令他恐懼的眩暈感,再次襲來。

    冷汗,開始滲出額頭。

    秦遊確定了,自己的確是暈船,隻不過不暈大船,暈小船。

    一個猛子紮進了海裏,秦遊踩著水,哈哈大笑。

    “不暈了,本世子不暈了。”

    沙灘上的人們麵麵相覷。

    秦遊大叫道:“以後坐大船,坐大船不暈。”

    鳳七傻樂道:“看著沒,三少爺天生就是享福的命,船小了,不舒坦。”

    李貴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唯獨賀季真沒有言語。

    寇眾的事情,他聽說了,他認為秦遊之所以病倒,與大船小船無關,而是因為其他的一些事情,自從來了東海,這些事情一點一點的積累,直到在廣豐了解了寇眾的經曆後,終於承受不住了。

    這種經曆,賀季真也曾有過。

    每個人都有故事,難以啟齒或者不願迴想的故事。

    秦遊迴到了岸邊,接過鳳七的衣服,大大咧咧的開始換了起來。

    剛走迴來的巫雪,又轉身跑走了。

    東海的氣溫遠遠比京城要高,如今隻有早晚會寒冷一些,白日的時候,日頭掛在空中,暖洋洋的。

    換好了衣服,賀季真這才說起了正事。

    喬冉等人以屯鹽衛的身份做幌子,如今已經混進了平波城,該打探的消息也打探的差不多了,韓策的居所,方家主事等等。

    不過這些消息已經沒有什麽太大意義了,想要找迴秦猙,隻能去不義島。

    不義島的位置,沒人清楚,隻能在海上航行一日到一片荒島,在荒島滯留後,不義島的快船會出現。

    而這也是最難辦的事情,帶的人少了,容易送人頭,帶的人多了,不義島的快船根本不會露麵。

    對此,秦遊也沒什麽好的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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