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鬼佛波旬不是梵天,而是……慧如聖僧?”


    圓覺大師搖了搖頭,道:“這也正是我想要尋找的真相,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我也說不清楚。”


    祁龍軒又自沉默了下去,第一次感覺距離真相的距離,又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迷霧。


    許久許久,他深唿吸了一口氣,看向天葬台的方向,意味深長的道了聲:“若我不以體內的佛陀舍利喚醒他的佛性,而是選擇殺了他,你會如何?”


    圓覺大師目光看來,大致是怔了一會,忽釋作一歎道:“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話嗎?人生無論你選擇往哪個方向去,都是沒有錯的,因為你總會經曆你要經曆的事,遇到你該遇到的人,若因今日你之選擇,致使鬼佛滅度,便也是他命裏該然,隻是既然做了選擇,一切的後果也都隻能由你自己承擔,這是屬於你與他的因果,我不能左右。”


    “好,我知道了。”祁龍軒微微點頭,迴看天葬台的方向,映目而來的,是豁然開朗的階梯。


    晨曦驅散了夜霧,天聖山的風勢無所遮擋,撩動著獵獵衣角,他緩步,朝那道倨傲的身影,走了過去。


    當祁龍軒走上天葬台時,恰好破曉的晨曦灑下了淡淡殷紅的血色,鋪滿了眼前的大道。


    聽見腳步聲的無心沒有迴頭,依舊眺望著遠方破曉的方向,淡淡問了一聲:“你來了。”


    祁龍軒走上前去,與他並肩而站,問說:“你似乎知道我會迴來?”


    無心苦澀的笑了笑,道:“感覺像是冥冥中的注定,在遇見你之前,我內心其實一直都在搖擺,現在,終於不再糾結了,我確實應該感謝你的。”


    “你在糾結什麽?”祁龍軒淡淡問說,語氣平和,明明是萍水相逢,卻自然的像是認識了多年的老友一樣,他確也有類似的感覺。


    無心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起了什麽,使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悵然,幽幽訴道:“進入修行的這些年,對於大道長生,我確實也是感觸頗深的,他們說當我修為達到一定境界之後,就會發現,人世間的情感執著,不過是過眼雲煙,隻有得證大道,才是真正的不朽。”


    他說到這裏無由歎了一聲,道:“等鬼禪結束之後,我的修為也差不多要突破到辟穀期了,那時我將覺醒關於前世的記憶,我可能不再是我了,也許我會心安理得的接受薑秀兒的獻祭,也許我將不會為她生出複仇的心思,我生怕我會變成那樣的人。”


    沒由來的,祁龍軒的內心突然因為這一番話,而悄悄的被觸動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的是,那日在黑沙漠中,霽無瑕拉著他的手,恨鐵不成鋼的勸導他的話來:老五,相信我,等你覺醒了前世記憶之後,你就會知道,你所眷戀的這些身世感情,都是過眼雲煙,在修真大道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為什麽不嚐試一下呢?”祁龍軒低沉著聲音,微弱得像在對自己說:“也許到得那時,你看待這些事情,會有不同的感悟呢?”


    無心轉頭看來,先是愣了一下,似乎訝異於對方的態度,而後釋然笑了笑,道:“我確實也曾這樣想過,但我以為,佛門的轉世修行,之所以至今未能出現十世圓滿的大覺悟者,難不在於修行本身,而在於你如何能將十個不同的個體,融合為真正的一個人。”


    祁龍軒皺起眉頭,心中隱約有一個念頭,卻始終無法通達,隻能試問著道:“比如呢?”


    “譬如你是天上的鷹,我是地上的魚,你見識了俯瞰山河的遼闊,認為那才是人生應該有的境界,非要抓著我往天上飛,但對於我來說,我離開了水會死,也沒有向往天空的翅膀,若能在紅塵中老去,與心愛的人白頭偕老,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便是我最好的歸宿,為什麽非要讓每個人都成為一隻鳥呢?成為一條魚不好嗎?大千世界難道不是應該各有各的追求嗎?”


    無心一連三問,聲音帶著哽咽,眼中的水霧漸漸泛起了迷朦。


    祁龍軒沉默住了,遙望遠方山巔,半輪紅日的光芒從黑暗的界限噴薄而出,山林蕭瑟,在破曉的晨曦裏,呈現出的是一片深沉而磅礴的猩紅色。


    山風襲來,揚起沉寂的白雪漫天飛灑,暗藏殺伐之像,如送葬生命的歌訴,迴蕩在整個天葬台上空,驚醒了宿眠在山崖上的一群禿鷲。


    祁龍軒突然釋懷的笑了,淡淡問道:“五世修行,多少歲月的艱難苦修才到達今日的成就,不覺得可惜嗎?”


    無心抬頭,麵對撕裂黑暗困鎖而生的那一輪紅日,毅然說道:“我是我,遵循本心而往,非為別人而活。”


    心跡澄明之後,時間陷入了短暫的沉寂,兩道際天而望的身影,慣看風雪,莫名相契。


    “你打算怎麽做?”祁龍軒詢問著說。


    無心道:“覺悟鬼禪乃是鬼佛沉眠之後,由心中宏法大願所凝結的一方領域,潛欲眾僧希望通過鬼禪示現,讓弟子感悟正法大道,但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喚醒鬼佛波旬,在天葬儀式進行到一定程度後,眾僧願力會到達一個峰值,引動領域共情,屆時輔輪天葬將會裂開一道鴻淵,直達‘地獄門’深處,所有覺悟刹那生滅的眾生,皆能通過地獄路,見到鬼佛本尊。”


    “何為刹那生滅的眾生?”祁龍軒蹙眉,知道‘刹那生滅’指的是一刹那中具足生、住、異、滅,以示無常,但覺悟生滅的眾生,他卻是無法理解。


    無心臉上冷冷一笑,嗤道:“一切自願犧牲事佛的獻祭,如舍生投海的信徒,枉死陰魂的怨力,人心、汙血、總之一切能增加屍山血海罪惡的祭品,皆可作為獻祭的犧牲。”


    “嗬~”祁龍軒鄙夷道:“極惡成佛麽?”


    “是的。”無心點頭,道:“當年波旬謗法,以極惡顯諸善之淨值,需經地獄得渡,鬼蜮欲效此法,認為鬼佛之所以無法醒來,是因屍山血海中的罪惡不夠。”


    祁龍軒笑了,因這人心的癡妄:“我聽說,血禪師褚離相從陰司絕地中,拘了不少陰魂怨力迴來,便是要投進那屍山血海中的吧?”


    “是啊。”無心點頭,卻是悵然歎了一聲道:“他也是要下到那地獄路去的,若有可能,我會殺了他。”


    “嗯?”祁龍軒愕然轉頭看去,稍愣了下,隨即想到了什麽,寒聲道:“他便是將你帶迴鬼蜮修行的人吧?”


    咚!!!


    恰此時,忽聞梵聖的鍾聲敲響,昭示著又一日的輔輪天葬揭開序幕。


    黎明破曉的第一縷金色光芒輕輕灑落,照在無心安詳又冰冷的臉上。


    夜霧驅散,浮雲沾染耀目朝霞,妖豔似血!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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