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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次蘇州之亂中,除了圍攻欽差行轅之外,生下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十幾座紡織作坊遭到了衝擊,所有織機都被打爛搗毀,甚至有幾處被放火燒掉。√


    最初人們都以為這是憤怒的百姓怨恨閹黨專權,故此燒掉了織造局的作坊,可是仔細調查,卻現這些被毀的作坊隻有一座是織造局的,其他的都是蘇州當地商人的,而且還是出產絲綢和布匹最多的幾個作坊。


    又調查之後,竟然現帶頭燒毀作坊的,竟然是作坊的織工,眼下這些人已經被抓進了衙門,塞到監牢之中。


    “行之,不少人都他們的行為是以奴欺主,忘恩負義,應當嚴懲不貸,你怎麽看?”


    “還能怎麽看,織工也是被逼無奈。”唐毅苦笑道:“大約在七八年前,也就是我做市舶司提舉的時候,鼓勵技術展,江南的工匠造出了能一次紡織很多根線的織機,經過不斷改進,眼下最好的織機,一次能紡八十根線,而且質地均勻,十分結實。”


    技術的進步當然是天經地義的好事情,可是呢,市舶司貿易增長趨於平緩,先進的機器出來,大量代替人工,結果就是織工被裁減,剩下的織工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勞動,才能拿到和以前相同的薪水。


    而且原本遍及整個蘇州,幾乎每個農家都有一架簡易的織機,農閑的時候,婦人在織機旁,從早到晚,一刻不停,耗費一兩個月的功夫,織出一匹布,拿到集市上換錢。種田能讓一家人吃飽就不錯了,要想買些額外的東西,就指著織布換來的銀子。


    自從先進的織機出現之後,越來越多的百姓把他們的織機束之高閣,甚至砸碎了燒火,很多婦人都偷偷哭泣,不知所措。家裏麵也唉聲歎氣,失去了銀子來源,一下子日子就艱難許多。


    唐順之敏銳地察覺了這件事,他覺得非同小可,特別讓唐鶴征到處去打聽,把消息如實告訴他。


    漸漸的,唐順之心裏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兒。


    他覺得這件事情,如果處置不好,最終會危害到唐學的根基,甚至影響唐毅的地位,成為別人攻擊否定他的口實,同時唐順之更擔心,如果唐毅的理念是錯的,給大明帶來的就是一場無法想象的災難。


    如果變法革新,沒有讓老百姓過得更好,那變革又有什麽價值呢?


    老師的敏銳,讓唐毅驚歎,不過畢竟受限於見識的問題,老師還是沒有想透。


    “師父,任何改變,其實都是痛苦的,窮極思變嗎!能舒舒服服過日子,誰也不願意去冒風險。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眼下不隻是‘憂’,而是‘患’,還是大患!必須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去推動變革,不隻是官場,還包括整個社會,男耕女織的模式已經行不通了,不管人們願不願意,都必須改變!就拿新織機來說,作坊主財,織工受苦,有人喜歡,有人怨恨,那新的織機到底是好,還是壞呢?我認為當然是好事,因為新的織機能織出更多的布匹,財富的總量是在增加的,財富增加了,國力就會更加強大,做事情就會容易,財大氣粗嗎!”


    唐順之的眉頭還是皺著,他承認,唐毅說的有道理,可是那些受影響的百姓怎麽辦,就放任不管,讓他們自生自滅,未免也太殘酷了!


    “所以為政者要做的就是調和緩解,對那些受到影響的盡力幫助,或是讓婦人離開家庭,進入作坊工作,或是尋找其他的生路,或者,幹脆到海外去開辟新的天地。”


    唐順之的瞳孔一縮,又展開了,哈哈大笑,指著唐毅,“你小子果然算計深沉啊,厲害,厲害啊!”


    唐毅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沒辦法,安土重遷,不被逼到絕路上,百姓怎麽會甘心情願去海外。”


    唐毅打什麽算盤?


    想要快推動移民,需要有兩個力一起作用,一個是海外的吸引力,報紙就在整天宣揚海外土地有多肥沃,礦產有多少,木材如何如何多……


    可光是這一點還不夠,如果老百姓能舒舒服服過日子,吃飽喝足,多數人還是不願意冒險的,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推力,簡言之,就是大明的環境要變得不好,強迫他們出去。


    誰都知道後世大英帝國,號稱日不落,足跡遍及世界,同時期的競爭對手都被英國人過了,原因何在?


    不是英國多好,多了不起,恰恰是英國太糟糕了,太瘋狂了,大搞羊吃人,到處圈地,老百姓活不下去,才大量移民海外,結果海外的英國人多了,就把其他的對手給幹掉了。


    當然,這種事情隻能在英國那種小國家搞,畢竟眼下的英國才有兩三百萬人,和蘇州府差不多,甚至還有不如。


    如果大明仿效羊吃人的那一套,兩京一十三省,上億的人口,一下子天下就亂了,不用等百姓移民海外,直接就起義把朝廷幹掉了。


    這是一個很有難度的工作,需要產生一個移民的推力,卻又不能出控製,以至於不可收拾。


    故此唐毅見到東南矛盾重重的時候,還是果斷選擇了退還土地,平息民怨。不過他還是會鼓勵新技術,展新的機器,衝擊男耕女織的千年傳統,有步驟,有計劃,把百姓引導到海外。


    緩緩流出的水能灌溉良田,一下子湧出來的洪水就會摧毀一切。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唐毅笑了笑,“您老人家不是誇獎弟子善於調和嗎,您覺得弟子的本事如何?”


    “高!”


    唐順之毫不吝惜,給徒弟伸出了兩個大拇指,“看起來都是我多慮了,你早已經胸有籌算,不過這麽大的事情,你一個人未必做的了吧?可不是每一個官員都能逼迫大族讓出土地,都能駕馭交通行,組建南洋公司吧?”


    “師父說的是,當然弟子是獨一無二的,別人沒法學。您老點出了一個關鍵,就是要適應變革,朝廷的工作就多了,各地的官員不能隻是收收田賦,征召徭役,再斷斷案子就成了,他們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故此……”唐毅拖著長音,見老師不耐煩了,他才笑道:“弟子會想辦法推動商稅的,官紳一體納糧,有了錢好辦事,未來的朝廷,要比現在強勢得多,也嚴密得多。”


    唐順之盡管對徒弟的雄心勃勃,一再高估,可是他的目標還是出了自己的想象。


    商稅要動整個士紳集團,改製更要推翻從朱重八就留下來的祖宗家法,這是多大的手筆!多強的野心!


    他突然有種衝動,真想多活幾十年,看一看弟子究竟會創造出一個什麽世界來!


    唐順之知道,這隻是癡心妄想,他已經油盡燈枯,唐毅雖然沒有給他完美的答案,可是唐順之已經放心了。


    弟子看到了問題,也有想法,這就好辦了。


    “為師一生苦學,敢說勤奮二字,可是行之天縱之才,深謀遠慮,見解獨到,更兼胸懷大誌,遠勝為師十倍。為師沒有什麽能教你的,隻想囑咐你一句,無論到了什麽時候,心懷敬畏!你所謀者大,有兩個人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敵人,一定要千萬小心!”


    老師告誡,唐毅當然側耳傾聽。


    “這第一個人,就是太祖朱元璋。”


    噗,唐毅直接噴血了。


    “可別小瞧了這個死鬼,大明朝的種種規矩,都是他留下的,以其興必以其亡,太祖爺當年的雄才偉略,固然令人心折,可是二百來年,他的那一套越成為製約大明的枷鎖,可是卻無人敢動,行之,你知道為什麽嗎?”唐順之笑著問道。


    “因為儒家宗法!敬天法祖尊先王!”


    “沒錯,所以你的第二個對手就是孔仲尼,孔老夫子。”唐順之鄭重補充道:“第二個比第一個更厲害!”


    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朱元璋,孔聖人!


    要對付這兩位,該有多難啊?唐毅頭都大了三圈,好容易冷靜下來,也想清楚了,自己要改變傳統,革新變法,這二位就是傳統的左右門神,可不是要跟他們拚命嗎!


    “師父你放心,弟子一定戰而勝之!”唐毅咬著後槽牙說道。


    “哈哈哈,不愧是我唐順之的弟子,有徒如此,今生無憾了!”


    師徒兩個相視大笑,沒有再談論朝局,更沒有談論變法革新。唐毅一如十幾年前一樣,親自下廚,做了十幾個老師喜歡的菜肴。


    唐順之,唐鶴征,唐毅,師徒父子,湊在一起,吃吃喝喝,唐毅更是叫來了幾十個樂隊,各種風情的都有。


    婉約如江南,蒼涼如燕趙,更有海外西洋的金美女,且歌且舞,樂音繞梁之中,舞女著輕紗,盡顯美妙之姿,舞出了春風十裏,江南風韻。


    美酒、美食、美女,唯有如此,才能配得上文武雙全,蓋世絕倫的唐荊川!


    一連三天,整個小院,都沉浸在歡歌曼舞之中,外麵的人還以為過生日慶祝呢。到了第三天,唐毅早早爬起來,去老師屋子晨省老師麵含笑容,吩咐說今天要看西域的舞姬,唐毅欣然答應,等到再度迴來,請唐順之吃飯的時候,老師嘴角含著笑,已經離開了人間……(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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