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赫、黃琰起身,周澈相陪,諸士子隨從,下堂出院。出得院外,王赫不經意間看到院門兩側各沿牆站了五個人,皆幘巾布衣,或帶環刀,或攜長劍,英氣勃勃。他指著問道:“這是?”


    周澈答道:“他們都是本鄉豪傑,聞聽明府駕臨,主動前來護衛。”不動聲色地對這十人說道,“明府將行,你們還不跪拜相送?”這十個人除了領頭的薑楓、黃蓋外,都是南淩招募來的輕俠,本是站立不動的,聽得周澈下令,絲毫猶豫沒有,立刻俯首跪拜,齊聲道:“恭送府君。”


    “本鄉豪傑?主動前來護衛?”


    袁耀笑道:“府君可能沒注意,咱們來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裏了。”王赫眼神不好,看東西反正看不清,有時候也就不怎麽注意周圍的人物、景觀。


    “噢?”王赫又抬起首,瞧了眼天色,說道,“咱們來時,他們就在這裏了?這麽說,已在此處站了近兩個時辰了。”


    近兩個時辰,時間不短。特別現在春風尚寒,在風中站一兩刻鍾可能還無所謂,近兩個時辰,隻這股風寒換個尋常人就吃受不住。而眼前這十人皆精神奕奕,分明沒把這點寒當迴事兒。王赫來了興趣,駐足問薑楓:“你麵上為何蒙巾?”


    薑楓跪拜在地,也不抬頭,答道:“小民曾路遇群盜,與之相鬥,傷了臉麵,毀了容貌,才蒙巾遮掩。”


    “你曾路遇群盜?”


    “是。”


    “還能全身而退?”


    三人以上稱為“群盜”,能在至少三個人的攻擊下全身而退,說明是個勇士。


    周澈唯恐薑楓露出馬腳,不願王赫和他說話,笑道:“若說起‘路遇群盜’,明府何不問問公覆?公覆去年冬天,在南陽郡碰上了一夥兒盜賊,他不但全身而退,而且將這股盜賊盡數斬滅。”


    “噢?公覆何人?”


    周澈指了指黃蓋,吩咐他站起身來。黃蓋聞聲起身。王赫見他身量高大,動作鏗鏘,竟覺得他站起後竟似淵渟嶽峙,矯捷勇悍,不覺讚道:“好一個‘赳赳武夫’!……,你誅滅的盜賊有幾人?”


    “六人。”


    “以一敵六,盡將誅之。如此說來,你必是個戰劍高手了?”王赫指了指黃蓋腰間長劍。


    “蓋少好擊劍,已學十年有餘。”


    “皓粼,你從這些鄉中豪傑裏挑兩個人出來,讓他們和這個壯士比試一二,如何?”


    周澈還沒答話,跪拜地上的輕俠裏有人不樂意了,昂起頭,嗔目大怒,嚷嚷叫道:“吾輩習劍,學的是殺人之劍。男兒提七尺劍,當快意人生,怎能像猴子似的賣藝人前!”


    王赫、諸士子愕然。


    他們這些輕俠,重氣輕死,和那些懼怕、諂媚權貴的鄉中大戶、小吏們截然不同,若是投了脾氣,他們能以死相報,就像對周澈;而若是看不順眼,便是天王老子來,他們也橫眉冷對。——早先,他們不就在南淩的帶領下,差點把封查薑楓家的陳鬆留下麽?


    這還是周澈在前,說話這人不敢太過放肆,如若不然,恐怕早就一怒躍起拔劍了。周澈斥道:“胡言亂語甚麽!明府在上,哪裏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快叩首謝罪!”薑楓也轉首瞪了這人一眼。這人不情不願地伏地謝罪。


    王赫嘖嘖稱奇,沒有因此惱怒,反而笑道:“皓粼,你鄉中的豪傑真是勇敢之士。”經過這段插曲,再去看黃蓋時,問道,“我聽你口音不似本地人?”


    “小民乃荊州零陵郡人。”


    “零陵郡的?那你為何會在這裏?”


    “先是蒙宗親好友推薦,後感慕周君之德,故追隨左右,以冀效犬馬之勞。”


    這樣忠勇節烈的人居然仰慕周澈的德行?以至寧願投其門下,效犬馬勞?士子們對周澈又高看一眼。先有那個蒙麵殺盜的壯士,又有那個“當提七尺劍,快意人生”的壯士,又有這個忠勇節烈的壯士,周澈任鄉長隻有幾個月,就能得到這麽多勇士的投奔,他是怎麽做到的?


    王赫又複問黃蓋道:“追隨周君左右?你在鄉中可有任職麽?”


    “暫行鄉巡佐吏”。就是巡邏隊長的職務。


    “如此壯士,怎可委屈啊?皓粼,你應當給他安排個像樣的職務啊!”


    “澈慚愧。鄉中吏員皆滿,諸職皆齊,目前並無空職。”


    縣君黃琰不知何時走到了袁耀的身邊,微微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袁耀頓知其意,心道:“黃君是想倚重周氏治理安成,何況俺們袁家和安陸黃家也算官宦三公,世代簪纓,這周澈也算是才幹十足,此事...?嗬嗬。一個鄉中小吏不算什麽,順手人情可以做得。自家乃郡功曹,執掌一郡人事,郡縣之屬吏任命,無不經吾之手。”


    旋即微一思忖,便想起一個位置,袁耀對王赫說道:“本鄉遊徼趙迪,去年助皓粼剿滅外縣巨盜,本該按功升遷,因前太守入京,明府當時未至,故拖延至今,尚未論功。待他升遷後,以公覆之勇武忠節,足可接任。”


    周澈大喜,一喜黃蓋能出仕郡中了,——遊徼雖是鄉吏,卻歸郡裏管;二喜遊徼主管督盜賊,是個武職,和亭部一樣,也是可以借此招攬人手的,對他的大計十分有利。他忙示意黃蓋謝恩。黃蓋拜倒感謝。


    隨後,周澈按禮節把王赫、黃琰和郡縣屬吏送上車騎。


    隻是袁耀沒有即刻上車,而是站在車下,握住周澈的手,不似之前那般冷漠客套,而是很親近地笑道:“皓粼,府君今春巡郡縣,除了平輿外,你們鄉是府君來的第一個鄉。府君對你很看重,對你在本鄉的諸多作為,也甚奇之。今正春耕時節,你要用心做事,不要辜負了府君的器重。子其勉之!”


    周澈聽完沒有拍著胸脯保證什麽,也沒有因此鼓勵歡喜雀躍,隻是從容應諾,隻是心裏嘀咕:“袁耀說府君對我在鄉裏的作為‘甚奇之’,叫我不要辜負了府君的器重。這話什麽意思?是在暗示府君有意提拔我?”


    太守乃一郡之長,郡中屬吏的擢黜皆由他一言而決之。不過,周澈自覺自家也就是一個中人之才,盡管穿越以來,兢兢業業,奈何限於天資,所學僅夠用,感覺和這個時代的那些國家棟梁們是無法相比的。


    事實上,周澈的學問也的確尋常,——但卻有一點是誰都比不上他的,那就是他的見識。他知道曆史發展的方向,那麽在天然上就已經把握住了大勢。知道了大勢,他的一切作為自然就都能有的放矢,而他的這個“有的放矢”落在別人的眼中,其中有些便成了“奇”--神預判的節奏。


    別的不說,就拿他自掏腰包給繁陽亭的裏民買桑苗和不惜錢財、結交輕俠來說,他要是不知大勢,一定會量力而為,可他知道大勢,比起得人心、求生亂世,錢財算什麽呢?故而能傾盡所有,視錢財如糞土。在別人看來,這就是一“奇”。


    周澈琢磨了會兒,沒太把此事放在心上。他而今的心思全在本鄉,剛樹立起了無人能及的威望,剛吩咐過南淩、韋強等大力招攬四鄉豪傑,可以說他的“事業”正處在再上一個台階的關鍵時刻,便是王赫有意拔擢他,若不是什麽顯職、要職,他也還真不如繼續待在鄉裏,做個有實權、能做事的“封疆小吏”。


    將太守一行的車隊送出到鄉界,周澈領著鄉吏們轉迴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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