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小潔剛上完課迴到辦公室,郵遞員就喊住她:

    “周老師,你有香港來的掛號信。”

    香港來的掛號信!?小潔一時驚呆了,心情驟然緊張起來,不覺臉發黃,心狂跳,渾身顫抖起來。——香港是英屬殖民地,資本主義社會,資產階級思想,剝削、壓迫、吸血、奴役,帝國主義的天堂,勞動人民的地獄------這麽多經常聽到的罪惡詞語立即都出現在她的腦海裏。有那裏的來信政治影響可不好,簡直是地獄魔窟的傳票——索命來了!她想,真是黃鼠狼單找病鴨子,剛剛擺脫掉婆婆的特嫌,又來了香港掛號信,我真的被特務盯梢上了?否則,香港有誰會給我來掛號信呢?我又沒有親戚朋友在那裏。要麽就是弄錯了。突然,她腦海裏閃過一個危險的信號:難道是警方的試探?婆婆是特嫌,現在她死了,他們一定認為,婆婆臨死前把特務活動的一切事情都交給了我。如果真是這樣,我就該倒黴了!她這麽一想,立刻說:“你們弄錯了,這信一定不是給我的,也許隻是同名同姓。”說著就快步走過去。可是郵遞員又喊住了她:

    “周老師,你別走啊。這信就是你的,我問過了,三中沒有第二個叫周小潔的。”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隻好停下腳步,遲遲疑疑地走過去。此時,其他老師也都用疑問的目光看著她:香港來信!是特務來的?還是劉武軍來的?這女人別看人長得漂亮,說話鶯聲燕語和和氣氣的,社會關係複雜著呢!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還是跟她少說話、少來往,躲著她點為好。

    郵遞員把掛號信拿給她。小潔接過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心提到了嗓子眼:收信人,周小潔女士。寄信人劉武軍;地址,香港皇家機械製造廠。信真是給她的,一點不錯。可是武軍怎麽到了香港?難道他沒有去台灣?她不敢多想,多耽擱,害怕別的老師圍上來看,連忙收了信,在迴單上簽了字交給郵遞員,像逃一樣迴到辦公室自己的座位。她不敢看信,怕老師們追問起來難以迴答,急忙拿出課本備課;可是心跳得厲害,根本無法寫一個字,她隻是心不在焉地在課本上瀏覽,一頁一頁地翻看。好在不一會就打上課鈴了,她立即拿起課本去上課。到了課堂上,心仍在怦怦地狂跳不止。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講課,就布置了幾道作業題給學生做,自己來迴在教室裏巡視,以掩飾自己心中的驚慌。

    時間過得特別慢,她一次又一次地看手表,好不容易等到下課。下邊沒有她的課了,便立即迴家。她拴上門,進了自己的房間,還是怕別人看見,又拉下窗簾,才拿出武軍的信來看。

    信封裏有兩封信,一封是給婆婆的,一封是給她的。她先看給自己的信。

    小潔吾妻,你好嗎?還有我那未曾謀麵的女兒丹青,她也好嗎?

    參軍一別,五年有餘矣!其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問候你,祝福你。在槍林彈雨的淮海戰場上,我對著漫天硝煙想念你,硝煙轟鳴著,騰起熊熊烈火;在南逃的漫漫長途中,我對著黃塵問候你,黃塵無語,滾滾而去;在海水包圍的孤島上,我對著大海祝福你,大海不應,掀起層層巨浪。我千百次地問蒼天,問大地,問自己:何時才能叫我夫妻相見?何時才能叫我合家團圓?我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月就分別了,那種日子我還沒有過夠!我的女兒來這個世界已經四年了,至今我們父女還沒有見麵!我的老母親年過花甲,急待我迴到她膝下養老盡孝!蒼天啊!大地啊!你們睜睜眼,行行善,叫我迴到他們身邊,看看她們,盡一盡一個兒子,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責任。可是,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無聲。

    本來和父親商定,安頓下來就來接你們,不想兵敗如山倒,根本無法安頓下來,隻好從福建沿海過海去了台灣。因為共軍要渡海攻台,我和父親在金門諸島堅守了半年多,後因朝鮮戰爭爆發,美軍第七艦隊進駐海峽,共軍不敢渡海,我們才得以迴到台灣本島。可是台灣並不是天堂。不久父親就解除兵權,退休了。父親非常失落,他感覺一生殺害太多,又前途無望,徘徊半年後,終於在台北一寺院出家為僧,其退休金全部捐給寺院。我去看過他,剃了頭,穿著僧衣,每天誦經寫經,生活還算平靜。

    兩年後,我也退役了。因為台灣地狹人多,就業艱難,碧玉來信叫我去香港發展,(她於四九年隨父親來港定居。)我與父親商量後,於去春到港,經她父親推薦,在英國皇家機械製造廠做工程師。不想打了這麽多年仗,玩了這麽多年槍,最後又幹起老本行來,做起工來。真是人生無常!

    碧玉一直鍾情於我,隻是我的心全在你身上,沒有接受她;不想她至今仍未婚配。如今見麵,她依舊對我很好,不忘舊情,信任關愛有加。我心裏想著你,雖然很感謝她,仍不能接受她。迴想五年前我們結了婚,碧玉失望後去了香港。我追求你多年,終於如願,自謂人生得意,唯望琴瑟和諧,白頭偕老;不想上天不容,蜜月未完就拆散了我們,從此天涯海角,夫妻再難相見。這些年,我常常對著天空自思:落到這般境地,是否是上天在懲罰我?你本來是青鬆的未婚妻,一個誤會嫁給了我;現在青鬆尚在,翩然歸來,上天是否有意令我將你歸還於他?我不敢相信,我也不願接受。但是五年過去了,上天若無此意,懲罰為什麽還不結束?還不令我夫妻團圓?我百思不得其解,去請教父親。父親從佛的角度教導我: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得到也不是你的。人要學會放棄,學會後退。也許退一步海闊天空。父親打了一輩子仗,一直甘冒矢石,奮勇爭先;如今從金戈鐵馬的戰場上退下來,走進了與世無爭的佛門淨地。他是否認為佛的世界裏海闊天空呢?我不願接受父親的佛教徒說教,但是也解釋不了殘酷的社會現實。最終,我默認了,妥協了,接受了碧玉的求婚,不久我們就要在香港舉行婚禮了。但是我心裏仍然忘不了你,覺得愧對於你,辜負了你,傷害了你,每天晚上都幽思難眠。你的美貌多情,你的溫柔善良,永遠銘記在心,世間風雨怎能磨滅得了?

    我不能就這麽瞞著你偷偷摸摸和碧玉結婚,我要把我的經曆,我的思考,我的痛苦,我的無奈,全都告訴你。讓你知道我並非無情,是上天無情!我並非絕情,是上天絕情!是上天欲拆散我們,不容武軍繼續愛你,與你白頭到老。請求你在怨恨和痛苦之中能夠了解我的心,知道我的情意。我不求得到你的原諒,隻求稍稍減輕我的罪孽。於是我決定寫這封信,並拜托朋友寄往內地。小潔:如果上天注定我們今生無緣,今後就不必見麵了;如果上天注定我們今後還有緣,就等來世再做夫妻吧!別了,小潔,我的愛妻!——讓我最後再這麽稱唿你一次。

    最後我還有一個請求,以同學和同鄉的身份:如果你決定和青鬆結婚,或者已經和青鬆結婚,請你把丹青留給我母親。她年逾花甲,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兒子,丹青也許是她唯一可以說話和做伴的人了。人都有父母親。請你可憐她——一個孤苦伶仃的花甲老人!

    一個罪人,一個終生想念你、愧對你的人:武軍

    一九五三年 月  日

    小潔看完武軍的信,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恨他?怨他?同情他?可憐他?都是,又都不是。她隻覺得心中悲痛難過,鼻腔發酸,眼淚忍不住直往外湧。她擦了一把又一把,還是擦不盡,終於失聲痛哭起來,一時撕心裂肺,痛斷肝腸。可憐的人,你是那麽愛我,又怎麽忍心拋棄我?上天啊,是你成全了我們,如今為什麽又要拆散我們?同樣,她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無聲。

    一個人獨自哭了一會,又垂了一會淚,然後自己擦幹了,又去看武軍給婆婆的信。

    這封信略簡短些。先敘述了他和父親這幾年的生活經曆,然後按照他父親的教導,請求他母親學會放棄。首先放下他父親,不要責怪他,怨恨他;父親這麽做,也是出於絕望和無奈。其次放下他,他還年輕,有學問,有技術,和碧玉結婚後,他們會在香港生活得很好的,也會經常去看他父親,如果有機會,他也會寄些錢迴去給她養老。最後,他求母親放下我。說我們的婚姻本來就是個錯誤。現在青鬆迴來了,他已無法盡到丈夫的責任,我如果願意迴到青鬆身邊,求母親不要阻攔。他會勸說我把丹青留給她。由於海峽阻隔,母親養育了他,他卻不能為母親盡孝了,讓丹青代他盡孝,陪著她說話做伴,度過餘生。看來他寫到這裏是動了感情的,信箋上斑斑點點灑滿淚痕。隻可惜這封信來得太遲了,婆婆已經看不到了。不過她看不到這封信也好,否則她知道公公出家當了和尚,會更加難過。想到這裏,心情倒平靜一些。

    她看了看手表,幼兒園該放學了,連忙倒水洗了臉,又撲了些粉遮住淚痕,然後去接丹青。

    晚上,青鬆來看小潔,見客廳靜悄悄的,隻有小潔靠在座椅上獨自發呆。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問:

    “丹青呢?”

    小潔指了指房內:

    “玩了一天,睡了。”

    他走進房間看了看丹青酣睡的模樣,在她那紅撲撲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然後迴到客廳坐下,打量著小潔。

    “怎麽,還在難過?好像又哭了?劉嬸已經走遠了,她不能照顧你了,今後全靠你自己照顧自己。你要想開些,不要傷害了身體。”

    “沒有。上了一天的課,迴到家裏想靜一靜。”

    她抬起頭來看著青鬆:高挺的身材,一身合體的藍色製服,梳理整齊的頭發,端正的五官,一雙望穿秋水的眼睛。——如今做了行政幹部,不穿黃軍裝了,更顯得英俊瀟灑自然。略覺欣慰。

    她問:

    “這時候來,有事情?”

    “過來看看你,聊聊天,就是怕你一個人寂寞難過;還有一些事情想和你通通氣,商量商量。”

    “有些事情和我商量?我一個教師,你和我商量什麽?”

    “自然和你有關。”

    青鬆講述了李書記找他談話的情況,又把李書記願做紅娘的事也告訴了她。小潔聽了笑著說:

    “怎麽,怕我不同意,搬出領導來壓我?”

    青鬆也笑著說:

    “就是。你若不同意,我到哪裏去找這麽好的老婆?”

    小潔歎息道:

    “過時黃花、半老徐娘了,有什麽好?”

    “你比我小一歲,你若半老,我豈不成老頭了?我看你,像菊花傲霜,梅花笑雪,更顯嬌豔!”

    “我可比不得菊花梅花那等高潔之士。我不過桃李一般的俗人,經不得風雨摧殘,早開早謝。”

    “菊梅也好,桃李也好,都有可愛之處。像桃李,春有鮮花可悅目,夏有濃蔭可避暑,秋有碩果可飽口福。有色、有香、有味,有何不好?你現在做教師,又在育桃李,將來桃李滿天下,成為祖國的棟梁之材。世上萬物,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是不可相比的。世人的目光也各有不同,陶淵明獨愛菊,周敦頤卻愛蓮,世人則多愛牡丹。”

    小潔見青鬆依然像學生時代,出口成章,滿口珠璣,笑問道:

    “那你愛什麽?”

    “我也愛蓮。”

    “為什麽?”

    “周敦頤說,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溢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我愛它高、潔、雅、靜;四字之中尤愛一個‘潔’。”

    他看著小潔。小潔會意,道:

    “是愛周敦頤的女兒周小潔吧!“

    小潔看著他,微微含笑,像蓮花一樣燦爛,溢出淡淡清香。

    青鬆看了不覺心動,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想起小潔剛才的話,他說:

    “其實,我並未去搬李書記,是他找我談話時,問起劉家的事情,又問起你,我說了自己的看法,他很有感觸,自願做這個紅娘的。你別管他誰來做紅娘,你自己拿定主意,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這是憲法賦予你的神聖權利,誰也無權剝奪。”

    小潔依偎在青鬆懷裏,看著他說:

    “得罪市委書記大老爺,省城我還想待了?”

    青鬆輕輕撫摩著她的卷發,低頭看著她。

    “市委書記也要守法,不能包辦婚姻。”

    “我一個小小老百姓,怎麽敢得罪市委書記?還是同意了吧。”

    青鬆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

    “心裏已經同意了,還要故意裝可憐賣乖巧。”

    小潔坐起來,歎了口氣。

    “不同意怎麽辦?連武軍都不要我了。”

    青鬆覺得奇怪:

    “武軍不要你了?他托夢給你的?”

    “托夢還足為據嗎?”

    她拿出武軍的來信交給青鬆。

    青鬆十分吃驚。他看了信,歎息道:

    “武軍還是這麽多情!難怪碧玉一直愛著他。你不要責怪他,他不是不愛你,拋棄你,是無奈,是解放你。他做事還是這麽光明磊落,通情達理,和碧玉結婚之前,把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都告訴了你。其實,你應該感謝他。否則,他在香港和碧玉結了婚,你還蒙在鼓裏,在這邊空勞牽掛,豈不是更加可憐?”

    “他就是不來信說明,在那邊和碧玉結婚,我也不會責怪他:五年多了,妻子不能盡妻子的義務,何以為妻?”

    “是的。妻子不能盡妻子的義務,何以為妻?丈夫不能盡丈夫的責任,何以為夫?你們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就這麽拖著,對於雙方都是枷鎖,都是痛苦。早該了結了!如今說明白了,互相體諒,都解脫了,也是件好事。”

    小潔聽了青鬆的話,想起武軍,仍不免難過,轉過臉擤了一下鼻子。

    青鬆見小潔難過,知道他們還是有感情的,便不說武軍的事。他想起信上說劉威在台灣出家,又歎息道:

    “可憐劉叔英雄一世,最後竟落得出家當和尚!國民黨不識人,不能用人,這麽忠心耿耿的軍人,竟讓他灰心如此,安能不敗!”

    小潔好像對這個公公並無好感,她說:

    “他那人太古板,無情無義,不合時宜,遁入空門可能是他最好的選擇。當年婆婆那麽愛他,他當了和尚,竟沒有給婆婆來一言片語;婆婆臨死還想著他,勸他另娶呢!”

    “你這麽說他也不對。他退休那麽多退休金都捐給了寺院,他如果自己留著,娶個小老婆過日子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沒有那麽做,卻選擇了出家。我想,他心裏還是想著劉嬸的,隻是沒辦法相聚,所以萬念俱灰,才出家當和尚。”

    小潔點頭稱是:

    “說到底,他隻是個嚴肅耿介的軍人,並不是那種喜新厭舊、眠花宿柳的軍閥。武軍說他出家後生活很平靜;依我看,他心裏也未必平靜,不過借誦經寫經消磨時間而已。”

    她又給青鬆看了武軍寫給他母親的信。青鬆看完沉默良久,不覺流出眼淚來。最後,他說:

    “劉嬸去世了,劉叔和武軍還不知道。我看,你寫封信,把情況告訴他們。另外,把劉嬸的遺書也一並寄去。咱們也學習武軍,做事情光明磊落,通情達理。不管共產黨國民黨,人情道德還是需要的。還有,我們結婚的事暫時領導還沒有批準,等批準了,也寫一封信告訴武軍。不做夫妻,還是同學、同鄉、朋友,不能那麽絕情。”

    “信能寄得去?”

    “寄得去。台灣寄不去,那是敵占區。香港是自由港,國民黨能去,共產黨也能去。我打聽過,信寄得去。”

    “好吧。有些事情我也想跟他說一說,畢竟過去是一家人,有過那麽一段感情的,雖然很短。再說,他和公公走了,婆婆死了,一個家交給我,我也要給他有個交代。”

    她想起青鬆剛才的話,又問道:

    “怎麽,我們結婚還要領導批準?你同意我同意還不行?”

    “我是市委宣傳部長,黨的重要幹部。我們黨內有紀律,黨的重要幹部,配偶必須經過組織考核,要忠誠可靠才行。”

    “我不忠誠可靠?他們懷疑我?”

    “我了解你忠誠可靠,可組織不了解,所以還要考核一下。——不過這樣對你也有好處:組織考核過了,今後對你就不會懷疑了。”

    小潔搖搖頭,卻有不同看法:

    “算,算,我們還是別結婚了。我最怕考核,一考核就胡亂懷疑,不是壞人也變成壞人了。”

    “你怎麽能這麽想?俗話說得好,真金不怕火煉,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又沒有做壞事,沒有參加反動組織,你怕考核幹什麽?”

    “你不知道,向黨交心的時候,他們怎麽懷疑我?簡直把我看成美蔣特務了!”

    “他們看歸看,組織不是沒定嗎,最後不還是安全過關?調查考核在我們黨內是常有的事。我因為家庭是地主成分,在黨內屢受懷疑;但是我不怕,我的工作表現可以證明我對黨是忠心耿耿的,還不是照樣受到重用提拔?再說,考核也不是對你一個。你知道李書記愛人嗎?”

    “不就是一院的張醫生嗎?她怎麽了?”

    “她和李書記結婚,因為她叔父去了台灣,她外祖父是資本家,整整考核了半年!李書記忍受不了,多次和她發生關係,結果沒結婚孩子就先懷上了。”

    “你也想?別想入非非。沒批準之前,我才不跟你上床呢;否則批不下來,白擔個壞名聲,叫人家罵婊子。”

    “你放心,不到結婚,我決不幹那種事。就像咱們讀書的時候一樣純潔。‘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我相信,終有那一天,我會同你同床共枕,鴛鴦戲水。”

    其實小潔何嚐不想?這些年她孤身一人,獨守空房,連男人的氣味都聞不到;青鬆是她自幼以來一直傾心動情的男人,如今就在眼前,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她恨不得立即撲過去,抱住他,和他交體成歡。但是這些年的淒風苦雨使她成熟了,理智了,學會了克製自己。她問青鬆:

    “考核我,他們都考核些什麽?”

    “我想,無非就是劉叔和武軍的那些事情,這對你影響最大,組織上也一直最懷疑。”

    “現在他們父子都從國民黨軍隊裏脫離出來了,一個到廟裏當了和尚,一個到香港機械廠當了工程師,他們都和國民黨沒有關係了,還會影響到我?”

    “你說的這是個重要理由。可是組織上不知道啊!”

    “你不是宣傳部長嗎?你不會向李書記匯報?”

    “我匯報可以,但是沒有證據,口說無憑,組織上怎麽會相信?幹脆把武軍的這兩封信交給組織,叫他們去調查落實。”

    “可是,這是私人書信,有隱私,還有很多情話,傳出去不好。我隻能給你看,不能交出去,叫那麽多人看。”

    “那怎麽辦?就等著組織調查吧,反正你沒有惡跡,和敵特也沒有什麽聯係,組織上遲早總會落實的。”

    “那要等到驢年馬月?他們又不能到台灣去。若一輩子不能落實,我們一輩子就不能結婚了?我等武軍已經等了五年,難道等你還要等五年?”

    她撲進青鬆懷裏嗚嗚地哭起來。青鬆緊緊抱住她,安慰道:

    “不會的。李書記才等了半年,我想我們最多也不過半年。”

    “不,我一天都不願意等了。再等,我的頭發就變白了,我的容顏就變老了,我的心就破碎了,老死了!鬆哥,你知道嗎?”

    “知道,知道。我何嚐又不著急?”

    “那你就把這兩封信拿去吧。隻要能盡快和你結婚,我什麽也不顧了。文姬流落胡人多年,終於迴歸漢朝。我在省城漂流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你平安迴來了,我能迴到你的身邊,做你的妻子,從此和你白頭到老,圓了兒時的好夢,這輩子死了也甘心了!”

    小潔說著抱住青鬆又哭泣起來,哽哽咽咽不能自已。

    青鬆一邊給她擦拭眼淚,一邊安慰她:

    “你放心,有了這兩封信,上麵有姓名、有地址,組織落實起來就容易,咱們的事情很快就會批下來,洞房花燭、鴛鴦戲水,指日可待!”

    小潔被逗笑了,一張俏臉桃花帶雨,嫵媚豔麗。青鬆忍不住又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後站起來說:

    “我該走了。我們畢竟還沒有結婚,你們這裏是筒子樓,對門就是鄰居,我久在你這裏不好。”

    小潔拉住他:

    “再坐一會吧,難得丹青睡了。你在這裏,他們不會說什麽,起碼不會說我們搞特務活動。”

    “就是說我們關係不正常也不好。你是老師,我是領導幹部,名譽都是最重要的。今後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長著呢,天天泡在溫柔鄉裏別人也無可非議,又何必在這一刻?偷偷摸摸的,既不能盡情,又不能盡興,倒惹得心慌意亂的,難以忍受;再呆下去,我就要忍受不住了!”

    “你們共產黨也有忍受不住的時候?我以為你們不食人間煙火呢。”“共產黨也是人,不是聖,不是仙,自然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忍受不住的時候。他們的不同,隻在信仰的遠大,在意誌的堅強。”

    他抱了抱小潔,輕輕吻了吻,拿了武軍的信說:

    “我抓緊送給李書記,再研究一下怎麽向省委匯報。我想,他們看了信,也會改變對劉叔和武軍的看法,知道他們並不是頑固不化、十惡不赦的國民黨反動派,隻是一般軍人,而且已經失寵,對國民黨失望,脫離了國民黨。現在武軍就要和碧玉結婚,等於和你解除了婚姻關係,對你已經不存在什麽影響了。”

    小潔要出來送他,青鬆欄住說:

    “你別出來了,天黑了,丹青醒了找不著你,會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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