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迴到室內。縣令抓住他的手,問道:“召周家賓客入城後,再怎麽辦?”


    “現在可速召縣尉、功曹、廷椽、主簿諸吏來見。”


    “對,對。”縣令立刻命奴仆侍從去“吏舍”召諸吏來見,隨後又問桓玄,“再底下該怎麽辦?”


    “緊閉城門,清洗城內。”


    “對,對!…唉?!隻是吏卒寡少,守城尚嫌不足,如何清洗城內?”


    縣令是一縣之長,不能亂。桓玄看他憂駭不安的,怕他亂了陣腳,安慰說道:“今夜洗城,有周氏門下賓客足矣。”


    “城內縱安,奈何城外?如果妖賊來攻,這麽點吏卒,恐怕守不住城啊!”


    “明早,縣君可效仿本朝名士劉公子奇啊,設三科募求壯士,不拘亡命奸藏,悉免其罪,使助守城。”


    兩漢的兵製,西漢承襲秦製,以征兵為主,到了東漢,轉以募兵為主,尤其在內地郡縣,征兵製基本廢馳。募兵製的主要特點是:在需要時,各州郡縣的長官可自行募兵,組織武裝,以充實兵力之不足。


    桓玄說的這個人,是前文提到的上疏劉宏說張角要謀反的劉陶。劉陶年輕時舉孝廉,除順陽長。縣多奸猾,陶到官,宣募吏民有氣力勇猛,能以死易生者,不拘亡命奸臧,於是剽輕劍客之徒過晏等十餘人,皆來應募。陶責其先過,要以後效,使各結所厚少年,得數百人,皆嚴兵待命,使他們相助殺賊。


    漢末各地方軍閥紛紛募兵自強,並且行之若素,大概即緣於這樣一種不成文的通例。


    桓玄連上三策,“召縣吏來見”、“清洗城內”、“明晨募兵”,有條不紊。縣令漸漸安下了心,感激地對他說道:“幸有君在!幸有君在!”


    桓玄鬆了口氣,心道:“總算安撫住他了。”說實話,剛才見縣令驚恐過度的樣子,他還真怕他會棄城逃跑。


    見縣令暫時安定下來,他說道:“諸吏應快到了,縣君請更衣吧。”


    “對,對。”


    桓玄幫著縣令穿上官袍,帶上冠帶,插上寶劍。縣令對鏡自照,自覺有兩分英武,勉強抖擻振作,與桓玄出室,去官寺正堂。


    來到堂上,坐不多時。縣尉趙德,功曹陳艾、廷椽李勉、主簿陳鬆及劉需、秦波諸吏悉至。


    眾人分主次尊卑落座,縣令正要說話,堂外腳步匆匆。


    諸人看去,見十二三人披甲攜刀,打著火把,迎風雪至,到堂前,羅列跪拜階下,齊聲說道:“強(淩、平、陽)等拜見桓君,拜見縣君。”


    堂上眾人不知今夜變故,先被縣令深夜召來已是狐疑,現又見這十數殺氣騰騰的披甲壯士跪拜堂下,更是驚詫,相顧愕然失色。


    一時間,堂內無聲,堂下殺氣衝天。風卷密雪,撲簌庭樹。燭光、火把光,雪光、月光,交融匯聚。極遠處,似有騷亂傳來。


    堂上諸人隱聞遠處騷亂,顧不上堂下的韋強等人了。他們中有些人,如縣尉趙德、主簿陳鬆、劉需等或居縣廷高位,或為縣令親信,或為縣裏大姓子弟,皆知前些天周、劉、胡諸族請縣令整點軍備、防民生亂之事,登時把“夜召”、“甲士”、“騷亂”等事兒聯係在了一起。


    陳鬆直起腰,跽坐問道:“縣君夜召下吏等入寺,遠處又聞騷亂。敢問縣君,可是百姓生亂?”


    桓玄也聽到了遠處的騷亂,心道:“先前,我與任君催馬疾馳,緊接著,東鄉諸君的大隊入城,人馬嘈雜,聲聞四方,縣裏的百姓估計都被驚醒了。這騷亂的也許是不知內情的百姓,但更有可能是太平道在縣裏的內應!”


    情況緊急,沒工夫給陳鬆等人解釋,他起身出席,跪伏堂上,說道:“如今寅時,夜闌人靜,一點聲響就能傳遍全城。不管在遠處騷亂的是誰,都必須立刻將之製止,否則/民心不穩,會釀成大禍。請縣君速派人前去平定!”


    帶兵的最怕炸營,治民的最怕夜亂。夜深人靜的,大部分的百姓不知底細,奸猾之輩也會趁亂渾水摸魚,十個人的騷亂就能帶動百人,百人的騷亂就能帶動千人。如不立刻加以製止,用不了多久,滿城都會亂起來。到那時候,也不用太平道來攻城了,城池自己就陷落了。


    縣令連連點頭,說道:“對,對。”急令縣尉趙德,“趙尉,你馬上帶吏卒去平定亂民!”


    趙德不知詳情,桓玄怕他壞事,說道:“縣裏吏卒少,還得護衛縣寺。趙君身為右尉,不可輕動。縣君不如遣一大吏,玄和一些周氏門下賓客配合,趕去平定。”


    縣令儼然把桓玄看成了主心骨,畢竟他之前可是朝廷校尉,覺得他說的每句話都對,點頭不已,說道:“君言甚是,君言甚是。那就請陳主簿走一趟吧!”


    陳鬆起身應諾。


    桓玄和他同至堂門口,小聲把今夜發生的事兒迅速地給他說了下,最後說道:“遠處的騷亂,以我看來,極有可能是妖道在縣裏的內應聞大隊人馬入城,疑事泄露,不能自安,故提早發動。”尋常百姓沒有組織能力,即便聽到了人馬入城聲,也很難這麽快就聚集騷亂起來。


    陳鬆以為然,說道:“你放心,有我去,亂不起來!”


    “有君前往,我自無憂。”


    桓玄環顧堂下,點了高家兄弟的名字:“高大、高二,你兩人帶本隊人馬,從陳主簿前去平亂。”


    高佳波、高凱平齊聲道:“諾!”


    他兩個本就膽大,之前又跟著周澈辦過不少大事了,絲毫沒有驚亂之色,浮現臉上的唯有興奮。


    陳鬆看他二人披甲執兵,立在夜雪下,雄赳赳、氣昂昂,讚道:“真壯士也!”拱手說道,“今夜平定騷亂,多多倚仗諸君了。”


    高家兄弟認出了他,敬他膽勇,倒也沒有失禮,答道:“主簿請先行。”


    陳鬆下堂,手按腰劍,半點遲疑沒有,大步往衙外去。高家兄弟向桓玄行了個禮,緊隨其後。桓玄目注他們出了院門。很快,傳來高家兄弟的喝令。人聲、馬嘶,大約二十來人漸漸遠去。


    桓玄對縣令說道:“周家賓客已到,騷亂處也已有陳主簿去,事不宜遲,就請縣君下令,即刻開始清洗城內。”


    他雖然對韋強、南淩、許陽、嚴偉等人夤夜前來存有驚疑,但眼下仍不是問話的時候。


    縣令說道:“好,好!君請下令。”竟是把大權全部交給了桓玄。


    事急從權,桓玄不推辭,便在堂上諸多吏員眾目睽睽下,轉迴身,麵向堂下,分派指使。


    “南淩。”


    “在。”


    “縣裏太平道信眾首領、波才黨羽的分布情況你最清楚,今夜洗城,以你為首。”


    “諾。”


    “大鐵君、小鐵君。”


    “在。”


    “在。”


    “你二人穩重有謀,騎射勇武,今夜之事,以你二人為輔。”


    “諾。”


    “城中數萬百姓,不可驚擾。今夜洗城,隻誅太平道!爾等麾下若有騷擾良家,借機生事者,我家法不饒。”當著縣令、諸吏,沒法說“東鄉院規”,改為“家法”。


    南淩、鐵家兄弟應諾。


    “留下百人守衙門,其餘的你們都帶去,分頭行事。天亮前,我在這裏聽你們的捷報。”


    “諾!”


    南淩、鐵哲、鐵溯領命,急出縣寺。不到半刻鍾,衙外的輕俠已被南淩分派停當,除部分留守外,其他的由南淩三人分別統帶,按圖索驥,各自奔向目標。


    人馬遠去,衙外複歸平靜。


    桓玄一連串的命令,指揮若定。南淩等人聞令即動,雷厲風行。這一切,讓堂上諸吏神馳目眩之餘,即使再愚鈍,也猜出縣裏出現了大事。


    劉需顫聲問道:“縣君,太平道反了麽?”


    縣令說道:“今夜周家遇刺,行刺者是本郡太平道渠帥劉辟賓客…”


    ……


    縣令在堂上給諸吏轉述周家今晚的經曆,桓玄趁這空閑,下到庭中,召韋強、許陽、嚴偉諸人近前,問道:“你們今夜悉至,是不是東鄉出了變故?”


    韋強沉穩地答道:“是。陳伍聚眾,欲圖作亂,為鄉人所殺。吾等聞訊,唯恐縣中生變,不敢遲延,遂集合眾人,冒雪夜馳,趕來縣中護衛周君家室。”


    “陳伍聚眾,欲圖作亂?”


    “這件事是阿偉最先知道的,通知我等的也是阿偉。具體情況得由阿偉來說。”


    “阿偉,你將詳情道來。”


    嚴偉應聲說道:“今晚戌時末,小人剛睡下,有人敲亭舍的門,一邊敲門,一邊大叫。小人和裴君、老黃起來,開門見是陳盼等人。陳盼衣裳染血,提了個首級,跪在門外,開口就說:‘陳伍欲反,已被吾等斬殺,首級在此’,請我立刻來給桓君通報此事。”


    “陳伍謀反,陳盼斬之?”


    “是。陳盼說,今晚,陳伍宴請東鄉各亭諸裏的太平道‘上師’,在席上,露出招攬他們、謀反作亂之意。周君早在任橫路亭長時,就給陳盼他們裏買桑苗;去年旱災,桓君又多他們分糧,鄉人才能免為餓殍。陳盼說,如果從陳伍反亂,從此汙了他們的清白家聲不說,叛兵一起,安成縣首當其衝,他們感念周君恩德,不願陷周君家室死地,因斬殺陳伍於席上。”


    “原來如此!”


    桓玄麵上神色不動,心中暗唿僥幸。幸好陳盼感念主公周君的恩德,沒有被陳伍招攬。要不然今晚東鄉變成戰場了。東鄉太平道如果謀反,首要除去的就是韋強等人。敵暗我明,即使韋強等能夠殺出一條血路,自身也會折損不少。


    韋強接口說道:“殺了陳伍後,陳盼等就夜投亭舍,來報此事。我與裴君聽聞後,略作商議,遣人去莊中告知許君、南君,請他們帶人來舍外匯合。又遣人去請高君、鐵君來。又急召受訓的裏民。除留下了些人分頭去接小人等的家眷,護在莊中外,餘下的都隨小人等連夜趕來縣中了。”


    邊兒上一人笑道:“桓君,阿強說的不對。”


    說話的是在北疆陣亡的文博的哥哥文瀚。他也是受訓的裏民之一,且是“什長”。


    桓玄問道:“哪裏不對?”


    “阿強說他與‘裴君略作商議’,這句話大大不對。”


    “怎麽不對?”


    “老裴無膽!直等到俺們在亭舍外集合時,他尚驚駭恐怖,汗出浹背,口不能言,坐不能起。問他話,他隻胡亂點頭,半個字也沒有,如何能‘略作商議’?遣人去通知許君、南君,派人請高君、鐵君,召裏民集合,夜馳安成,這些都是阿強一人做的決定。”


    文瀚與韋強交好,不樂意看他把功勞分給裴元紹,故而“揭發”他所言不實。其實,就算他不說,桓玄心中也有數。舍裏那邊現今諸人,能用者,可信者隻韋強一人而已。


    “阿強,多虧你了!主公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桓玄拍了拍韋強的胳膊,由衷地說道,末了問道,“陳盼立下大功,怎麽沒來?”


    “小人請他鎮守鄉中,安撫太平道信眾。”


    陳伍死了,為防東鄉的太平道信眾再生變亂,不能不留下陳盼坐鎮。桓玄頷首,說道:“你處置得甚是。”問道,“陳伍的首級帶了麽?”


    “帶來了。”


    文瀚跑出衙外,取來一個革囊,呈給桓玄。


    打開觀看,囊中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睜著眼,一副驚駭而死的樣子。


    從這個人頭上凝固的表情,桓玄可以想象出在陳家夜宴上,觥籌交錯間,席上主賓貌合神離;一言不合處,陳盼等人暴起拔劍,將其刺死酒案上,又取下首級,威嚇陳伍餘黨的場景。


    他想道:“陳盼慈眉善目的,似個得道長者,不意也有此等辣手。”


    想來,陳盼等不願從賊,除了感念主公周君的恩德外,大約也還有懼他威行的緣故。就不說主公在司刑任上時手刃沈家,驅逐濁吏,威震潁北,隻他在東鄉任職時,夜半擊賊、誅滅季氏滿門,這些,可都是陳盼等人親見親聞的。


    桓玄一笑,心道:“果然沒有跟錯主公。想不到主公之名,不但令劉辟顧忌,且使鄉人恐懼。”沉吟了下,又想道,“陳伍是劉辟的黨羽。他今夜吐露反意,說明兩件事,其一,劉辟不是在今夜舉事,其二,他們舉事也就在這一兩天了。安成有我們,經過今晚的清洗,大概可保無虞,但郡中別的縣就難說了。此事,得讓縣令盡快上報太守府。”


    他對韋強、嚴偉說道:“你兩人隨我登堂,把今夜東鄉之事告與縣君知道。”


    三人登入堂內。


    桓玄命韋強把陳伍的人頭從革囊裏拿出,獻上。


    縣令養尊處優,哪裏見過人頭?不止是他,堂上諸吏多也沒見過,都被嚇了一跳。


    縣令說道:“這是,這是?”


    “這是東鄉太平道小帥陳伍的首級。韋君,你把今夜東鄉之事告與縣君、諸君。”


    韋強口齒便利,三言兩語把事情講完。


    縣令沒說話,秦波先變了顏色,“騰”地躍起來,慌不擇言,急聲說道:“東鄉生變,刻不容緩。縣君,快派吏卒去東鄉彈壓!”他是東鄉人,宗族親人都在東鄉,關心則亂。


    桓玄說道:“君勿憂。韋君來前,已通知了東鄉有秩薔夫並及各亭亭長,鄉裏已戒備起來了。且又,陳盼在東鄉太平道信眾中威望極高,陳氏在東鄉也是大族,有他帶族中子弟協助鄉亭部吏坐鎮,至少今夜,東鄉不會有事。”


    勸過秦波,他對縣令說道:“陳伍乃是劉辟的黨羽,他今夜露出反意,可見劉辟舉事就在這一兩天了。劉辟一旦舉事,勢必席卷全郡,此事不可不速報與太守知曉。請縣君遣人,立去平輿,上報太守。”


    “對,對,是應該報給府君知道。”要非桓玄提醒,縣令險些忘了該將此事上報,他說道,“李廷椽,就勞你去一趟罷。”


    廷椽類似郡裏的督郵,職在巡行諸鄉,糾察鄉、亭吏員。李勉能一連在這個職務上待好幾年,本身也是個剛強的人,立即應諾。


    縣令寫好上報的奏記,給了他夜行文書。他出堂叫上幾個吏卒,騎馬離去。


    李勉去後,堂上諸人或驚或駭,無話可說。


    縣令呆坐了半晌,才想起給侍立在桓玄身後的韋強、任義賜座。


    燭火跳動,堂內明暗不定。諸人你看我,我看你,坐立不安。劉需說道:“也不知陳主簿把騷亂平定了沒有?”沒人理他。他索性離座起身,站在堂門口,翹足往外看。


    夜色裏,白雪紛落。入眼處,屋宅、樹木都被夜雪覆蓋,白皚皚一片。正堂所在的院門口聚集了許多聞訊趕來的小吏,他們不敢進來,在門外探頭縮腦。堂下,韋強等人披甲執火立在雪下,任院外的小吏偷窺,任風雪撲麵,視線隻落在桓玄身上,穩站不動。


    遠處雪下,有黑煙升空。


    劉需喃喃說道:“是哪裏走了水麽?”


    堂上諸吏管不了縣令了,一湧而出,擠在堂門口,齊齊舉目遠望。


    他們這一離座,堂上隻剩下縣令、縣尉和桓玄。


    縣尉趙德在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麽。桓玄心裏有底,晏然自若。縣令自恃身份,雖然不安,不好去和屬下擠成一團,拽著胡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諸吏的後背,支楞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黑煙起的地方,就是剛才騷亂的地方。幾聲叫喊,隔著夜空,遠遠傳來。


    “在叫什麽?”


    “應該是主簿在彈壓亂民吧?”


    吏員們猜測紛紛。


    幾聲叫喊過後,好像約好了似的,縣裏多處地方同時爆發出喊叫、大唿。傾耳細聽,還能聽到撞門聲,不斷地兵器交擊聲。犬吠大起,雞叫馬嘶,嬰兒啼哭,婦人驚叫,男子唿喝。一城皆亂。稍頃,又有兩股黑煙分在縣裏南北冒起。不知是誰在遠處慘叫了一聲,隔著幾裏外的堂上,眾人都能清晰聽到。


    堂門口的諸吏戰栗失色。院門口的小吏亦皆駭怖迴顧。韋強、嚴偉、文瀚等人依舊穩立不動。桓玄看在眼裏,暗暗點頭,心道:“總算沒辜負主公對我所托,不枉我這麽些年以兵法部勒他們!”


    縣令坐不住了,說道:“怎麽這麽大動靜?怎麽這麽大動靜?”問桓玄:“君以為,主簿平亂有幾分把握?君門下賓客洗城又有幾分勝算?城中唿叫沸天,會不會,會不會?”


    他想說“會不會是失手了”,覺得不吉利,把話咽了下去,眼巴巴看著桓玄。


    “縣君不必擔憂。周家門下賓客都是忠勇豪傑,足以一當十。”


    桓玄這句是實話。他對那些家夥很有信心。盡管今晚遇刺,住在前院的十幾個輕俠拿不下一個刺客,然而那刺客能被劉辟派來行刺,顯然是一個難得的勇士,想來即便在劉辟門下也是數一數二的,不能視為常人。縣裏太平道信眾中可能也有劍客好手,但絕對沒有能與那刺客相比的。己方又是有備而去,早把對方的底細暗訪清楚,對方無備倉促,破之不難。


    縣令說道:“要不要我再派些吏卒去?”


    桓玄無可無不可,比起縣裏的太平道黨羽,他更擔憂縣令會不會臨陣棄城,為了安撫他,答道:“也好。”


    縣令叫了秦波過來,令道:“我見院外聚了不少吏士,你帶上他們,去助陳主簿一臂之力!”


    秦波麵現為難,撓頭搔首,磨蹭了好一會兒,吞吞吐吐地說道:“下吏主文筆久矣,實無縛雞之力,不通騎射擊劍,雖有殺賊之心,惜無殺賊之力。”


    縣令又召劉需過來。劉需心驚肉跳,雙股顫抖,跪都快跪不住了,還不如秦波膽大,不堪之極,結結巴巴地吭哧了半天,也是類似說辭。再又換了兩個吏員過來,迴答沒甚不同。


    他為之氣結:“你們!”


    像陳鬆、李勉這樣剛強勇敢的吏員畢竟是少數。內地百餘年不聞戰事,承平日久,朝政又黑暗,童謠唱道:“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怕死懦弱的吏員占了多數。


    滿堂十幾個吏員無人應命,越發顯出了陳鬆、李勉的膽勇。


    桓玄不忍縣令難堪,為了徹底把他穩住,主動請命,說道:“在下願前去觀陳主簿定亂。”


    他現在是縣令的定心丸,縣令怎肯放他出寺?使勁搖頭:“君乃高足門客,又是前督軍校尉,身份尊貴,不可涉險。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對縣尉趙德說道,“趙尉……”才說了兩個字,聚在院門口的小吏突然散開,一群人湧進院內。


    縣令大喜,以為是陳鬆等迴來了,急忙抬眼去看,來的卻是城中諸家大姓的族長。


    周緄由周鼎攙著,走在最前,任義侍從在側。桓玄慌忙起身,衝縣令告個罪,下堂迎接。


    他雖叫任義轉告周鼎不必理會城中,守好岐陽裏就是,但城中有變,無論是為城裏百姓,還是為自家宗族,周緄都不能閉門掩戶,枯坐家中,因此,他約了陳氏等姓,齊來拜會縣令。


    縣令反應過來,也忙起身相迎。


    周緄、劉氏、陳氏家長等諸大姓族長進入堂內,見禮畢,縣令招唿吏員搬來榻座,請他們落座。


    劉氏是支脈宗室,坐客座之首。周緄其次,周湧侍立在後,桓玄離了座位,亦侍立在他身後。再次,是別的各族族長。任義沒登堂,和韋強、文瀚等站在了一塊兒。


    亂哄哄多時,堂上靜下來。縣令說道:“諸公……”又才說了兩個字,又幾個人大步入內。


    他定睛觀看,看清了來人後,頓時把想說的話給忘了,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衝桓玄擺手,急切地催促說道:“桓君,快,快,快去問問,縣裏情形怎樣了?”


    這次來的是南淩、鐵哲、鐵溯。


    桓玄應了聲是,心道:“人都迴來了,情形還能怎樣?”知南淩等必已順利洗清了城內。


    南淩三人手裏各提了四五個首級,擺在堂前階下,跪拜雪上。


    南淩說道:“稟告縣君,城中太平道的首領、內應,劉辟黨羽已被吾等除去。”


    他語氣平靜,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他而今名聞郡中,人號“郡南伯馳”,手下數百輕俠都是縣鄉勇士,今夜又是以眾擊寡,殺幾個太平道的人確不算什麽大事。


    縣令別的不問,先問:“可有傷亡?”


    “傷了幾個人。”


    “嚴重麽?”


    “不嚴重。”


    “可有驚擾百姓?”


    “沒有。”


    “我見黑煙騰起,是怎麽迴事?”


    “賊被吾等困在屋內,突圍不得出,遂放火自焚。吾等已留下人手,督促裏長、鄰舍滅火了。”


    “突圍不得出,放火自焚之”。十個字就可見戰況之激烈,也可從中看出太平道首領、內應們的寧死不屈。桓玄默然,心道:“宗教最易叫人狂熱。”不覺憂心起安成將要麵臨的局麵了。


    縣令聽完南淩的話,喜形於色,拍手說道:“好,好!周家賓客果然驍勇,我要重賞他們!”給周緄、劉氏家長等人表荀貞的功勞,說道,“全靠故司刑周君門下的賓客,這才能剿滅城中妖道的黨羽啊!”


    周緄拈須微笑。


    劉氏等族的族長也聽到了滿城唿叫,此時才知原來是周澈門下的賓客在撲滅太平道黨羽。


    劉氏和周氏世代居住一城,彼此交好。劉家族長不吝誇獎周澈,笑道:“子曰:‘後生可畏’。如周度遼者,可謂來者之勝今也。”


    又三人從衙外進來,乃是陳鬆、鐵哲、鐵溯。


    鐵家兄弟手裏也各提了幾個首級,亦擺在階前,他兩人留在了庭中,陳鬆獨登堂上。


    陳鬆滿臉血汙,黑衣上半是血跡,顯是親自上陣殺敵了,跪倒在地,拜見縣令。


    縣令在看到他時就停下了誇獎的話頭,等不及他行完禮,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騷亂處果是妖道賊黨相聚,試圖煽民作亂。鬆奉君令,及時趕到,幸不辱命。”


    “好,好!卿有功!我要賞你。”


    “今夜之功,全在周氏門下諸位賓客。妖道賊黨兇悍異常,見不敵我等,竟欲焚燒民居。幸賴大小鐵諸君舍生忘死,方才順利將之消滅。諸君雖無亡者,亦有兩人負傷。”


    “都賞,都賞!傷者加倍賞!”縣令喜笑顏開。


    桓玄插口問道:“被焚燒的民居怎樣了?”雖在下雪,如果失火,也是樁壞事。


    他這細心地一問,博得了諸姓族長讚許的目光。他們都是本縣人,和縣令這個眼下隻顧關注“賊情隱患”的外來官不同,肯定不想看到城中失火。


    “已經撲滅了。”


    一個吏員小聲說道:“城裏靜下來了。”


    受他提醒,縣令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城裏重新安靜下來。隻間或遠聞犬吠一二,以及偶爾有小孩兒的啼哭聲遙遙傳來。那早先升起的三股黑煙也消失不見了。


    堂外雪下,堂上燭火,院中寂靜,雪落樹梢。一場令堂上諸吏聞之色變、折騰了半夜坐不安席的縣內隱患竟如此快捷、如此輕易地就被平定了?迴想起來,適才的叫喊、唿聲、紛亂好似遙遠的一夢。


    眾人望向堂外,已過了寅時,卯時來到,夜色將盡,東方漸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國之大周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纛並收藏三國之大周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