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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臣從京師一路騎著快馬,趕到了蘇州,兩條大腿的內側都磨出了血,褲子都貼在了肉皮上。靠兩個人扶著才下了馬,搖搖擺擺,滑稽十足,通稟之後,進了書房。


    唐毅看到了他努力分腿,齜牙咧嘴的模樣,差點笑噴了。


    “我說句章先生,下迴再去那種地方,悠著點,老大不小了,傷身啊!”


    沈明臣咬牙,走到了唐毅的對麵,氣哼哼一屁股坐下來,“我身體好著呢,我傷心!”他大聲抱怨道:“鹿門兄和十嶽兄都裝死,就我不怕艱難,骨頭架子都快跑散了,還擠兌我,下一迴我可不這麽賣命了。”


    “成,我錯了,句章兄辛苦了,來犒賞你的。”唐毅扔了一個琺琅彩的鼻煙壺給沈明臣,上一個青玉的已經被金丹給順走了、身邊都是什麽人啊,唐毅大搖其頭。


    沈明臣吸了鼻煙,打了幾個噴嚏,果然精神頭好了不少。


    “大人,長話短說啊,我是為了京察的事情,老徐要借刀殺人,您可要做好準備。”


    唐毅消息靈通,也聽到了風聲。


    如果他要在京城,絕對不會讓高拱這麽幹的。


    現在京察,擺明了是把刀把子送到徐階的手裏,之前通信的時候,唐毅一再提醒高拱,他們的優勢是時間,而徐階最大的罩門也是時間。


    他不能像嚴嵩一樣,不要老臉,一直幹到八十幾歲。


    而且隆慶也不會允許的,隻要等新君坐穩了位置,樹立起威信,他們這些潛邸的舊人水漲船高,接替徐階是理所當然。


    顯然,高拱沒有聽進去唐毅的建議,他急不可耐地發起攻勢,或許高拱認為他和楊博是盟友,楊博就會幫著他對付徐階,隻能說,高胡子啊,你還是太嫩了,楊博那家夥豈會輕易給別人當刀子,高拱不行,當然,徐階也不行!


    “句章先生,徐階又舍出了一個孫女?”唐毅隨口問道。


    沈明臣眼前一亮,他跑到應天,就是告訴唐毅此事,並且商量對策,感情唐毅已經早有耳聞了,不簡單啊!


    難道在自己之外,唐毅還有一套情報係統?大人不相信自己還有茅坤他們?沈明臣的城府不算深,臉上就顯出了一絲尷尬。


    “句章兄,你也別多想了,這事是周沁筠周姑娘剛剛告訴我的。”


    “她,她是怎麽知道的?”


    “多半是沈梅君告訴她的,那個臭丫頭又迴了東南。”唐毅氣得牙根癢癢,幾年前,王悅影把沈梅君趕到了白雲庵,代發出家,本以為這丫頭就消停了。


    不,她倒是真有本事!


    先是抓捕嚴鵠的時候,她出手幫忙,就不好看得太死,有了自由活動的空間,後來不知道怎麽迴事,和裕王府的李妃在降香的時候認識了,兩個心機深重的女人湊到了一起,竟然成了好姐妹。隆慶登基,母以子貴,李妃儼然後宮之主,抱上了大粗腿,沈梅君再也不用管王悅影的限製,大模大樣,出了京城,又跑迴了紹興老家省親。


    光是看看親人也就罷了,還到處活動,弄得唐毅十分心煩。


    “對了,句章兄,貌似沈梅君還是你的侄女吧?”


    沈明臣一愣,連忙說道:“準確說是侄孫女,紹興沈家,一大堆人呢,我可管不了她。要是大人覺得她礙事,您就辣手摧花,我是不會在乎的。”


    說是不在乎,可是眼珠亂轉,一看就不是真心話。


    “算了,她也沒什麽大惡,犯不著和一個丫頭片子一般見識。”唐毅怒道:“她這是替晉黨那頭傳話,楊博是想吃兩頭。”


    沈明臣很不高興,“山西人就是太善於算計,便宜占盡,一點虧都不吃!”


    “沒辦法,誰讓人家又那個實力呢!”唐毅無奈道:“無論如何,也要讓楊博宰一刀了,我們的人,好容易卡到了好位置,隻等徐階一倒,他們就能上台掌權,可不能讓京察壞了大事。”


    唐毅可沒有說空話,經過這幾年的苦心布局,他的丙辰科同窗,還有一大幫同盟軍,雖然沒有占據關鍵位置,可品級都上去了,資曆也夠,隻等著一陣好風,就能直上青雲。


    王世貞前年,因為國子監會試成績突出,從國子監祭酒一躍成為鴻臚寺卿,空下來的祭酒交給了陶大臨。


    之前諸大受已經提拔為大理寺少卿,改元之後,隆慶選拔飽學之士,教導太子,諸大受被選中,並且升任禮部右侍郎。


    另外在唐毅離開裕王潛邸之後,他把殷士儋推薦進了潛邸,如今殷士儋已經升為戶部右侍郎,有了帝師的身份,前途一片光明。


    還有林潤和鄒應龍,這兩位都走的是言官路線,因為背靠著陽明學會,加上唐毅的支持,他們的彈劾,幾乎無一不中,林如已經升任右副都禦史,鄒應龍是左僉都禦史,都是炙手可熱的新星。


    外官也有不少,孫鑨升任山東布政使,譚綸執掌薊遼,還有曹子朝接任江西按察使,吳兌出任大同兵備,加上一大堆的知府知縣。


    在京的翰林之中,申時行,王錫爵,沈林,王紹周等等,唐毅的人馬已經向八爪魚一般,深入到了各個角落,龐大無比,也難怪老徐拿他沒有辦法。


    隻是沈明臣等人的擔憂,不是無的放矢,唐毅的人馬雖然不少,可是受限於資曆,很少有獨當一麵的,不像徐階楊博這幫的老怪物,他們的盟友,甚至後輩,都是部堂一級,位高權重,幾乎無可替代。


    假如借著京察的機會,拿到唐毅一半的羽翼,還真沒處訴冤去。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沈明臣感歎道:“大人,我和十嶽兄,鹿門兄,還有令尊唐大人,都以為應該割肉,無論如何,也要把楊博擺平。”


    沈明臣接著道:“我一路上想過了,楊博最想的事情就是入閣,如果”


    “不可能!”唐毅直接擺手,冷著臉道:“句章兄,上一次我被趕出京城,是為了什麽,你還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就是為了阻止楊博漁翁得利!


    他們到底不是卑鄙無恥的政客,而是懷揣著強烈理想的一夥人,放楊博入閣,讓晉商做大,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大人,既然如此,就隻能從商業利益下手了,楊博一定獅子大開口,我怕咱們這邊接受不了。”


    他憂心忡忡,唐毅突然笑了起來。


    “我給句章兄講一個故事啊,在遙遠的西方,有一個傳說,眾神之王宙斯看上了一個人間國王的妻子,並且據為己有,生下了一個擁有一半人類,一半天神血脈的兒子,叫赫拉克勒斯。”


    沈明臣一聽就翻了白眼,“蠻夷就是蠻夷,連神王都是個色胚,可見人更沒有好東西,鬥膽勸大人一句,您還是少看西方的雜書,免得誤入歧途。”


    唐毅滿臉黑線,滿肚子的興趣都沒了,氣唿唿從袖子裏拿出一枚銀幣,扔給了沈明臣。


    “懶得和你說,自己看。”


    沈明臣愣了一下,拿起銀幣掂量一下,沉甸甸的,足有一兩上下,做工精致,圖文漂亮,拿著就讓人愛不釋手。


    沈明臣認識這玩意,不就是西洋人帶來的銀幣嗎,這些年貿易頻繁,傳過來的銀幣不在少數。


    “大人,這玩意和什麽狗屁神王,有啥關係啊?”


    唐毅悶聲道:“看看上麵,是不是有兩個柱子?”


    “沒錯。”


    “這兩個柱子代表直布羅陀海峽兩端的高山,傳說中就是那位大力士拉開的。”


    “哦,原來如此。”沈明臣恍然大悟,突然他眉頭皺起,“大人,我聽著這個故事怎麽那麽熟悉啊?對了,愚公移山,不也是派下兩位大力士,把太行和王屋移開嗎?我說大人,沒準啊,這幫西夷就是抄襲咱們老祖宗的東西,真該好好查查。”沈明臣煞有介事提醒道。


    唐毅愣了一下,還真沒準!


    反正傳說中古希臘的文物沒有一件是真的,現存的都是文藝複興的仿品,鬼知道真假,正好又是他們接觸東方文明之後,曆史造假,沒準真的存在不過,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銀元!


    唐毅甩甩頭,把混亂的思緒重新理了理。


    “句章兄,你覺得銀元如何?”


    “好啊,方便,輕鬆,容易,便捷。”


    唐毅總結道:“你沒發現四個詞是一個意思!”


    沈明臣幹笑著點頭,沒有分辨,反而陷入了沉思。


    大明通用銀兩,可是各地的銀兩成色差別很大,就拿東南來說,南京的的元寶含銀量是九成多一點,鬆江府上海縣就是七成五,至於蘇州,則是八成多一點,浙江的情況同樣混亂。


    當初唐毅執掌市舶司的時候,就想推動統一銀兩成色,剛一提出來,就立刻被打槍。


    因為大多數的錢莊票號,包括交通行在內,都靠著銀子成色的差別,通過交易套利。另外各級衙門,也利用這個缺陷,大肆征收火耗銀,要不然大明朝的俸祿那麽低,大家夥靠什麽活著啊!


    一下子動了那麽多人的飯碗,當時的唐毅可沒有膽子,故此就壓了下來。


    此時舊事重提,顯然是有深刻的盤算。


    “句章兄,我打算把發行銀元和寶鈔的權力,交給晉商,以此換取楊博在京察問題上,高抬貴手,你意下如何?“


    沈明臣瞪大了眼睛,驚駭道:“楊博肯定會答應的,隻是這麽幹,太便宜晉商了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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