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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團在天邊翻滾,不一會兒,霸占了整個天空,一道驚雷,豆大的雨滴,劈裏啪啦落下,激起一團團塵土,霎時間又被更密的雨滴壓下,在地麵上,形成一道道灰色的水流,今年的第一場春雨到了


    “老爺,你瘋了啊,會著涼的!”


    朱氏急忙衝到廊簷之下,拉起唐慎的手,連拖再拉,迴到了屋中,趕快幫著他換下淋濕的衣服,又拿來幹淨的手巾,擦幹淨頭發,再讓人去煮一大鍋薑湯。


    “那麽大歲數的人了,跑外麵淋雨去,怎麽跟個孩子似的!”朱氏埋怨著說道。


    唐慎總算是歎了口氣,“要真是孩子就好了,不用這麽發愁了。”


    他抱著腦袋,深深埋在了胸口。


    過了好一會兒,丫鬟送來了一碗薑湯,朱氏送到了唐慎的手裏。


    “行了,孩子的本事比你大,用不著你發愁。”


    唐慎搖頭,接過了碗,捏著鼻子喝幹,對著空蕩蕩的碗底發呆。朱氏嚇了一跳,還沒見過丈夫這麽發愁呢。


    “老爺,事情真的不妙?”


    “嗯。”唐慎道:“行之在東南推行平抑地租,還田於民,本來就是得罪人的事情。偏偏這時候弄什麽京察,據我所知,昨天傍晚徐階去了楊博的府邸,兩個人談了一個多時辰,隻怕是要對行之不利。”


    朱氏驚得低唿道:“不會吧,行之那麽大的名望,天下誰人不知,真不知道你這輩子積了什麽德!”朱氏指著丈夫的額頭,嬌笑道:“我看啊,有陛下護著,有那麽多人幫襯著,就算徐閣老和楊天官聯手,也未必敢把行之怎麽樣。”


    唐慎不以為然,煩躁地站起身,來迴走動。


    “說你頭發長見識短,一點也不差。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行之或許沒事,可是其他人呢?而且老徐會不會以京察為借口,要挾行之讓步?”


    唐慎的問題,朱氏哪裏想過,她氣得嘟著嘴,“成,是奴家笨,您自己個兒想辦法吧!”她一氣之下,扭動腰身,把唐慎一個人給扔下了。


    新君改元,刷新吏治,這時候一旦被拿下來,再想起複,幾乎不可能。雖然這次京察是高拱提出來,並且想用來對付科道,鏟除徐階的勢力。


    可是這種大規模的考察,牽涉的利益太大,最後基本上還是誰的拳頭大,誰說了就算。


    有點像唐毅在東南對付徐家一樣,徐階身為首輔,利用京察,剪除異己,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名正言順,基本上沒有抗衡的本錢。


    放在以往,或許還能私下裏交換,可是眼下雙方撕破了臉皮,老徐怎麽會放過唐毅。


    唐慎思前想後,或許唯一的生機就在楊博那裏。


    身為強勢的吏部尚書,楊博幾乎有一言定生死的權力。


    可問題是此老會冒著得罪徐階的危險,去庇護唐毅的手下嗎?要知道這一次考察可是玩真的,是要著實砍掉一些官場敗類,整肅吏治,以示改元建新之意。


    不拿唐毅的手下開刀,難不成還從自己身上割肉,或者去收拾徐階的人馬?


    開什麽玩笑,楊博絕對沒有膽子和老徐拚的,而且也沒必要。


    唐慎一直苦思冥想,連晚飯都沒吃,卻一點主意沒有。


    他都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沒準能把自己打醒了,靈光一閃,就來了主意。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來報,“老爺,茅先生求見。”


    “快請。”唐慎急忙站起身,迎了出來,隻見茅坤從外麵走進來,兩個人在東南就是好交情,沒有廢話,直入主題。


    “情況很不妙,已經打聽出來了,徐階要把他的孫女許配給楊博的四子楊俊卿。”


    “什麽!”


    唐慎豁然而起,驚唿道:“老徐怎麽又來這一套?”


    茅坤兩手一攤,苦笑道:“有用就成唄,反正他老人家孫男弟女一大幫,損失一兩個,沒有什麽了不得。楊俊卿這個人好武藝,雖然是個公子哥的性子,但是家教很嚴,也不失為良配!”


    “我倒希望他們是對冤家!”


    唐慎是真的著急,都口不擇言,他苦惱地抓著頭發,事情貌似更大條了。


    如果徐楊兩家結親,不用說,楊博一定不會對兒子客氣。唐慎越發咬牙切齒,徐華亭真是不惜血本,夠狠的!


    “子誠兄,你也不用過於擔心,咱們可以照方抓藥。”


    “什麽意思?咱們也和楊博聯姻啊?”唐慎仰起頭,認真思索,他這輩就一個,這幾年倒是兒孫都有了,可除了唐毅,都是奶娃娃,不頂用啊。


    讓唐毅娶楊家的女兒,怕是不行啊,那小子才倔強呢,尤其是對待女人,更是頑固得很。琉瑩用了十多年,才把他的一顆心捂熱乎了,他不想娶,哪怕用刀架在脖子上也沒用。


    看起來,就隻有自己犧牲一點了!


    唐慎咬了咬牙,拚了!


    “鹿門兄,替我向楊家下聘禮。”唐慎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決然,咬牙說道。


    噗!


    茅坤立時噴了一口老血,你不在乎身體,我還要腦袋呢!敢給大人再找個小媽,他還不宰了我?


    “咳咳。子誠兄,我的意思是,徐階出價了,咱們隻要出比徐階更高的價錢,就不愁楊博不幫忙,不用聯姻,不用的。”


    “哦。”


    唐慎訕訕一笑,原來是想歪了,他幹笑道:“鹿門兄,你看要出多大的價錢,楊博才能轉過來幫咱們?”


    茅坤也發愁了,出價多少,眼看態勢地位。徐階挾著首輔之威,尚且奉上了一個女兒,唐黨這邊,等於是逆天行事,不著實割幾塊肉,楊博不會同意的。


    可問題是唐黨能拿什麽交換,官場的位置?自己人還不夠分呢!


    商業利益?東南的那些人願意割肉嗎?


    至於其他的東西,能打動楊博的可不多,饒是茅坤幾個智計無雙,也無可奈何了。


    “要不還是給行之寫一封信,讓他拿主意吧。”唐慎試探著問道,茅坤思前想後,他不想麻煩唐毅,可他也知道,此事遠遠超出了他的權限,隻得感歎點頭,“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大事情,還是要靠著大人決斷啊!”


    此時的唐毅在幹嘛呢?


    他正在主持一場會議,更準確說,是一場吵架。


    從吳時來清理徐家田產開始,唐毅就召集各方代表,希望商定一個限定田租的辦法出來。顯然過高的田租,剝奪了老百姓手裏最後的一個銅子,對東南的工商業發展來說,是巨大的製約和限製。


    像是一個牢籠,鎖住了伸向農村的觸角。


    必須降低田租,支持這一派的人物不少,包括雷七啊,周沁筠啊,這一類靠著工商業起家的大商人,還有就是已經轉投資海外的陸家、王家等人,再有一大幫,就是心學門人,陽明學會的成員。


    經過唐毅的不懈推動,陽明學會越發關心實際問題,在不久之前,以申時行為首,一共八位翰林,用了十個月時間,走訪了東南五省,後來發表了一份農村調查,揭示出來的東西,觸目驚心。


    農民之窮,之苦,之落後,超出了所有人想象。


    從此之後,陽明學會就把改善民生,列為主要綱領之一,陽明學會的文人充斥東南的報界,加上儒家曆來有以民為本的主張。


    故此降低田租,在輿論上,贏得了幾乎壓倒性的支持。


    可別以為這樣就能推得下去,遇到的阻力,甚至超出了唐毅的估計,不隻是像徐家一般的大族堅決反對,甚至一些中小地主,他們也不幹,而且這幫人反對的力道,還更強大。


    他們之中,多數人和徐家那種,靠著巧取豪奪,完全不同。他們的確是靠著幾代人的努力,一滴汗水摔八瓣,一畝一畝買進,好容易攢下了家底兒。


    每到農忙的時候,全家出動,和佃戶一樣,從早忙到晚,一刻不歇著。


    他們都說,自己是勤勞致富,佃戶們不老老實實幹活,祖上無德,敗光了家業,有田租,就不錯了,還指望著降田租,門都沒有,他們不幹,無論如何,死也不答應。


    唐毅沒想到中小地主會如此反彈,仔細一琢磨,豁然開朗。


    大戶或多或少,都經營工商作坊,降低田租,促進工商業發展,對於大戶來說,無非是左手換右手,還有海外利益,隻要會算賬,總的來說,還是賺錢的。


    這也是唐毅敢推行降租的原因所在,可是那些中小地主呢,他們隻能指望著那點田產,誰敢降田租,他們是真的會拚命的。


    “大人,要不抓大放小吧?”金丹建議道。


    “不。”唐毅搖頭,“那些中小地主,他們的處境和想法我都了解,其中也不乏老實肯幹的好人,可是他們代表的生產方式,是落後的,是必須淘汰的!對他們妥協,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的威信禁不起消耗!再有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東南不寧,根基不穩啊!”


    唐毅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突然瞪圓了雙目。


    “傳我的命令,可以動手了!”


    金丹和蔣洲都是一愣,隨機用力點頭,很快,從交通行,還有長江航運的總部,發出無數道指令,海麵,江麵,一下子出現了數以千計的糧船,其中最大的寶船,一艘就滿載著八萬石稻米,從琉球劈波斬浪,駛入了大明的海港,一場前所未有的傾銷行動,在東南展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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