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在潁川和汝南北部的捷報也傳到了平輿和安成。


    一群人衝入平輿城內,在巷中奔跑歡叫。有的歡叫:“周度遼克複了襄城、郟兩縣!”有的歡叫:“皓粼平定了汝北!”有的歡叫:“周君大破賊兵,賊兵死傷枕藉,汝水為之赤!”叫的內容不同,意思相一。這些人有的是周澈的族弟,有的是周澈的族父,有的是周家的賓客。他們隨桓玄本在縣裏協助戍衛,聽聞了這兩個捷報,迫不及待地迴來傳訊了。


    而安成家中,戚繡繡正在院裏洗衣,聽到巷中報捷,歡喜得丟掉了衣槌,來不及擦拭手上的水跡就往後院跑去:“君在汝北大破賊兵了!”


    坐在屋內在給周澈縫鞋的袁薇手中一鬆,鞋子掉在了地上,針刺到手指上,冒出血滴,她渾然不覺。戚繡繡跑進了屋中,雖然從前院到後院沒多遠,但因為跑得急,她氣喘籲籲的,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門。袁薇跪坐席上,抬起頭,兩人目光相對,臉上神情相似。


    有歡喜,有擔憂。


    歡喜周澈獲勝,擔憂戰事還沒有結束。


    春風暖暖,帶來院中剛盛開的桃花香氣。香氣中,兩個佳人容顏不同,心思相類。


    征人別未久,年芳複臨牖。良人折弓戰,知人相憶否?


    可是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陽翟縣裏郡府諸吏歡喜無限,安成縣裏的袁薇和戚繡繡憂喜參半,汝水南岸的波才、何曼驚懼氣怒。


    接到消息時,波才、何曼正在帳中和小帥們開軍議。他們剛到父城不久,正在做攻城的準備。波才猛然跽坐,驚道:“襄城、郟兩縣失陷了?”


    何曼道:“吾等昨日才離開襄城、郟兩縣,渡汝水南下,今天兩縣就失?吾等南下前,在這兩縣留下了足足萬人啊!上師並再三嚴令兩縣守將務必要守望互助,以成掎角之勢,彼此唿應。周賊隻有四千新卒,怎麽攻下的兩縣?留守此兩縣的兩位渠帥呢?”


    報訊的探馬也不知詳情,說道:“聽逃出來的兵卒說,周賊遣了些死士先潛入襄城,裏應外合,遂破其城。破了襄城後,他親率主力,遣派精騎為先鋒,複又猛攻郟,郟的藏、銚諸姓於內應之,郟也隨之失陷。留守兩縣的兩位渠帥聽說都陣亡了。”


    何曼敏銳地發現到了這番話的重點,問道:“郟的藏、銚諸姓於內應之?”


    “是。聽說在周賊打襄城時,襄城的大姓,如李氏者也群起唿應。”


    何曼拿起案幾上的木椀,狠狠地摔到地上,拔劍刺入席前,怒道:“吾等在襄城、郟時,對李、藏、銚諸姓甚是禮遇,而今吾等方離開一日,他們就作亂,迎周賊入城!豈有此理!”


    他轉對波才,說道:“上師,既然這些賊子這般不識抬舉,那麽等打下父城後,縣裏的諸姓就全屠了吧!”


    帳中的諸小帥們聽到周澈一夜之間連克兩縣,有的驚恐害怕,有的勃然大怒。


    害怕的竊竊私語,說道:“周賊兵鋒銳,不可犯。”大怒的應和何曼,紛紛拔劍叫道:“對,等打下了父城,就把縣裏的諸姓全都屠了!要不是他們在內作亂,襄城、郟兩縣內有我上萬人馬,怎會這麽容易就被荀賊攻陷!”


    波才與何曼、帳中的這些小帥們有些不同。


    何曼本是輕俠,這些小帥在起事前也大多是各鄉的輕俠或農人,出身底層,而波才家中豪富,乃是“大家”出身,平時交往的多是如陽翟張氏、黃氏這樣的富貴大姓,深知此類大姓在地方上實力雄厚、影響力極大。因此,在起事後,他想拉攏他們,故而在襄城、郟兩縣時曾專門下令,命部眾不得無故為難這些大姓、士族。隻是卻沒想到,他的這番俏媚眼全拋給了瞎子去看!


    聽得帳中大半的人都在嚷嚷:“破了父城,屠盡諸姓!”他心知眾意不可違,而且襄城、郟兩縣一夜失陷對軍心士氣也是個不小的打擊,為了挽迴士氣,也不能拒絕這些小帥們要求屠諸姓的要求。自古以來攻城略地,“屠城”是最容易調動士卒鬥誌的不二法門。


    他深唿口氣,平息了一下因為聽到襄城、郟兩縣失陷而被震動的心情,說道:“這些大姓既不識抬舉,就依爾等所言,待父城破後,盡屠之!”


    得了他的承諾,帳中諸小帥安靜了下來,怒氣發泄出去之後,人們就會重歸冷靜,現在襄城、郟被周澈打下了,也就是說,黃巾軍數萬眾沒有退路了。不但沒有退路了,而且時刻都麵臨著周澈南渡汝水、從後擊之的危險。


    周澈雖隻有五千新卒,但黃巾軍先有陽翟、平輿之敗,接著襄城、郟兩縣丟失,連著三次敗在周澈手上,而今細細想來,前有父城未克,後有周澈虎視眈眈,盡管他隻有五千人,卻給他們造成了如山的壓力。許多小帥遍體生寒,有人倒抽冷氣。帳中的氣氛變得沉默壓抑起來。


    波才、何曼注意到了這種氣氛。


    何曼心道:“周賊攻下襄城、郟的消息想來很快就會傳遍軍中,沒有了襄城、郟,我軍就沒了退路,軍中定會人心惶惶。”他收劍歸鞘,顧視帳中諸人,說道,“周賊取下了襄城、郟,你們說,他接下來會不會南下擊我?”


    諸小帥皆道:“肯定會!”


    何曼問道:“那你們覺得咱們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有的小帥咬牙切齒,說道:“迴師北上,攻打襄城、郟兩縣,給死去的人報仇,殺了周賊,把臧、銚、李諸姓盡數都給屠了!”


    有的小帥畏首縮腦,說道:“周賊兵鋒銳,不可犯,要不咱們舍棄父城,去陽城、輪氏吧!”而今潁川全郡,隻剩下陽城、輪氏還在黃巾軍的手中了。這兩個縣在郡之最西北,與京畿接壤。


    何曼聞言,冷笑說道:“賊朝廷的援軍就快來了,從洛陽入潁川,陽城、輪氏是必經之地。現在去這兩個縣?自尋死路!”


    “那以將軍以為,吾輩該怎麽辦?”


    何曼轉問波才:“上師以為該當如何?”


    波才有和何曼一樣的擔憂,也擔憂襄城、郟被攻陷的消息傳開後會造成軍心不穩。他已經想到了對策,說道:“為今之計,隻有全力攻打父城!”


    何曼猛然起身,按劍說道:“上師所言甚是!”他居高臨下,睨視跪坐帳下的諸多小帥,大聲說道,“今襄城、郟失陷,吾輩沒了後路。前有父城,後有周賊,一個不慎,就是死無葬身地。我聞人言:置之死地而後生。現在就是置之死地的時候了!要想求活,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全力攻打父城!除此之外皆是死路!諸君,當此之時,萬不可瞻顧猶疑!”


    他再度抽出利劍,提劍大步行到帳中,麵對波才跪下,拜倒請戰:“攻父城,曼求為先鋒!”


    黃巾軍中雖大多是出身自底層的百姓,但眼光與見識本就與出身無關,因此黃巾軍中亦有英俊之才。波才、何曼就是其中的代表。


    波才小有遠見,亦有些智謀。何曼勇敢,同時也有眼光和見識。帳中的這些小帥們中也有遠見之人,應和何曼,說道:“上師和何將軍說得很對!眼下吾輩別無出路,唯有盡快攻下父城這一個辦法而已!”也都起身到帳中,跪在何曼的身後,伏地請戰。


    波才立起於諸人之前,環顧帳內,說道:“令:明天一早,全軍攻城!何曼為先鋒,我親督陣,有臨敵而不死戰者,斬!城破,屠之。”


    小帥們齊齊拜倒應道:“諾!”


    波才頓了頓,又道:“我聞周賊練兵時,專門從新卒中抽選出勇武敢戰之士編為一屯,取名‘陷陣’。此法,吾等亦可用之。爾等迴去後,今晚就從你們的部眾中選撿勇武可用之人,全部送到我這裏來。我要專門把他們編為一營。何曼,這一營就由你帶之。”


    潁川黃巾軍中現在兩大派係,一個波才,一個何曼。為了軍中的小帥們能心甘情願地把各自部中的勇武之士選出送來,波才沒有任用自己的嫡係親信來當這個將要編成的“陷陣營”的長官,而是選用了何曼。這樣做,波才這一派的小帥會從令,何曼這一派的小帥也會服從。


    波才和何曼是有矛盾的,但當此危急之時,事關全軍存亡,他從大局出發作出了這個決定。何曼事先沒有料到,先是驚訝,繼而再拜,大聲說道:“謹從師令!請上師放心,明日攻城,曼必先登!”


    “為防周賊趁我攻城時南渡汝水,郝喵,你帶你部兩千人巡弋汝水南岸。一旦發現周賊過河即橫擊之,並速報與我知。”


    被他點名的這個叫郝喵的小帥是他的親信,大聲應諾。


    這天的軍議,黃巾軍定下了針對周澈取下襄城、郟兩縣的對策。


    次日一早,郝喵帶部巡弋汝水南岸,以防周澈南下,波才、何曼傾盡全力猛攻父城。


    ……


    襄城縣,昨天送走了兩道捷報,讓士卒們休息了一晚。今天一早,周澈就召齊諸部,令輜重兵抬來兩大箱錢。


    兵法雲:“賞貴信,罰貴必”,又雲:“賞不逾日,罰不還麵”。獎罰一定要信用,而且都要及時。隻有這樣,才能讓將士們奮勇地殺敵並不敢觸犯軍紀。


    昨天南渡潁水,連得兩縣,軍中多有立功者,周澈準備當眾給以獎賞。


    負責軍法的部曲早在昨天晚上就把立功將士的名單寫好,並記載入功勞簿中了。


    昨日兩戰,克複兩城,功勞最大的當然是王慧、周倉。他二人以百餘騎取一大縣,斬獲兩千餘,簡直是個奇跡,被記為奇功。


    王慧、周倉等騎在祁衫到了郟縣接管了城防後,昨天就迴來了。隨著周澈在高台上叫他們的名字,他們出列行至台下。


    周澈麵對全軍,說道:“王慧、周倉率百餘騎複一大縣,斬獲兩千餘,斬賊渠帥一。是為奇功。奇功者,不能以常格酬敘,錢、爵不足賞其功。先賞王慧、周倉人各五金,隨行諸騎人各二金,至於其它,我已將他們的功勞報給潁川府君,且等府君和朝廷示下。”


    周倉和王慧率百餘騎克複一縣,傳奇似的故事早在軍中傳遍。


    周澈會對他們有重賞,這是士卒們意料中事,但卻沒料到賞格會這麽重。“五金”,官價折合錢五萬,實際在民間的換算中遠不止這個數兒。家訾十萬就是“中人”之家了,在場的士卒們多為貧寒之家,別說家訾十萬,家裏有一千錢的都少,而且除了這個賞錢,聽周澈意思,地方太守還會有更大的賞賜下來。爵位就不用說了,肯定會賞,錢財、功名一下就全都有了。


    王慧、周倉是士族子弟,家裏也有錢,對這個賞賜不在乎,士卒們不同。


    聞得這個賞賜,士卒們無不豔羨。雖然豔羨,卻不嫉妒。這是人家掙來的!一些自恃武勇膽氣的士卒就暗下決心:“也要拿一個奇功來!”


    周倉和王慧等人是首功,次功則是陳盼、江偉、方悅。


    王慧等退下一邊。陳盼、江偉、方悅帶著隨他們潛入襄城的人行到台前。隨他們入城的有百五十人,傷亡了十幾個,現還有一百三十多人。


    周澈說道:“陳盼、江偉、方悅帶百五十勇士潛入襄城,為內應,吾部因此才得以克複襄城。這是‘大功’。陳盼、江偉、方悅,人賞二金,隨行勇士,人賞五千錢。傷者,錢倍之。陣亡者,錢兩倍之。等到戰後,我會派人把錢給陣亡士卒的家裏送去。”


    陣亡的賞兩萬錢,不少了。在場的士卒們都是窮命,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換來兩萬錢,那麽就算陣亡了,家裏也可以得到這筆錢。


    周澈又道:“爵位之賞需得上報朝廷,陳盼等人的功勞我也報給地方府君了,待府君上報朝廷後再行拜爵之賞。陳盼功大,任為屯長。”


    陳盼投周澈時帶來了一百五十個弟子,這一百五十人一直沒有正式編製,剛好趁這個機會,將之編為一半個屯。拔擢陳盼為屯長。另外半個屯,。


    隻要立功,不但厚賞、拜爵,而且能夠被任為軍官。士卒們聞言,更是暗下決心要在未來的戰中殺敵立功了。


    接下來,是在夜取襄城一戰中立下功勞的將士。此戰因是夜襲,有內應,“賊兵”多在睡中,沒有防備,又有縣中的李氏等大姓相助,士卒們傷亡不多,總共隻傷亡了數十人。立功者的很多,有三百多人。其中最突出的是江偉曲。江偉曲斬殺的敵人首級不是最多,但他們最先衝進了黃巾軍在縣裏的營地,因此俘虜最多,整整俘虜了八百多“賊兵”。按照早前定下的賞格,周澈一一給這些立功的將士們發下賞賜。


    連取兩城本就是大勝,周澈又及時地給以行賞。軍中士氣大漲,十分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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