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春節,青鬆小潔的兒子丹平就接近滿月了,夫妻倆便開始籌劃辦滿月喜宴答謝賀喜嘉賓。趙老漢也跟著忙碌起來,連日幫助兒子兒媳書寫請柬。他很高興自己在私塾裏練就的這一手毛筆字此時還大有用場。請柬很快就寫好了。趙老漢乘興還寫了幾首舊體詩詞準備在喜宴上讀給大家聽,一來向客人展示,趙市長的父親有文化,古文底蘊深厚;更主要的是抒發自己喜得貴孫的喜樂心情。小潔不便阻止。青鬆告訴他不要這樣做,幹部家屬太張揚了,傳出去外界影響不好。老漢雖然答應了,心裏卻不痛快。他想:喜得貴孫本來就是我們趙家的鴻禧,爺爺作詩祝賀有何不好?就是在家鄉我也要這麽做。這跟幹部家屬有什麽關係?青鬆小潔知道父親心裏高興,也不便太掃他的興致,從中選了一首叫他工楷抄寫於每張請柬的封底,這樣趙老漢才不生氣了。

    請柬寫好了,青鬆小潔仔細算了算,除了青蓮清秀大剛維林,光他和她兩方麵的客人就不下百餘人,十桌還坐不下。青鬆有些害怕了,倒不是怕花錢,而是他知道作為共產黨的幹部這麽為生兒子大辦喜宴是要犯錯誤的。小潔也有同感。於是他們研究決定,兩方麵客人分兩次通知,兩次酬謝,而且都放在晚上,盡量減少影響。他們這樣想也就這樣做了,果然大家既吃得高興,又沒有不良反映,青鬆小潔才放下心來。

    可是趙老漢夫婦有些不高興,抱怨說:“喜事,就應該光明正大,大操大辦,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你們倒像做賊,偷偷摸摸、人不知鬼不覺就辦完了,這有什麽意思?”青鬆解釋說:“我們共產黨的幹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操辦個人事情不宜張揚,更不能鋪張浪費;否則,和國民黨的官僚還有什麽不同了?”老兩口解放前屢遭國民黨官僚欺壓訛詐,吃盡苦頭,因此他們最恨國民黨官僚。兒子這麽解釋,他們慢慢也就理解了。

    出了正月天氣漸漸轉暖,草木萌發,花枝綻蕾,春風和暢,瑞鳥飛翔,一片勃勃生機。滿月過後,小潔的身體漸漸康複,由於吃得好,油脂多,活動少,她覺得身體在漸漸發胖。她告訴自己,以後應該少食葷腥,多出去活動。可是公婆為了讓她多生奶喂好兒子,每天仍然鯽魚蹄膀的買給她吃。她說了幾次,菜應該清淡一些,節約一些,不要每天大魚大肉的,這樣營養過剩,身體會發胖的。公婆卻說生了孩子的女人胖一些才好看,富貴相;母親身體好,奶水才會多,孩子才喂得胖,長得快。她理解公婆的心情,也不便多說,隻好少吃一些,多出去活動。每天早飯後,她喂飽孩子,洗了尿布,便出去活動,到公園裏廣場上跑跑步做做操,約摸活動一個多小時連忙迴家。下午再同樣活動一次。一個月後,她的身材又像懷孕前一樣苗條多姿了。連青鬆也覺得驚詫:那麽臃腫的一個人,一兩個月竟變得這麽苗條秀麗,真是奇跡!

    小潔滿月後性生活恢複正常,小別勝新婚,為了孩子強忍了一個多月的一對恩愛夫妻,重新肉體相交,男歡女愛,如魚得水,翻雲覆雨,激情難抑,又是一番風味。

    三個月的產假很快就過去了,小潔要上班了。家裏有公公婆婆照顧她也放心;隻是一上班就是半天,不能喂孩子,她在廠裏奶脹得慌,孩子卻在家裏餓得哭,婆婆隻好喂他牛奶。後來張平看出她的實際困難,征得黃廠長同意,每半天給她半小時的喂奶時間,這樣喂孩子的問題就解決了。小潔感謝廠領導照顧,更加努力工作,力爭把每天喂孩子的一小時彌補上來。她每天緊緊張張地工作,雖然多忙碌一些,但是領導照顧,同誌關心,丈夫疼愛,公婆幫助,工作、家庭、孩子都能照顧得很好,她也覺得很高興,很滿足,很溫馨。

    可是到了八月份,市委突然派來了整風運動工作組,發動群眾學文件,聽報告,幫助黨整風。一下就打破了她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不僅取消了喂奶時間,每天晚上還增加一個半小時的整風學習時間,下午下了班她也不能迴家了,隻好到工廠食堂吃飯,然後等待參加晚上的整風運動學習。八九個小時不喂奶,她的兩隻奶子鼓繃繃的,脹痛難忍,有時走路都覺得困難,隻好到外邊擠掉一些奶水。等學習結束迴到家裏已經十點多鍾了。孩子想媽媽哇哇地哭,她連忙抱在懷裏喂奶,一邊哄著孩子,一邊還要聽公公婆婆嘮嘮叨叨地訴苦。——他們說的也是實情,白天孩子還好哄,晚上孩子跟媽媽習慣了,看不見媽媽,總是不停地哭鬧;爺爺奶奶又心疼又著急,就難免埋怨。他們問她:“你們工廠到底搞什麽運動?白天不叫人迴來,晚上也不叫人迴來,比搞勞動競賽還緊張,就算大人受得了,吃奶孩子怎麽受得了?”她說:“聽工作組的人說,是搞整風運動,發動群眾幫助黨整風。”解放後農村也不斷搞運動,但也沒有不讓母親迴家給孩子喂奶的?老人生氣地說:“他們這不是整風,是整孩子,整我的孫子!”小潔對整風運動也不理解,她雖然天天學習,也搞不清楚整風到底要搞什麽,為什麽要搞得這麽緊張,她隻好默默地聽公婆埋怨。

    第二天她帶著公婆的疑問去問張平:“運動怎麽這麽搞,連有吃奶孩子的也不照顧?這到底是工作組的意見,還是廠裏的意見?”張平說:“這是工作組的意見。我問過黃廠長。到底為什麽要這樣搞,黃廠長說他也不知道。他請示過市委,市委指示,他的工作就是抓生產,搞運動的事要聽工作組安排。工作組的工作直接由上級統一布置,工廠不得幹涉。”她想,上級不就是市委嗎?她認定這麽搞是市委的意見。她決定去問青鬆,他是市委常委,肯定知道的。

    接近半夜青鬆才迴來,簡單洗了洗就來看兒子和小潔,見他們都睡著了,也不去驚動他們,自己也覺得累了,就悄悄地上床睡了。——疲憊使得他連連打哈欠,再也沒有精神向小潔求愛做愛了。

    小潔驚醒了,揉揉眼睛問:“怎麽到這時候才迴來?餓不餓,我起來做飯你吃?”

    “剛剛在市委食堂吃過。這段時間,市委每晚搞兩個小時整風運動學習,再加上別的工作,要十一點多鍾才能結束。李書記和章市長決定,每晚增加一頓夜宵。這樣也好,迴來就不用麻煩你了。”

    “麻煩我倒沒什麽。隻是長期這樣搞下去,你們身體怎麽吃得消?不要命了?你們市委都是老領導,一直很關心群眾生活,現在怎麽能這麽搞?真令人費解!”

    “哪裏是我們要這麽搞?上邊有指示,我們不這麽搞行嗎?難道你們廠沒有這麽搞?”

    “有你們市委這樣的指示,這樣的榜樣,我們廠敢不這麽搞嗎?我也是十點多鍾才迴來,剛剛上床打了個盹。”

    “你別冤屈我們市委。我再說一遍:這麽搞,不是我們市委的意見,是上級的意見,我們也是執行者。——也不光我們一個市、一個省,整風運動是全國範圍的,全國都在這麽搞,我們不這麽搞行嗎?”

    問題清楚了:整風運動是全國範圍的,全國都在這麽搞,我們市不這麽搞行嗎?我們廠不這麽搞行嗎?小潔想,這就是答案,無需再問他了。可是她想起兒子的哭鬧聲和眼淚汗水,想起公婆的埋怨,仍然覺得委屈,說:“這麽搞,大人倒沒有什麽,不過多熬點夜;可就苦了我們小丹平了,我迴來的時候,他哭得滿頭大汗,衣服全濕透了!”

    青鬆又心疼地看了看丹平,說:“好可憐的兒子,爸爸媽媽熬夜,你這麽小,吃不上奶,也要跟著熬夜,真可憐!”

    “何止丹平?連他爺爺奶奶這麽大年紀了也跟著熬夜,他們也是才睡下。”

    “唉!”青鬆歎息道,“熬過這一段就好了。搞運動是非常時期,既要搞運動,又不能丟下工作,總要多熬些夜,多忙碌一些的。就像你在三中的時候搞向黨交心,過了那段時間不就好了嗎?”

    想起在三中搞向黨交心的事,小潔仍不免心有餘悸,她問:“整風運動也像‘交心’運動嗎,抓住人的曆史問題不放?我真有些擔心。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運動才開始,我也說不準。我們黨搞運動都是有針對性的,一個運動,一個目的,一個重點。至於結束,這要看運動進展的情況,進展的速度快,效果好,達到預定目的了,就可以結束了。”

    “整風運動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我怎麽聽得糊裏糊塗的,不像交心運動那麽清楚,就是要每個人交待自己的問題。”

    “你不是學習文件了嗎?目的就是發動群眾幫助黨整風。通過群眾運動,整掉黨內那些官僚主義作風,不實事求是的作風,貪汙腐化行為,不願意艱苦奮鬥的思想,總之,是要整掉一切不符合黨綱黨紀和人民要求的思想行為。這樣才能純潔我們的革命隊伍,純潔黨的思想,密切黨群關係,讓我們黨真正做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這麽看來,整風運動和交心不同,它的重點是整黨員和黨幹的。我們這些一般群眾不是運動對象,這樣我就可以鬆一口氣了。”小潔嘴裏雖然這麽說,心裏卻有些不敢相信,她問:“真是這樣的嗎?共產黨能發動群眾來整自己?我總有些不敢相信。”

    青鬆對小潔的懷疑很不滿意,他說:“這有什麽不敢相信?共產黨的曆史上不是沒有先例,延安整風就是最好的例證。我們的黨所以敢於這麽做,能夠這麽做,是因為我們的黨真正是無產階級政黨,建黨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完全沒有自己的私心雜念。為了人民的利益,我們能夠堅持正確的,同樣,為了人民的利益,我們也能夠堅決改正錯誤的。”青鬆想起自己的入黨誓言,想起黨章黨綱的規定,對黨和整風運動充滿信任和必勝信心。他繼續說:“共產黨和國民黨完全不同,國民黨是為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服務的,他們魚肉百姓,愚弄民意,一點不考慮廣大人民群眾的死活。共產黨則相反,以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為工作的目的和出發點。所以你要堅決相信黨的領導,相信上級派去的工作組,要按照工作組的要求布置,認真參加整風運動,不要隻考慮家裏臨時的一點困難。——這點困難算了什麽?孩子有爹媽全心全力照顧,有奶粉喂養,即使不吃奶也沒有問題的。”

    小潔聽了青鬆的一段循循誘導,打消了私心雜念,決心暫時把家庭孩子放在一放,好好參加整風運動。她想,青鬆說得對,既然參加了革命工作,就要聽黨的話,堅定不移地相信黨,跟黨走社會主義道路。孩子有公婆照顧,不會有問題;不過老人多勞累些,兒子多哭幾聲罷了。等運動過去再好好補償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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