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明霜仰起頭,委屈地睜大眼睛望著她。


    “天子也不容易,青州被圍,他難道不想救麽?可朝堂上的事不是天子一人說了算的,你不曉得,朝中幾個重臣,除了鍾大人以外各個都不讚同發兵去救青州,西北戰事吃緊,國庫空虛,軍餉挪不出來……”


    “朝堂上的事兒侄女不懂……可是難不成眼睜睜看著青州陷落,不管二娘他們的死活嗎?”薑明霜說著說著氣促起來,腹中的胎兒仿佛察覺阿娘的不安,也跟著動了動。


    “你莫著急……來,吸口氣,”薑萬兒撫著她的背,幫她慢慢鎮靜下來,這才徐徐地勸到,“大娘啊,你想想,汝南王起兵謀反,若是青州叫他吃了去,那幾乎就失了半壁江山,天子如何會願意?可裴大人、蕭大人堅決反對,韋大人拖著不給個準話兒,天子也不能獨斷專行……天子為何勸你把腹中的小皇子養在皇後膝下?不就是為了把韋大人拉過來,這麽簡單的理兒你怎麽不明白!”


    薑萬兒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在她胳膊上輕輕掐了一把,壓低聲音道:“皇後自己是肯定不能生了,必定是要找個皇子養在膝下的,如今你和蕭十娘都有了身孕,她抱養哪個不行?姓蕭的和姓裴的貌合神離,一早使勁兒巴結韋重陽,你說她是想養你這個還是養蕭十娘肚子裏那個?是天子替你打算,替你腹中的小皇子打算,這才一直沒鬆口!”


    薑明霜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那麽多彎彎繞繞的,他們每個人似乎都懂得比她多,她隻知道這是自己的骨肉,不能隨隨便便就給了旁人,哪怕那人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


    可是她不能眼看著二娘出事。


    薑明霜不知不覺緊緊咬著牙關,過了很久才鬆開,抱著肚子,肩膀頹然地垮了下來:“好,我答應。”


    第181章 撤軍


    圍城第四十一天, 汝南王麾下大將淳於靖統領的兵馬已經疲敝到了極限,他們興師動眾, 以數萬大軍圍攻小小一個城池,卻屢攻不下,折損兵馬無算,實在是出師不利。


    打成這麽個僵局, 莫說士卒們灰心喪氣怨聲載道,連主將淳於靖都萌生了退意, 隻是礙於那神神叨叨的盲眼禪師不允——別人不知內情, 以為此次攻打臨淄的統帥是淳於靖,隻有他自己知道, 真正的決策之人是這個身無長物, 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有的和尚。


    戰事膠著,糧草快見底了,青州刺史衛秀一早下令清野, 他們什麽也劫掠不到,淳於靖每日鳴金收兵迴到營地, 都是一副愁容苦態。


    一直到近日才出現了些許轉機。


    先是敵方主將中箭, 生死未卜,敵營中顯然軍心不穩,淳於靖乘機下令強攻, 總算有了些斬獲,臨淄城牆也在重砲和攻城錘日複一日的擊打下滿目瘡痍。


    衛秀中箭三日後的夜裏,探馬來報, 青州刺史傷勢嚴重,性命垂危,怕是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據說敵營中已經亂成一團,主將一死,憑那刺史別駕根本壓不住,怕是要嘩變。


    淳於靖精神為之一振,仿佛三伏天飲了一口冰茶,趕緊披掛起甲胄,打算第二日天未破曉時攻到城下,打他個措手不及。


    他提起長刀,出了帥帳,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氈帳前。


    門外的守衛是汝南王身邊的親衛,見了淳於靖也不發怵,仍是一副趾高氣昂鼻孔朝天的模樣:“將軍有何事?禪師已經歇下了。”


    “你進去同禪師說一聲,我有要事找他。” 淳於靖沒好氣地道,不過一個瞎眼和尚罷了,仗著和汝南王交情匪淺,不過是個溜須拍馬讒諂媚主的貨色,還真把自己當迴事。


    “將軍有事可以吩咐屬下。”侍衛上前一步。


    淳於靖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當即大步上前,竟是要不管不顧地硬闖,那侍衛也不甘示弱,挺身橫槍將他一攔。


    眼看著劍拔弩張不好收場,隻聽帳中傳來一個溫和淡泊的聲音:“是淳於將軍麽?有請。”


    侍衛這才不甘願地往後退開一步,將門口讓了出來。


    淳於靖忿忿地掀開氈帷,步入帳中,將門帷狠狠地一摔,發出“啪”得一聲。


    虛雲禪師雖然是瞎子,但是耳朵很好使,從淳於靖的腳步聲和刀鞘與甲胄“哐啷哐啷”的相撞聲就能推測出淳於靖心裏有火。


    “淳於將軍深夜到訪,莫非有軍情?”虛雲禪師身著一件灰色的舊僧袍,指尖摩挲著一枚舊銅錢,麵容俊美而恬淡。


    淳於靖胸中的怒焰不知不覺就低了下去,這才想起此行目的,拱了拱手道:“禪師,有探子來報,衛秀傷重不治,大約活不過今夜了,我們何不一鼓作氣趁亂拿下臨淄?”


    虛雲禪師抬起臉,突然睜開眼睛,黑眼珠子對著他,明明黯淡無光,卻好像能把他“看”個對穿:“勞駕將軍傳令下去,立即拔營撤軍。”


    “什麽?” 淳於靖大驚失色,旋即震怒,“敵軍主將命在旦夕,正是攻城的良機,怎倒反而撤退?”和尚哪裏會打仗,簡直瞎胡鬧!


    “淳於將軍不必多問,傳令即可,事不宜遲,免得貽誤軍情。”禪師的口吻不急不躁,但又透著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淳於靖感到受了輕侮,冷笑道:“禪師,打仗不是參禪悟道,不是你翹翹木魚念念經就能贏的,貽誤軍機的是誰,咱們拭目以待吧!”


    “南下時主君下令由貧僧決定如何進退,淳於將軍莫非是置疑主君的決定?”虛雲禪師笑著道。


    淳於靖不寒而栗,汝南王對不聽話的屬下多狠,他最是清楚不過。


    雖然極不甘心,淳於靖躊躇片刻,還是不敢明著和他翻臉,虛雲禪師是汝南王的心腹,若是把他得罪死了,在司徒徵跟前也討不了好。


    更何況,他也暗暗存了點幸災樂禍的私心——青州這塊肥肉眼看著即將吃到嘴裏,因這個蠢和尚而功虧一簣,看他怎麽同汝南王交代!


    淳於靖打定了主意,便傳令下去立即撤兵,星夜兼程往濟水邊退去。


    祁源站在城樓上,是夜彎月如鉤,星鬥漫天,敵營中星星點點的篝火仿佛是地上的星子。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對方陣地開始動起來,不到一個時辰,圍困了臨淄城月餘的大軍像蟻潮一漫過平野,向天地相接處的細線退去。


    “你們在此盯著,我去稟報使君。”祁源向身旁的士卒吩咐了一聲,轉身下了城牆。


    衛秀正在換藥,蘇神醫拆下他身上的綿紗,用燙過的小銀刀剜去傷口中的腐肉,用綿布吸去膿血,然後敷上祖傳的傷藥。


    衛秀口中咬著綿布包,以免因為疼痛難忍而咬壞牙齒。


    鍾薈在一旁握著他的手,不時用帕子輕輕掖去他額頭上的冷汗。


    自從前幾日刺史的高燒退了之後,蘇神醫就不情願出診了,他年歲大了,平日一般隻坐堂,除非碰上疑難雜症或是病人性命垂危。在他看來,衛秀這傷隻需按時換藥,營中又不缺大夫,把他拉來隻是多此一舉。


    前幾日這衛使君也算通情達理,派去醫館的侍衛拿了藥便迴去了,不成想今日這些武夫仿佛吃錯了藥,二話不說,硬是把他從食案前拖了就走。


    蘇大夫以為刺史的傷情有反複,急急忙忙跟著進了營帳,哪知道去了什麽事也沒有,小夫妻倆有說有笑的,特別是那個小娘子,見了他還恬不知恥地打招唿:“蘇大夫來啦?晚膳用過了麽?是我遣人來請您的,真是抱歉。”


    直把他氣了個仰倒。


    他心裏憋著氣,下手便重了些,看著刺史一張俊臉疼得皺成一團,解氣地道:“老朽年紀大了,眼花手抖,勞駕使君多擔待著點兒吧。”


    刺史輕輕地點頭,衛夫人卻皺著眉頭眼淚汪汪的,活似那刀子是劃在她身上。蘇神醫一看她這可憐巴巴的模樣,倒是於心不忍了,當即眼也不花手也不抖,三下五除二地把傷口清理好打道迴府。


    蘇神醫前腳剛走,祁源便在帳外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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