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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幾乎把所有菜都一掃而光,接著他到了外麵,吐光了吃的所有東西,滿臉的酒氣,又是哭,又是笑,鬧得亂糟糟的,正巧趕上席慕雲迴來。他在海瑞那裏吃了憋,氣得跑到馬場,俞大猷問了兩句,席慕雲就把事情說了。


    俞大猷立刻感到了不妙,他當初在福建的時候,沒少和海瑞打交道,深知此人脾氣古怪,來者不善。


    萬一他和唐毅吵了起來,大家麵子都不好看。


    老將軍立刻把席慕雲給趕了迴來,臨走時候還說:“海閻王要罵人,你都接著,總不能讓他和大人爭吵吧!”


    席慕雲滿臉羞慚,還以唐毅的學生自詡呢,哪有遇上了事情,把老師扔下,學生先跑的!


    他又羞又臊,迴到了唐毅住處,正好看到了海瑞酩酊大醉,他隻好把海瑞送到了客房,沒用脫鞋,躺了下來,就唿唿大睡,唿嚕震天響。


    海瑞一路北上,沒錢雇車,都是走過來的,疲憊到了極點,又聽到唐毅告訴他調職的真相,精神都垮了。弄得席慕雲憂心忡忡,生怕這位會出事。


    “他這個人命硬,閻王爺把他弄到地府,自己的寶座還不被搶了。”唐毅玩笑道,他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裏麵放著一碗蜂蜜水,裏麵還有兩片人參。


    “等他醒過來,給灌下去。”唐毅看了看海瑞的睡相,五官痛苦地糾結著,他竟然有些心疼,沒錯,就是心疼!


    從某種程度講,海瑞才是最忠心耿耿的部下。


    當初有人就說過海瑞苛刻,刻薄,無情,寡恩,抓住一點小事,死揪著不放,大家都很討厭他……唐毅哪能不明白這些人的潛台詞,海瑞擋了大家夥的路,想把他扳走。


    唐毅如果要堅持,海瑞當然可以留下去,可是他猶豫了,如果還留著海瑞在市舶司,這些人就會把不滿轉移到唐毅的頭上。反正已經不在東南了,何必還背罵名呢!


    不過唐毅知道,海瑞這家夥清貧,他暗中運作,給海瑞加了五品散階,又給他的媳婦和母親都弄到了誥命。


    要知道不是每一個官員的妻子都是有誥命的,必須達到一定資曆,且政績卓著,妻子必須是明媒正娶,母親必須是嫡母。


    海瑞是舉人出身,光是這一點,就幾乎斷了他母親和妻子成為誥命的可能。


    誰讓唐毅麵子大,愣是給辦下來了,成為誥命夫人可不隻是那一身霞帔,還可以領俸祿,由一個人掙錢,變成三個人掙錢,海家的日子或許會好一些吧。


    唐毅覺得算是很夠意思了,隻是真正再見到海瑞的時候,唐毅卻發覺自己很殘忍,很無情。


    東南市舶司,不是他一個人的,當初籌建,海瑞傾注了多少心血,耗費多少心力?


    好不容易訂立的規矩,結果眼睜睜看著被破壞殆盡,簡直就像是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痛心,絕望,簡直能把人逼瘋了。


    海瑞沒瘋,算是他堅強,至於唐毅,他早就練就了鐵石心腸,和普通人不是一個構造了。


    ……


    從幾年前,唐毅就看到了,東南的工商發展和城市化,帶來了嚴重的後果,百姓流離失所,大量使用童工,官商勾結,躲避關稅……幾乎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隻是要如何麵對,卻需要好好思量。


    秋月一輪,高懸當空,天高雲淡,群星點點,唐毅站在院子裏,披著狐裘,仰望著天上的北鬥,似乎在想著什麽。


    “恩師。”席慕雲低唿一聲。


    “可是海大人醒了?”唐毅隨口道。


    “嗯,他喝了參湯,可是他說恩師,是,是……”


    “是惺惺作態,劉備摔孩子,對吧?”唐毅把海瑞算是看透了。


    席慕雲氣得臉色通紅,“恩師,姓海的太不懂事了,讓學生去揍他一頓,給您老出氣。”


    ”出什麽氣?我幾時生氣了?”


    唐毅一轉頭,雙目炯炯有神,落在席慕雲的身上,他竟然生出了不敢直視的感覺,連忙低下了頭。


    “唉,輕塵,你文武雙全,又在海上漂泊,頗有見識,你覺得海瑞所言,有沒有道理。”


    “當然沒有!”席慕雲毫不猶豫道:“恩師,所謂春秋責備賢者,您在東南所作所為,有目共睹,東南的繁榮皆是您的功勞,至於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容弟子大膽說一句,其實沒什麽了不得!”


    “何以見得?”


    “迴恩師的話,就拿海瑞所言百姓失去田地,曆代皆是如此,有什麽錢奇怪的。或許這些年東南兼並的快了一些,可是別忘了,工廠作坊提供的工作數量更多。工商不發展,這些人留在農村,一樣沒有土地,一樣流離失所,不過是集中到了城市而已。至於童工,就更是扯淡,不說別的地方,就拿小站來說,編織葦席的時候,孩子要不要幹活?普通農家,十幾歲的孩子要不要下地?說起來地裏的農活比工廠的要繁重多了,我曾經詢問過,好些窮苦人家,孩子得了病,隻能硬撐著,早晨家長出去幹活,晚上迴來,興許孩子就死了,死了又如何,還不是草草埋了,等到明天日子一樣過。”


    席慕雲總結道:“這些事情以往都藏在各個村子裏,沒人知道,如今工商大興,把百姓都吸引到了城市,才被當官讀書的人注意到。恩師,弟子最瞧不起文人的就是這一點,他們根本不用心思考,遇到了事情,隻會罵這個,罵那個,百無一用是書生,依弟子看,他們不光沒用,還壞事!”


    說的真好啊,不過是以前沒注意的事情,都湊到了一起而已。


    可是,沒有任何進步,還要自己何用!


    唐毅突然麵色嚴峻起來,“輕塵,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原本的蟻穴散落各處,沒有問題,可是都集中到了一座大堤之上,就要出事情,海瑞所言沒錯的!”


    席慕雲吸了口氣,他雖然目空一切,可是唐毅的話他不能不在乎,不能不思索。


    “恩師,可以訂立法令,禁止兼並,禁止雇傭童工,再有朝廷拿出銀子,建房舍,救濟百姓……”席慕雲思索了半天,兩手一攤,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見唐毅沒有認可,他又仗著膽子說道:“恩師,如果這麽做了,肯定會有人攻擊市舶司,要求重農抑商,到時候東南的基業一夕之間,全數摧毀,重新迴到十年之前,怕是恩師也不願意看到吧!”


    ……


    這就是唐毅這個位置的無奈,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哪一邊都不合適,民心不能失,更不能站到大世家的對立麵。


    東南之所以快速變壞,不隻是把能幹的官員調走,人亡政息這麽簡單。世家豪商沒人慫恿,沒有帶頭,他們不敢公然破壞唐毅的規矩。


    誰是罪魁禍首呢?


    光是看看誰在東南兼並的最兇,就一清二楚了。


    徐階啊徐階,你為了挖我的牆角,拉攏東南的世家,不惜放水如此,留著你在台上,比起晉黨中人,也不遑多讓了!


    不能再蟄伏下去了,該有所動作。


    唐毅猛然想起,海瑞在這個時候被調入京,莫非曆史的慣性如此之大,哪怕自己摻和了那麽多,依舊沒有改變海瑞的命運?


    彈劾皇帝的壯舉一樣要發生?


    雖然唐毅不太清楚嘉靖如何收拾海瑞的,可是從後來他跑去江南,狠狠收拾了徐階來看,這家夥果然命大,還因禍得福。


    隻是由於自己的加入,嘉靖的脾氣,還有徐階的處境,都發生了很大變化,海瑞能不能活下來,還在未定之天。


    從朋友義氣來說,唐毅是真不想讓他犯險。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唐毅竟然有些期盼,甚至是歡唿雀躍。


    他做了那麽多事情,依舊沒有改變多少糟糕的處境,說到底,根子爛了,哪怕自己再努力,也沒有用。


    隻要嘉靖繼續修玄,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世家大族就會說皇帝尚且如此,我們跑馬圈地,算得了什麽,宗室皇親也會說,皇帝每年揮霍幾百萬,我們浪費一點算什麽,宮裏的宦官也會說我們伺候皇帝那麽辛苦,拿一點也是應得的……


    結果就是你拿一點,我拿一點,一點一點又一點,弄得一地雞毛,不讓那個罪魁禍首付出代價,天下沒法有絲毫的改變!


    隻是該如何利用,卻要費一番思量,而且凡事有治標治本,光是把病根兒掐了不行,還要拿出調理的手段。


    “輕塵,你熟悉南洋的情況,那些西夷實力如何?”


    唐毅突然沒頭沒腦,問了一句,席慕雲眼珠轉了幾圈,突然興奮道:“恩師,莫非您想對南洋下手?”


    “非是想,而是不得不為!”唐毅老氣橫秋道:“東南的那幫人,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要真是侵犯了他們的利益,我也會被拋棄的。沒別的辦法,唯有把餅做大了,流民去海外耕種,市場擴大了,賺得錢多了,也好要求他們善待工人。”


    席慕雲的家族也是東南的豪商,聽到唐毅的話,他豎起了兩個大拇指,不愧是師父,比起海瑞那個隻會得罪人的蠻子,高明了無數倍!


    “弟子探查得知,西夷之中,以西班牙為最強,他們在呂宋的駐軍不足三千人,連同商人和家眷算起來,有一萬人上下,另外在馬六甲,爪哇,斯裏蘭卡等地,均有據點,可用之兵在五千左右,艦船應該有三五十艘,而且他們都是亡命之徒,相比起大明,戰鬥力更強。”席慕雲如實說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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