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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一座尋常的小院,住進了一位大人物,立刻變得熱鬧起來。


    自從唐順之致仕迴到了江南,他居住的小院不時有慕名前來的,除了極少數的親朋摯友,才能進去一睹荊川先生的風采,大多數的人都隻能在外麵駐足觀看,瞻仰一番,就算如此,大家也很滿足了。


    陽明公之後,唐順之絕對是距離聖賢最近的一位,他的一生起起落落,始終不變初心,著書六編,窮究天人之學,成就一家之言,學問精深,當世無雙。


    三度出山,東南整軍,抗擊倭寇,發明鴛鴦陣,製火器,造戰船,選拔名將,雖未曾臨敵作戰,抗倭之功,不在胡宗憲之下。


    北上為官,修築京師外城,建天津城,修直道,大破俺答,功勳無雙。嚴黨去後,整飭朝政,勵精圖治,唐順之以自己的寬宏大度,包容胸襟,維係了朝政平衡,緩和日趨激烈的黨爭。


    縱觀一生,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堪稱聖賢,唐荊川均可圈可點,難怪會吸引那麽多人慕名前來,隻求賜見一麵。


    “唉,那些人都是虛的,老夫不過是風口之燭,殘病之身,他們來看我,多半是看在你師兄的麵子上。”


    提到了徒弟,唐順之難得露出了一絲欣慰。短短幾個月,唐毅種種手段,宛如天馬行空,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讓他給輕鬆做到。


    蘇州民情滔滔,一副要血流成河的模樣,他沒殺一個人,就恢複了平靜,還讓蘇州更加欣欣向榮,那些大世家,視土地為生命,誰也撼動不得,唐毅卻能逼著他們讓出了二百多萬畝田產,對唐順之的震動最大不過。


    他一直擔心,唐毅處事過於圓滑,喜歡躲避矛盾,隻興利而不除弊。


    唐順之一清二楚,大明的病症,已經到了病入膏肓,光是對內改革變法,難保不會像王安石一樣,人亡政息,還弄得沸反盈天,最終亡國亡天下。


    可是同樣的,光是向外擴展,積弊不除,興利很快就會被那些貪得無厭之徒吃幹抹淨,一點不剩,就像市舶司一樣。


    直到此刻唐順之放心了,徒弟外似渾然,內抱不群,他是有魄力,也有辦法,滌腸洗胃,革新大明。唐順之對徒弟放心了,同時嘉靖也駕崩了,對於徒弟最大的威脅已經消失了,憑著他的實力,再也沒有誰能夠撼動唐毅的地位。


    當老師的也可以安心不過,還有一件事情,唐順之一直有個疑問,他想要弄清楚。


    “元卿,去把你師兄叫來吧。”


    唐鶴征一愣,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當初在揚州分開的時候,唐順之就讓唐毅好好處理東南的事情,現在突然去打擾唐毅,意味著什麽,唐鶴征最清楚不過,老爹不成了!


    “傻孩子,世上還有不死的人嗎!”唐順之主動伸手,擦了擦兒子眼角的淚,“爹知道你的性子和官場不合,考上了進士,過得也不快樂,爹不會勉強你的。好在你師兄羽翼豐滿,咱們爺倆也不用幫他什麽了,你以後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爹!”唐鶴征吃驚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行了,你爹又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唐順之責備道:“行之那小子,我觀察了十年,在他的身體裏,藏著改天換日,翻天覆地的力量!他這些年,做的都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等他掌了大權,還不一定拿出多少驚天動地的大手段,到時候百業興旺,也不一定隻有當官這一條路可走。”


    唐鶴征嚇得變顏變色,“爹,師兄不會大逆不道的,絕對不會!”


    “哼,我說他要大逆不道了嗎?”唐順之笑道:“更何況什麽是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是逆,什麽是正,你能說得清嗎?”


    唐鶴征一臉的糾結,“我,我不知道,您老人家能說得清嗎?”


    “這個”唐順之難得尷尬笑笑,“為父不也想找你師兄請教嗎!快去吧,他那邊的事忙,萬一抽不出功夫怎麽辦”


    再抽不出功夫,老師找他,唐毅還能不來?


    唐鶴征明白,爹不過是想趁著清醒,多和弟子相處一點時間罷了。他哪能忍心讓老爹的願望落空。


    急匆匆去找唐毅,片刻也不停留。


    “這徐家人臉皮怎麽那麽厚!他們還知道羞恥二字嗎!”陸俊氣得隻拍桌子,他也是陸炳的侄子,早年和唐毅就有交情,陸炳死的時候,還是他把那個金杯送給了唐毅。


    這一次陸家完全綁在了唐毅的戰車上,撈到了不少好處,陸俊就得到了南洋公司主事的位置,親自負責出售田地和礦產的事情,一大幫人圍著他,眾星拱月,那感覺,自從陸炳死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他滿心歡喜,偏偏就冒出一個不知道好歹的。


    徐階的次子徐琨,找到了他,請陸俊喝酒,在席前他就提到,徐家也要入股南洋公司,還大喇喇的一張口,就要兩成五的幹股,而且還希望把東番島的土地,給他們家留下五十萬畝,日後東番島和大明之間的航路,全數交給他們家的船隊。


    陸俊差點起爆炸了,幸好這幾年養氣的功夫上來了,沒有立刻發怒,隻說說要迴去商量一番。


    徐琨更是假模假式,拉著陸俊的手,告訴他,要想把海外的生意做下去,就離不開一棵大樹罩著,光抱小細腿,是不成的。


    “唐大人,您聽聽,有多麽狂妄!這天下都是他們徐家的嗎?徐階一個人,就能隻手遮天,予取予求?他把自己當成了天王老子嗎?目中無人,狂妄自大,出力的時候沒有他,占便宜倒是比誰都快,簡直該殺!”


    陸俊罵得這麽兇,固然是生氣,可也想把唐毅激怒,哪知道唐毅老神在在,坐在那裏,好像入定了一般,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


    “我的大人啊,您還能笑得出來?”陸俊怪叫道。


    唐毅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徐家找上門來,總比咱們去找他們強,你不要管了,事情我會處理的。”


    陸俊不敢多問,隻能乖乖閉嘴。


    正在這時候,手下人跑進來,和唐毅耳語了兩句,隻見唐毅臉色狂變,一句話都沒說,急匆匆跑了出去,莫非又有什麽大事情了?


    “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


    “我過來的時候,爹的腦筋還清楚得很,他說有事情要請教師兄。”


    唐毅痛苦地搖搖頭,他其實一直留心老師的病體,隻是平安過了臘月,春節的時候,還聽說老師吃了大半碗的餃子,唐毅就滿心盼著老師能熬過今年,沒想到


    到了院子外麵,唐毅沒等馬車停穩,就跳了下去,疾步匆匆,跑到了唐順之的臥房,撩開了門簾,隻見老師正一臉笑容,穿戴整齊,靠在竹椅上麵。


    見唐毅來了,小河河道:“聽腳步聲就知道你來了,何必這麽著急啊,正事要緊。”


    唐毅跑到老師的身邊,拿過來一張鹿皮,蓋在他的身上。而後才說道:“還有什麽正事,眼下大局都落在了我的手上,那幫人爭相巴結,想要好處。朝廷那邊,有陛下,有高閣老,還有我爹,誰也沒法給我添亂。短時間之內,你徒弟是無敵的!”


    唐順之拍了拍徒弟的肩頭,“小心駛得萬年船,徐華亭擬的遺詔你看了嗎?”


    唐毅點頭,“我讀了幾遍,光是這一份遺詔,徐階甘草國老的帽子就能摘下去了。”唐毅輕聲念道:“隻緣多病,過求長生,遂致奸人乘機誑惑,禱是日舉,土木歲興,郊廟之祀不親,明講之儀久廢,既違成憲,亦負初心。邇者天啟朕衷,方圖改徹,而據嬰仄疾,補過無由,能在遺詔上,明定先帝過錯,革新變法,整頓朝綱,算是開了一個好頭啊!”


    所謂嘉靖遺詔,並非皇帝所寫,世上大多數的遺詔,都是大臣代擬的,無非是打著大行皇帝的旗號,對做皇帝期間的功過,做一個最後的評判。


    皇帝對此,也心知肚明,為何卻允許大臣冒名頂替,竊取皇帝威福呢?


    道理也不複雜,因為有些皇帝做得太爛了,甚至人心離散,天下大亂。借用遺詔,表明皇帝有臨終悔過之意,能夠挽迴民心,性質和罪己詔差不多,不過重要性更勝一籌。


    “徐華亭擬定的這份遺詔,最厲害的幾句你可沒有說啊,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恤錄,見監者即先釋放複職。”唐順之感歎道:“行之,有一大批資曆深厚的老家夥要起複了,徐華亭打著先帝的招牌,公然示恩,拉幫結派,他的勢力很快就會達到巔峰,你可有應對之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唐毅自信十足地笑道:“請師父放心,徐華亭想要對付我,我還想要拿下徐家呢!他鬥不過我的!”


    唐毅說話之時,透著強大的自信,他不是安慰老師,而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他有這個實力!”


    唐順之終於放下了心,他閉上眼睛,唐毅默默陪著,過了好一會兒,唐順之才幽幽說道:“行之,興亡百姓苦,為師此番南下,見識了東南的繁榮,可也看到了百姓流離失所,賣兒賣女,苦不堪言,我們做的這些,到底有什麽用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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