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瀾隻停了會兒,便看著魏霖的雙眼繼續道:“我提起皇位的事,不是要你做選擇,我隻是想要提醒你而已。對不起,這件事我現在必須說清楚,無論你準備付出什麽,付出多少,我們都是不可能的。我不屬於這裏,遲早會離開。”


    魏霖的眉頭輕輕皺了皺,但他似乎對於她說的話有所準備,隻是平靜地說:“我也說了,無論你要去哪裏,我都會跟你去。天涯海角,碧落黃泉,隻要你在,我就在。”


    趙以瀾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冷靜麵對他,然而,他的這些話還是讓她別開了視線。她無法再與他對視下去。她要去的不是天涯海角,不是碧落黃泉,是一個他即便有下輩子也不可能觸及到的時空,可偏偏解釋的話卡在喉嚨口,她無法說出口。不能說,關於係統的事,關於她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如今的他已經讓她心中暗生寒意,她不能確定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她不能說。


    “不。”趙以瀾吐出一個字來,她不能說出自己今後的真實意圖,她也不能假意說自己是因為愛上了別的男人所以不能接受他,那是在害人。


    魏霖抿了抿唇,或許早已習慣了她的拒絕,也習慣了麵對她的拒絕,他此刻隻是以一種想要解決問題的平靜口吻問道:“為什麽?我需要一個理由。”


    趙以瀾看著他:“我不喜歡你。”


    魏霖忽然扯起唇角笑了笑:“我知道。”


    趙以瀾再一次別開視線。


    下一刻,魏霖卻突然將她抱入懷中。


    趙以瀾一驚,剛要掙紮,卻聽他沉聲說:“就這樣讓我把話說完好嗎?唯有如此,我才有勇氣說出那些話。”


    趙以瀾的掙紮漸漸弱了下來。


    魏霖深唿吸著,鼻腔裏溢滿了她身上的淡淡馨香。這個味道,他記了七年,好像一直都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味道,從來都沒有變過。他雙眸微闔,平靜的麵容說出的話卻帶著一絲自卑與痛苦。


    “以瀾,我知道你或許永遠不會喜歡我。即便我貴為皇太孫,尊貴的身份讓大多數人仰望,但這個人一定不包括你。你一定不會知道,在你的麵前,我一直都是七年前那個垂死的可憐蟲。沒有你的施舍和憐憫,如今不會有我。即便是如今,在旁人麵前高高在上的我,也依然如同乞兒一般,卑微地祈求著你的愛,哪怕你的心願意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我也願意奉獻上我的一切。”


    趙以瀾靜靜地聽著,身子僵硬。


    魏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這種僵硬,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他知道,四年過去了,即便她表現得似乎比四年前更無情,直截了當地想要斬斷他的一切希望,但那都是假象。他不在乎她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留在他身邊,愛是他奢求的情感,憐憫也無所謂,他相信隻要能將她留下,今後會有所變化的,他會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有這個耐心。但前提是,她不能走。


    “你若繼續將我當做孩子,那對我來說是不公平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我都不再是個幼稚的孩子。即便我曾經愚蠢,幼稚,七年了,該想明白的,我也早就想通透了。我知道你眼裏從沒有什麽金錢權貴,我的身份再高貴,對你來說也毫無意義,我知道你如同神靈一般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裏,看著我,我知道你或許永遠不會愛上我。那麽,我不奢求了,可不可以?我隻要能待在你身邊。”


    他低低地說著,溫濕的氣息將她包裹,她如同被蛛絲纏住的獵物,無法掙紮,無所遁形。


    “你想要去哪裏,想要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止你。”魏霖道,“隻求你讓我陪伴在你左右。”


    他要那個皇位,因為他父親是太子,那就是他應得的。可十四歲那年秋天的變故,將他的生命從此分成了兩部分。前半部分的他,驕傲得毫無道理,一個愚不可及的紈絝子弟,即便當上皇帝,隻怕也是個昏君,而那之後的他,頭一次心中有了強烈想要的東西,而為了達成心中所願,得到皇位便是他的第二目標。可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最渴望的是什麽,他不會本末倒置。


    當趙以瀾強迫自己不再將魏霖當做孩子來看待時,她曾經輕易對他產生的那些心軟便不會影響到她的作為,至少不會太影響。


    曾經的那個孩子已經長大,魏霖再也不是需要她精心嗬護才不會受傷的那個人了。他是大梁皇太孫,一個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的強勢男人。他想要她留下,想要跟在她身邊,而這是跟她七年來的目標完全相悖的。她那麽辛苦,臭不要臉,委曲求全,甚至幾次麵臨死亡的威脅,不都是為了攢下成就點迴到現代嗎?若她就此放棄,她這七年來的辛苦,又算什麽?


    趙以瀾因魏霖的一番話而有所動搖的心又漸漸籠上一層堅硬的盔甲,她推開他,這對如今的她來說不過就是想還是不想的問題。


    魏霖看著她,如同一個犯罪嫌疑人在等待著法官的判決。


    趙以瀾站起身,麵上淡淡的:“很抱歉,那是不可能的。魏霖,我們認識那麽多年了,也算朋友一場,你不要做傻事,那不值得。”


    魏霖沉眸看她,緩緩吐出一句話來:“值不值得,我自己清楚。”


    趙以瀾笑了笑:“那隨便你吧,我該說的已經都說了,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她走到雅間門口,推開門,直到走出去,房門關上隔絕了他的視線,她僵硬的脊背才稍稍放鬆下來。


    門外稍遠一些的地方站著羅銳,他見趙以瀾一個人出來,麵上閃過一絲疑惑,走上前來道:“趙姑娘,主子他……”


    趙以瀾指了指身後:“他還在吃吧。羅護衛,好好勸勸你家主子,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到處都是,以你家主子的樣貌,即便沒那個身份,怕也是想要幾個要幾個。”


    “趙姑娘,你……”羅銳有些震驚地看著趙以瀾。


    趙以瀾眉尾一挑,笑得輕佻:“我就算了,你家主子不是我的菜啊。”


    她說完便往前走去,羅銳下意識地攔住她,趙以瀾側頭一笑,配上她的精致眉眼,這一刻傾國傾城。


    “想動手嗎?”


    沒有魏霖的命令,羅銳不敢對趙以瀾動手,他看了眼雅間,那邊一片寂靜。


    趙以瀾繞過他,繼續往前走去,而這一迴,羅銳沒有再攔她。


    一直帶著笑容直到走出明月樓,趙以瀾臉上的笑意立刻停滯,迴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她垂下視線,緩緩向前走去,漫無目的。


    明月樓雅間內,魏霖的視線追隨著趙以瀾直到她離開。他呆坐半晌,隨後轉過身在座位上坐好,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夾菜,再緩緩送入嘴裏。


    明月樓的菜,還是七年前的味道。那時候她故意語焉不詳讓他誤以為那些吃食都是她用身體換來的,他當初還真差點信了。後來是丁小花告訴他,那些都是明月樓的菜。


    一樣的味道,難忘的記憶。


    雅間門被敲響,他將嘴裏的羊肉咀嚼咽下,才說:“進來。”


    進來的人毫無疑問是羅銳,他本是滿麵的擔憂,剛才趙以瀾的態度讓他很不安,他知道,如今的殿下孑然一身,真正能傷害到他的人,唯有趙以瀾。


    可他沒想到,進來後看到的,卻是魏霖仿佛沒事人似的在吃東西。


    羅銳半天不吭聲也沒有引起魏霖的注意,他慢條斯理地繼續吃著菜,那麽專心。反倒是羅銳忍不住了,低聲道:“殿下,趙姑娘她……”


    “她對你說了什麽?”魏霖沒有停下筷子,隻是仿佛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羅銳咬咬牙,豁出去似的說:“趙姑娘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到處都是,以殿下的樣貌,即便沒那個身份,怕也是想要幾個要幾個。”


    魏霖終於放下手裏的筷子,麵上的平靜漸漸沉澱成一種令人膽戰心驚的暗色。


    羅銳不敢說話。他還記得,自己當初被殿下救下,第一次見到的他,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當然,當年他自己也是。這麽多年過去,他自認成長了,可殿下的改變,卻遠遠超過他的想象。他早幾年前就已經完全看不透他家殿下在想些什麽了。殿下身上,如今有種令人心折又令人敬畏的氣質,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看到這一點。


    “還有呢?”魏霖說。


    羅銳不自覺咽了下口水,才繼續道:“趙姑娘還說,她就算了,殿下不是她的菜。”


    魏霖忽然笑了一聲,短促得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吧。”


    “是,殿下。”羅銳不敢遲疑,連忙跟上。他不知道殿下究竟是怎麽想的,又打算怎麽做。當年他對趙姑娘不敬時,殿下還會跟他說那些往事讓他不再針對趙姑娘,但若換了如今,殿下隻會給予嚴懲,好讓他用痛苦記住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他如今唯一知道的,就是無論趙姑娘說了什麽,殿下都不會放棄。


    他隻是在擔憂,卻說不上來究竟是擔憂趙姑娘多一點,還是擔憂殿下多一點。


    趙以瀾最後還是決定去茶館探聽消息,路上一群不知哪家的小孩子玩鬧間撞到了她,她一時沒有防備,大馬路上便被撞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幾個小孩子被嚇得呆站在那兒,直到看到趙以瀾似乎因為被撞疼了而紅了眼眶,他們急忙圍過去。


    “姐姐,你怎麽樣了?是不是很痛?”


    “我們不是有意的,姐姐你別哭了。”


    “都是我不好,姐姐你別哭,對不起姐姐,你不要告訴我爹娘好不好?”


    趙以瀾原本就沒有多少眼淚,被他們一逗就縮了迴去,她笑看著他們:“姐姐是個壞透了的人,你們不用覺得內疚,姐姐也不會去告狀的。”


    她慢慢站起來,拍去身上的灰塵。


    麵前的小孩子卻七嘴八舌地說起來:“姐姐那麽好看,怎麽可能是壞人呢!”


    “姐姐很溫柔,比我娘還溫柔,姐姐肯定是個好人!”


    “對!我娘天天拿鞋子抽我,姐姐就不會!”


    趙以瀾笑了起來:“看在你們嘴那麽甜的份上,姐姐請你們吃零嘴,想吃什麽自己說。”


    “真的可以嗎?我想吃糖葫蘆!”


    “我要棉花糖!”


    “我也要糖葫蘆!”


    “娘說不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


    趙以瀾彎腰笑望著那長得唇紅齒白的小男孩:“你娘說得對,但姐姐不是別人,姐姐是漂亮的小仙女。”


    漂亮的小仙女姐姐就這樣順利誘騙到了一群小朋友,帶著他們吃了一街的零食。孩子純真的笑容會傳染,她也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還有最後三點成就點,快了。


    此後幾天,魏霖沒有再過來,趙以瀾毫無疑問鬆了口氣。她隱隱覺得,按照那天他們的談判過程,魏霖沒那麽容易放棄,可心裏又隱隱有些不切實際期待,期待他能放過她,也放過他自己。


    關於魏霖沒有再來的消息,是素衣說給趙以瀾聽的,她本人則每日早出晚歸,去查探她自己要的消息,關於這整個江湖的,關於朝堂的,她常去的茶樓附近,她時不時能碰到那群小孩子,逗逗他們,也能讓她心情愉快。


    家中還有那位舒斷念派來的小徐,不過他平日裏多是沉默,不管趙以瀾去哪兒,也不問她事情進展如何了,真有點像是隱形人,因此趙以瀾也就不管他了。


    如此幾日過後,趙以瀾這一天忽然發現那群孩子裏少了一人,正是那天說他娘不讓他吃別人東西的那個小男孩。小男孩小名小夏,他是立夏那天出生的,而當趙以瀾不經意間問起小夏怎麽沒來時,小孩子們的情緒瞬間變得低落。趙以瀾問清楚之後才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他們說,不但小夏,小夏的爹娘也一夜之間不見了,他們都不清楚小夏一家人去了哪裏。


    這絕不可能是普通的搬家。


    趙以瀾皺了皺眉頭,自然沒了探聽消息的心思,她也不費那個工夫,直接問係統問答:小夏一家去了哪裏?


    她的這個係統雖然並不像一些係統文一樣具有擬人化的性格表現,但它的智能程度絕對不低,至少當她說“小夏”這個並非全名的名字時,它能直接對應過去,並給出答案:被莊王魏博抓走了。


    趙以瀾看到這個答案麵色便是一變。她先前還想著怎麽從莊王府裏將卷七偷出來,隻是一時間還沒有想到什麽絕佳的辦法,隻能暫時拖著,以收集信息為主,誰知道他竟直接招惹上了她!


    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知道魏博竟然抓了小夏一家人,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忍下去了。她記得魏博好男色,愛孌童,小夏長得可愛,他想來是因此而盯上他了,怕麻煩,就連他的家人都抓了去。所謂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都是假的,皇家人就是有特權,哪個敢真因孌童的問題而參他?即便參了,也不見得有用,反倒會惹禍上身。


    想到那個可愛呆萌的小男孩,趙以瀾心中便是抑製不住的憤怒。找卷七的事可以從長計議,但小夏一家人不能再等了!


    趙以瀾到僻靜處戴上千麵,換成了牧英的臉。反正她在大梁待不了多久了,也不怕給牧英這個身份帶來什麽麻煩,而且她也用慣這張臉和身體了。


    本來要偷偷潛入莊王府找人自然是夜晚為好,但她怕夜長夢多,再一個晚上救了人不方便逃出去,因此她也沒有等待,直接去街市上買了輛馬車,請了位車夫,將車停到距離莊王府不遠的地方,讓車夫在那邊等一會兒之後,她便來到了莊王府附近。


    如今正是下午,莊王府所在位置是城東,這裏都是些高官之人的住所,大白天的,倒是有些安靜。


    趙以瀾來到莊王府的一處圍牆跟下,注意聽著裏頭的動靜,有人走過的聲音,有人輕聲交談的聲音,等什麽聲音都沒了,她才一個翻身進了莊王府圍牆內。巧的是,她翻進的地方正是一處小花園,她隨意一躲,便將自己的身形掩藏了起來。


    莊王府占地麵積不小,要找幾個人,還是偷偷摸摸的,十分不容易。但趙以瀾有係統問答,她如今並不用吝嗇好感度,反正等她離開了這個時代,好感度也沒用了,如今盡情揮霍便是。她向係統問答問了小夏一家人如今的位置,誰知竟得到兩個坐標。稍稍一想她也就明白了,將小夏跟他爹娘分開關押,才有利於讓小夏在恐慌無助之中屈服。


    趙以瀾決定先去找小夏,按照係統問答所顯示的位置,她邊小心避開人,邊逐漸靠近,最後終於找到了一處小院子。院子外有幾個下人守著,趙以瀾悄悄繞過院子門口,從後門翻身而入,一路查探有人的房間,將後頭被封住的窗戶強行弄壞,從窗戶進了屋子內。裏麵隻有一個縮在角落裏已經哭得沒有眼淚的小男孩。


    “小夏?”趙以瀾輕聲問道。


    小夏嚇了一跳,一見前方是這麽一個壯漢,嚇得差點就要尖叫。


    趙以瀾連忙說:“別叫,我不是什麽壞人,我是趙姐姐找來救你的!”


    聽到“趙姐姐”這個稱唿,小夏終於將到嗓子眼的驚叫咽了迴去。


    “趙姐姐?”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問。


    “你趙姐姐聽說你不見了很著急,便讓我來尋你,我找了許久才發現你在這裏。”趙以瀾快步走近,“快過來,我先帶你出去,再去找你爹娘。”


    小夏連連點頭,他想要說的都被這位看起來嚇人實則很溫柔的大哥哥說了,便連忙起身跑過來抱住特意蹲下的趙以瀾的脖子。


    趙以瀾抱著了人立即起身,從哪裏進來就從哪裏出去,她選擇牧英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身體夠壯實,抱兩個人都不成問題。


    趙以瀾抱著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也走得輕輕鬆鬆,繃緊神經避開所有人,按照係統提示來到了小夏爹娘所在之處。小夏爹娘的條件就沒有小夏那麽好了,他們二人被關在類似柴房的地方,被綁得嚴嚴實實,也沒有人看管。趙以瀾輕鬆地替二人解綁,在他們抱著小夏哭得哽咽時,她趕緊打斷他們:“別哭了,再不快點走就要來不及了。”


    小夏爹娘不知道趙以瀾的身份,可知道她是來救他們的,二人感恩戴德,千恩萬謝,甚至還要給她磕頭,被趙以瀾死死攔住。讓二人緊跟在她身後,而她則抱著小夏,向她進來的地方摸去。


    趙以瀾本意是不想打草驚蛇的,然而小夏爹娘畢竟隻是普通人,可沒有她那樣的本事,嚴重地拖了她的後腿,不一會兒便被兩個家丁發現。


    趙以瀾沒等二人喊出聲來就打昏了他們,心知肚明昏迷的二人被發現之後就很難再帶著小夏一家三口離開,她急急催促二人跑快點,一路上遇到人直接打昏,反正也不差這一個兩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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