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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階是冷靜而清醒的,比起嘉靖,他還要大了幾歲,到了他們這把年紀,一顆心早就是水潑不進,針紮不透,豈是說改就能改的!


    嘉靖聲淚俱下,幡然悔悟,表演的十分到位,可徐階畢竟伺候了嘉靖二十年,功力猶在嚴嵩之上,輕易就犯傻天真,相信了嘉靖的鬼話,不知道死了多少迴。


    海瑞上書還隻是官僚集團勸諫君父,而何心隱則是挑戰君權神授,挑戰三綱五常,捫心自問,徐階都接受不了,又怎麽指望著嘉靖忍下這口氣。


    皇帝的悔悟根本是演戲,如果說錯一句話,保證會引來嘉靖的瘋狂報複,哪怕他隻有一口氣,也是九五至尊!


    果然,在徐階動情的表演之後,嘉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凝望著寢宮的頂棚,何心隱張牙舞爪,大放厥詞的猖獗畫麵又出現在了眼前。


    該死真是該死!


    天命否認了,綱常否認了,還說什麽做得好就萬民擁護,做不好就群起而攻之。分明是慫恿天下人作亂,朕是君父,是天下之主,所有人都是朕的奴仆,什麽時候,奴隸可以踩到了主人的頭上?


    綱常顛倒,天下大亂,身為天子,若是不亮劍,不殺人,就會被奸邪小覷,何心隱一般的狂徒還會層出不窮,殺之不盡。


    嘉靖在清醒的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隻是他現在太老邁,太衰弱了,連番的打擊,讓他對身邊的人都不信任了。


    黃錦也好,唐毅和徐階也好,他們都不是真正忠心自己,相反,還極有可能就是幕後的黑手。


    嘉靖故作悔悟,就是要看看唐毅和徐階的表現,他們倆的表態,還算勉強過關,至少沒有替何心隱說半句話。不過嘉靖已經吸取了海瑞案子的教訓,哪裏會再把機會交給唐毅!


    “徐閣老,當好差事,把內閣京城,都替朕看好了。”


    “是!”


    徐階磕頭,唐毅還在等著,過了好一會兒,嘉靖才說道:”唐毅,你帶著李太醫過來,是有功的。”還想多說兩句,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唐毅隻好跟著徐階,從寢宮出來。


    到了外麵,一陣寒風吹來,打了個激靈。


    他突然覺得寢宮周圍殺機四伏,讓人不寒而栗,趕快離開不祥之地。


    到了自己的家,唐毅才發覺官服都被冷汗濕透了,他趕快換了一身衣服,好半晌,才平靜下來,隻是小臉依舊蒼白,心緒不寧。


    必須弄清楚,嘉靖到底是打得什麽算盤。


    把孫可願叫了過來,讓他立刻動用一切人手,去打聽西苑的情況。


    一直到了二更天,唐毅和三大謀士聚集在書房,都麵色凝重不說話。


    “恩師,消息打聽到了。”孫可願小跑著進來,“是這樣的,陛下召見您和徐閣老之前,已經調遣人手,把萬壽宮給包圍起來。”


    “果然如此!”唐毅長長出了口氣,苦笑道:“徐華亭的確老辣,這次是我欠了他的人情啊。”


    唐毅感歎了一句,忙問道:“眼下呢,還有什麽動靜?”


    “西苑的太監宮女,還有侍衛統統換了一遍,原本我們的人都被趕走了,隻知道兩個時辰之前,有人出了宮,去昌平了。”


    “昌平?”


    唐毅愣了一下,那裏出了嘉靖的萬年吉壤之外,沒有什麽東西啊,莫非嘉靖感到了死亡將至,要去看看墳地?


    他百思不解,看了看三位謀士,茅坤麵帶思索,“大人,我看多半是找人去了。”


    “找誰?”


    “袁亨!”


    茅坤吐出了兩個字,唐毅如夢方醒,用手拍著腦門,怎麽把這位前廠公給忘了,真是該死!


    當初盧靖妃的案子,鬧得內廷大亂,麥福被趕迴了安陸,袁亨去修墳,內廷隻剩下黃錦。那時候大家就分析,袁亨可能是一步活棋。隻是好些年過去了,一直沒有動靜,大家夥都以為這步棋廢了,隻是沒想到,如今竟然重新動用了。


    “大人,袁亨為人陰險狠辣,不擇手段。他又坐了好幾年的冷板凳,想必一肚子火,要是把他弄迴來,隻怕要天下大亂了。”茅坤很是憂心忡忡。


    王寅殺氣騰騰道:“大人,要不要派人,趁著袁亨沒進城,把他給幹掉?”


    “這個辦法好!”沈明臣拍手叫道:“大人,隻要袁亨死了,嘉靖就沒有可用之人了,想要興風作浪,也是妄想。”


    唐毅低著頭,沒有急著點頭。


    事到如今,想利用海瑞上書,啟迪思想,種下變革的種子,隻怕是要落空了。想想也是怪自己書生之見,從來變革都是血流成河,光靠著講道理,擺事實,就能讓人把到嘴的肉吐出來,根本是癡心妄想。


    幾千年的皇權,已經深入骨髓,想要搶班奪權,就要麵對皇權的瘋狂反撲,就要付出血的代價。


    阻止了袁亨,還有王亨、李亨、楊亨,世上永遠不缺少替皇帝賣命的走狗。而且就算殺掉了袁亨,那些獲利的人也未必感恩戴德,畢竟人們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倒不如讓袁亨鬧起來,最好鬧得天下大亂才好,讓人們見識到皇權的可怕和癲狂,嚐到了教訓,下麵的事情才會變得容易。


    唐毅下定了決心他不動,不代表別人不動,昌平通往京城的大路上,十幾匹戰馬冒著夜色飛奔。


    跑在最前麵的人正是蟄伏了數年的廠公袁亨,作為昔日內廷的二號人物,在即將登頂的那一刻,被唐毅狠狠耍了,一下子從雲端摔倒了地獄。


    有一段日子,袁亨睡大通鋪,吃硬麵饃饃,喝苦鹹水,幹體力活,被那些小太監欺淩,遭苦力的白眼,多少次,他都想死了算了,何必再留在世上受委屈!


    不過袁亨沒有這麽幹,倒不是他不敢死,而是他心裏頭還有一絲朦朧的希望,黃錦那家夥早就被喂飽了,他固然忠心,卻不可靠。


    遇到了事情,還要靠著我袁亨!


    果然,就在幾個月之後,嘉靖讓人送來了一副豬苦膽。袁亨激動的落淚,瞬間找到了人生的意義,皇爺是讓自己臥薪嚐膽啊!日後肯定會重新重用的機會,鼓起了勇氣的袁亨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得兩鬢斑白,幾乎絕望,嘉靖的旨意終於到了。


    召他迴宮,一展身手的機會來了!


    袁亨年輕了十歲,馬跑如飛,他要在天亮之前,就趕迴宮裏,迴到心心念念的皇爺身邊。


    “駕,駕!”


    隊伍跑過了一座山丘,前麵路邊是密密麻麻的野草,突然,從草叢之中,閃出幾點寒光,袁亨的馬匹剛過來,嗖嗖嗖,弓弦響動,箭如飛蝗。


    袁亨一身好功夫,急忙使了一個蹬裏藏身,三支箭都射在了戰馬上,馬兒嘶鳴一聲,撲通倒地,袁亨滾出老遠,爬起來瘋狂逃跑,他可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沒跑出幾步,從另一麵的草叢,又射出十幾支弩箭,全都是淬了毒藥,見血封喉。


    袁亨的大腿挨了一箭,沒跑出幾步,就摔倒在地,連同他帶來的十幾個人,全都被殺死,一個活口都沒有留


    轉過天來,黃錦端著托盤,裏麵放著一碗給嘉靖的藥,心情貌似不錯,胖臉上還帶著笑容。


    “黃公公,你這是哪去啊?”


    “啊!”這個聲音太熟悉了,黃錦不用迴頭就知道了是誰,手一哆嗦,差點把托盤掉了。


    “嗬嗬嗬,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毛手毛腳的,怎麽能伺候好皇爺啊?”


    袁亨仿佛鬼魅一般,從柱子的後麵轉過來,伸手扶住了托盤,十分親切地拍了拍黃錦的肩頭。


    “黃公公,你的身體還是這麽硬朗啊?”


    黃錦閃過一絲惶恐,隨機笑道:“托福托福,沒想到是師兄迴來了?這幾年過得可好?”


    “不好,很不好!”袁亨突然臉色一變,冷冷道:“這幾年咱家什麽苦都吃了,就在昨天晚上,還差點丟了這條命,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竟然派人截殺,把咱家的幹兒子給弄死了,幸虧咱家聰明,躲在了水車的下麵,受了一路的顛簸,骨頭差點散了,好在一條命保住了。”袁亨玩味地看著黃錦,“黃公公,您說咱家是該高興啊,還是該生氣?”


    你該死!


    黃錦隻敢在心裏想了想,笑道:“咱家還要給皇爺送藥,等一會兒再和師兄敘舊。”


    袁亨點了點頭,看著黃錦的背影,他的臉上滿是兇戾之氣。


    奉詔進京,袁亨就料到了不會那麽容易,他讓手下人扮成了自己的模樣,走大路進京,他則是躲在給宮裏送水的水車下麵,玉泉山下來,一路顛簸,天不亮的時候,就從西直門進了京城,安然無恙,保住了性命。


    袁亨雖然懷疑黃錦,卻沒有十足的證據,不過不要緊,隻要重新掌握了大權,他就能報仇雪恨,誰欠了他,都要連本帶利地還迴來!


    嘉靖服藥之後,精神頭又好了一些,立刻召見了袁亨,任命袁亨為司禮監首席秉筆,提督東廠禦馬監。


    消息傳出,京城為之一震,東廠不用說了,禦馬監掌管騰驤四衛以及皇莊皇店,權柄之重,幾乎等同於兵部加上戶部,袁亨一出山,黃錦就被架空了。


    任命剛剛公布,沉寂許久的東廠就動起來,一時間緹騎四出,到處追查明夷待訪錄的下落,一天之內,就抓捕了五百多人,濃密的陰雲,籠罩在所有人的頭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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