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晨曦驅散黑暗,當第一聲雞啼響起的時候,象征著輔輪天葬開啟的梵鍾同時敲響。


    俯瞰來路,鋪滿白雪的登山道陸續有朝聖者的身影趕來,在雪中匍匐前進,駐足在峭壁上的鷹鷲目露懾人的精光,見到隊伍中偶爾幾具被抬著的屍首,仿佛嗅到了獵物的味道。


    嗵!嗵!嗵嗵!嗵嗵嗵!!!


    無心重新走迴天葬台上,敲起昭示生命無常的喪鼓。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


    阿彌利哆


    悉耽婆毗


    阿彌唎哆


    毗迦蘭帝


    ……


    往生咒誦念著,驀然風起,五色風馬旗迎風飄蕩著,仿佛感受到了往生者眷戀紅塵的不舍,在輕輕哀慟。


    祁龍軒坐在人群中,感受著這出看似達觀,實則虛妄的獻祭儀軌,心中說不出的百味陳雜。


    一具屍首被送上天葬台,在褚離相的主持下,很快被饑餓的禿鷲啄食一空,眾人起身圍觀,觀想這份舍身布施的慈悲,用以滌蕩自己的受六塵蒙蔽的心靈,如此循返往複,轉眼日落西陲,又到了一日黃昏。


    祁龍軒漸漸有些無聊,這樣的修煉於他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麽用處,若依佛性而論,他在佛懺中修行了百年,對於觀想參悟這塊,在場的恐怕很難找出比他更通曉佛理的。


    所以在觀想了幾次布施之後,他索性就地禪定起來,試探著通過眼,耳,鼻,舌,身,意六識,去感悟願力領域存在的痕跡。


    在與牟尼上師和無心的談話中,他知道天聖山的覺悟鬼禪,實際上乃是梵天弘揚如來正法之大宏願,外加自在神通所結,如能通過六識感悟,與願力領域取得溝通,或許就能從中得到修行的裨益。


    但奇怪的是,無論祁龍軒如何慮思禪定,始終無法感受到願力的存在,按理說他在佛懺中修行百年,又有佛陀舍利築基,其身具之佛性遠比其他人要更深厚,沒理由完全沒有反應的。


    思倏過後,祁龍軒覺得,很大可能是因為體內築基的佛陀舍利,被其餘兩大氣府元力聯合壓製的緣故。


    於是在確保風險可控的情況下,祁龍軒嚐試著釋出一部分體內的佛力,散於體外感受梵鍾喪鼓與虔誠的誦經聲。


    果然,空冥的意識中,很快出現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像座石雕一樣的端坐著,好似存在於亙古不滅的混沌中。


    祁龍軒想要看清他的臉龐,卻發現那個念頭無論怎麽抓也抓不住,於是又將體內的佛力釋放了一些出來。


    很快,意識中的景象逐漸的清晰起來,有堆積成山的白骨,滿是鮮紅的血湖,那道人影坐在屍山之上,無聲閉目,安詳中透露著深深的詭異。


    祁龍軒不禁心頭一緊,隱約覺得這景物,這股隻因看了一眼,便油然而生的恐懼感,有著莫名的熟悉。


    屍山血海?


    鬼佛波旬?


    短暫的對峙了一眼後,祁龍軒發現對方似乎沒有反應,於是又釋出身體中的佛性,加深了與領域的溝通。


    在精神領域的觀想中,祁龍軒確信應是不會有什麽危險的,因為那是屬於他的精神世界,他的肉身依舊還在天葬台上,出現的這些場景,都隻是他腦海中的畫麵。


    在釋放完體內的佛性後,祁龍軒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已經完全融入了這片願力領域中,他看清了那坐在屍山上的人,是名身著紫緋袈裟的佛者。


    祁龍軒雖沒見過,但僅憑這身袈裟不難猜測,應該是天佛原鄉的前任住持——慧如聖僧,因為紫緋袈裟曆來隻有寺院住持才能穿著,卻不知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一代佛門高僧,竟被當成鬼蜮精神信仰,成為極惡成佛理念的象征?


    祁龍軒想不明白,但他相信願力領域中應該保存有鬼佛示現的意識,否則如何能夠弘揚正法?


    於是,在確定了心中猜測後,祁龍軒的意識再一次釋放,進入了鬼佛波旬的體內。


    一瞬間,眼前的世界進入了一片混沌的白色鴻蒙,讓人恍惚以為穿越了時間的曆史長河,磅礴的意識以一種驚人的速度不斷地流逝著。


    突然一陣風吹來,帶著刺鼻的血腥味。


    祁龍軒猛然睜眼,發現竟是來到了一片如煉獄般的世界,到處的殘坷斷壁,橫屍遍野。


    血流成河的末日景象再一次的,使他的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隨之而來的,還有猛然生出的,深深地恐懼感。


    是的,他知道這一幕不可能會在自己的身上再次出現,因為他體內的魔魂已經被剝離出來,永遠的遺留在了陰司絕地中。


    猛然間的驚覺,使他迅速的想要抽離意識,離開這該死的環境,但魔神鎧的光芒,卻在此時不由自主的泛了起來,周身的血液如沸騰一般,使他渾身充滿了力量。


    感受到了體內魔氣的變化,祁龍軒忙提振真氣,企圖壓製住這股覺醒的血脈,但內心生出的滔天憤怒,還是止不住的襲上心頭。


    但與之前幾次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血脈覺醒,祁龍軒並未感受到有另一個意識的存在,他依舊還是他自己,隻是煉獄般的景象別無二致。


    恐怖的荒野,血流成河,伏屍千裏,周圍躺滿了死人稻屍,如人間煉獄,再看看自己樣子,手持兇兵,渾身浴血,披頭散發的樣子極具猙獰。


    “毀滅吧,為你們的罪孽付出代價,你們全部人,都該死~~~”他咬著牙,踩在萬千修士的屍骨上,麵對被屠戮的眾生,如斯泣訴。


    眼中,濃烈殺意盛溢而出,一步一步的,踏在泥濘的血土上,蒼涼與孤獨如潮湧上心頭。


    祁龍軒大致是愣了一下,才驚覺這一幕,好似在哪裏見到過。


    那是……他在三生石前,照見的來世今生。


    轟隆隆!!!!


    就在他完全陷入呆滯的同時,突然感到身體一陣劇烈晃動,好似山崩地陷,伴隨著耳邊驚唿聲大作,將他從幻境中猛然拉迴現實。


    “山裂了,鬼佛顯靈了!”


    “地獄路,是地獄路開啟了。”


    “無聲色難,界心牟利,波耶氣釋,答迷身悲。”


    “吾身舍利,具受無量,為利眾生,受諸菩提。”“”


    “阿彌陀佛!”


    地獄路開了?


    祁龍軒睜開眼,愕然的看著山脊間突然裂開的巨大鴻淵,久久的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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