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自顧自的道:“我也不想這樣啊,我得過段時間才能恢複過來再平靜的跟你喝茶。你今天實在是來得太早了,你先迴去吧,等過一陣子如果在路上遇見了,你正好有空,我肯定請你喝茶。”


    她繞過他進屋了。


    童觀止收迴手,默默的關上房門,跟著她進來,等坐在她對麵,他已經恢複了平靜。


    林二春左臂支著頭,酒勁越發重了,她麵上已經有了醉意,她眼睛閉著,似乎疲憊至極。等童觀止坐下來了,她又睜開了眼睛,杏眼濕漉漉的對著他,隻是對著,瞳眸卻沒有聚焦,迷蒙渙散。


    喝醉酒的她,格外喜歡笑,話也特別的多,還沒有開口,她又笑了,一副不相信的模樣看著他:“我真的說過可以跟你一起喝茶嗎?”


    童觀止點點頭,他將茶爐子上的壺拎了下來,給她麵前的茶盞裏斟了半滿。“喝茶。”


    林二春瞅瞅茶水,再抬頭看向對麵,氤氳水汽遮住了他的臉,她便換了條手臂支頭,繞過那些水霧繼續看著他,道:“那我是高估了自己,我以為我能足夠果斷,能拿得起放得下呢。”


    “二丫......”


    “你說奇怪不奇怪,明明這輩子咱們認識的時候,你總是欺負我,我明知道跟著你還那麽多危險,可我居然還是愛上你了,是不是特別傻啊,是不是?你不奇怪嗎,你欺負她,她還看上你了。”


    童觀止靜靜的看著她,放在桌上的手掌微微曲了曲,她又追問:“是不是?”


    他這才點了點頭。


    林二春又笑了:“看吧,你也覺得我傻。”


    童觀止想說什麽,剛張嘴,就被她打斷了,她笑罵了句:“你才傻!”


    挪開視線,眼底是因為酒醉而無法掩飾的懷念,她語氣放得極輕,似歎似呢喃:“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以前那個你待我有多好,我每次對著你,腦子裏全部都是那些好。這些就是誘餌,誰讓我貪心呢,


    這些好明明多半都是看不到摸不到,根本就不存在的,你說,我是喜歡我記憶裏的那個,還是,”她抬起頭來,晃了兩下,伸出食指,晃晃悠悠指向他,“你?”


    不等他答,她又開始笑,“你本來都說過了再也不要認識我,可我們居然還是認識了,是不是因為違背了你的心願,所以即便是認識了還是過不下去?”


    童觀止身體往前傾,他真想將自己塞進她迷離的眼裏去,讓她看清楚他,讓她能夠聽進去他的話,可他不能,他隻能湊得近一些,盡量跟她遊移飄忽的眸子對視,認真的道:“不是,我不會不想認識你,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不想認識你。”


    林二春胡亂的揮手,“我問你做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也不是他,你們不一樣,也沒人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出現得太早了,我們認識得也太早了,如果晚一點,如果全部都跟以前一樣,你可能還是以前的你,現在的你不是你,不。你不是他,他怎麽會......”丟開她呢?


    自從她逃離京城,他們經曆了那麽多的風雨,他從來沒有丟開她,不管多危險,他都護著她,雖然顛沛流離,但日子其實過得不錯的,是他一點一點的修補了她在上一段感情裏、婚姻裏受的傷,讓她重新敞開心扉。


    如果是他,肯定不會明知道她在生死關頭,還拋下她離開。


    話沒有說完,她突然垂下手臂,側頭趴在桌麵上了。


    麵前的茶盞差點兒就被她給撞翻了。


    童觀止趕在水灑出來之前接住了,水全部潑在他掌心裏,頓時就紅了一片,他卻像沒有察覺到這疼。


    林二春也沒有察覺,她側枕在自己胳膊上,闔上了眼睛,像是睡了,喃喃囈語。


    童觀止挨她這麽近,勉強能聽清楚她說,“我真想你呀,這裏沒有你,你們是真的都不要我了,你們真的說到做到,好狠的心......”


    她聲音越來越小,小到他再也聽不清楚了,取而代之是輕微的?聲。


    童觀止依舊維持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繞過桌子將她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林二春做了個夢,她夢見了阿策,她很少夢見他,可這次,夢卻很長。


    夢裏一會是他乖巧懂事的陪伴,一會是他艱辛痛苦的成長,因為她這個母親的無能,他長成了她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之後他衝她揮手告別。


    “娘,隻要你一生安穩,沒有我也沒關係,我走了。”


    林二春心都碎了,她不知道該不該再讓他迴來再受一世苦,這一猶豫,他已經慢慢消失在一團黑暗裏。


    她想不管不顧追過去:“不!阿策,你別走,你迴來,我不讓你走,我要你啊,我沒有不要你,你別離開我,你快迴來!”


    可,像是有股無形的力拽著她,讓她怎麽也邁不開腳步,明明她力氣大,卻偏偏一點兒勁也使不上,她跟這看不見的力較勁,像是被壓在五指山下的猴子,被牢牢罩住,左右都找不到突破口,直到疲憊不堪,卻始終無法掙脫。


    最後累極了,墮入無邊的黑暗裏。


    童觀止緊摟她在懷。胳膊繞到她後背摩挲著,唇貼在她耳朵上,輕聲呢喃:“二丫別怕,我不走,我再也不丟下你了,二丫,你信我一次,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再試一次......”


    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一直到她安靜了,唿吸平穩了,也不再掙紮了,他才微微鬆了胳膊,親親她頭頂,然後稍稍往邊上退了退,拉開點兒距離好端詳她神色。


    她睡熟了,可眉頭是蹙著的,他當初惡作劇點上的那點胭脂色被眉峰推了起來,一點也沒有變暗,反而好像更紅了,沁了血似的,他小心的將唇貼上去,吻著她眉宇間的不安。


    唇貼著她往下,又淺淺的落在她眼皮上,她的睫毛還潮濕著,他剛覆上去,她眼皮動了動,童觀止趕緊挪開了,靜靜的盯著她看,見她並沒有醒來的跡象,他這才重新攬她入懷,也閉上了眼睛。


    ~


    天亮後,童觀止來過的痕跡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過無痕。


    林二春的記憶也有些斷片了,她不記得都跟他都聊了什麽,不清楚他什麽時候走的,也忘了自己又什麽時候爬上了床,她隻記得她不想見他,趕他走。


    可他如果非要來折磨她,她根本阻攔不了。


    一整天林二春都煩躁不安怕他再來,童觀止識趣的沒有出現,林二春卻碰見了林家人。


    他們是被榮紹派人接來了蘇州府的,林三春死了,聽說昨晚已經找到她的屍體了,就在榮家別院裏安置了靈堂替她發喪。


    榮家人大操大辦,一副主家人的姿態。


    年輕未嫁的女子如果去世,按習俗是不能大操大辦設靈堂的,榮家的態度算是給了林三春名分,這讓林二春有些意外,榮大公子居然背了這個黑鍋。


    不過,仔細想想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畢竟這對他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損失。還能將他跟林三春的那點香豔傳聞的影響降到最低。


    “二春,三妹走了,榮大公子給了她名分,她在榮家別院發喪,也不至於魂無所依……”


    就連來尋林二春的林春生都感激榮紹有擔當,他如若不管不問,也不能奈何他,如今他這麽做,林家人感激他,更不用提別人了。


    林春生還說:“你們姐妹一場,以往的那些……你也別跟她計較了,去送送她最後一程吧?”


    林二春對林春生的建議無動於衷。對林三春之死,她還有狐疑,“大哥,你看到她了?打撈上來的真的是她?”


    林春生沉聲道:“她人在馬車裏,車毀得太嚴重了,三妹……她身上臉上都被劃傷了,娘已經認過了,是她。”


    林二春莫名的不敢相信:“她怎麽會想不開呢?她昨天還……對了,臉上有傷,也許根本不是她……”


    林春生疲憊的打斷她的猜測:“二春,三妹做過錯事,可她人已經死了,你對她還有不滿的也都過去了,咱們都不提了,好嗎?”


    林二春點點頭,又想鄧氏應該不至於認錯親生女兒,也許林三春真的死了?


    隻是她依舊不相信林三春會自盡,可林家人都不覺得蹊蹺,似乎在所有人看來,林三春出了那樣的事情,她死了才是時下女子正常的態度。


    林二春對此是嗤之以?的,隻要出現這樣的事情,唯一要承擔責任的就是女子,好像她們死了,所有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男人的顏麵也都保住了。


    就像是曾經的她,東方承朔也一定要逼死她方能解恨。


    林二春突然懷疑林三春是不是被東方承朔給弄死了?


    “大哥,平涼侯那邊是什麽態度?”


    林春生頭都要大了。“二春,我正想問你,你知道三妹她究竟是怎麽迴事嗎?她怎麽會跟大公子......她不久前還讓人帶信迴去說要成親了。


    我聽榮家的下人說,三妹跟榮大公子早就兩情相悅,是太後不明就裏給胡亂賜婚,還說侯爺也知情,正想辦法讓太後收迴旨意。”


    林二春迴答的跟幹脆:“不知道。”心裏卻想著,榮紹跟東方承朔這應該是達成某種協議了,這種說辭,對他們最為有利。


    林春生欲言又止,猶豫的道:“他們說三妹出事前見過你,說你跟侯爺……我真的是糊塗了,二春。”


    林二春聞言。神色稍冷,大哥一無所知有疑心她不怪,隻是林三春不管真死假死都給她添麻煩,還有東方承朔,想起他們兩人,她就更煩躁。


    “大哥,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麽迴事,她也不是第一次說我跟平涼侯了,大哥要是不信我也無話可說,死者為大,我不想罵她,至於送她,那就算了吧。大哥。你先去忙吧,


    我這幾天都會在蘇州府,你忙完了,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說,別跟其他人提。”


    林春生失望的走了。


    第二日中午,寒山寺後院佛豆田那個天坑下發現了一處溫泉,還發現了幾具剛死不久的屍體,這些屍體中有幾具有神武營將士令牌,還有幾具被查出正是忠義王黨羽。


    原本這些屍體,東方承朗是打算悄悄處理掉的,可幾個入洞中的護衛中毒昏迷,他舍不得他手中這些精銳這點兒資本,在尋找大夫救人的時候。這件事也就被曝光了。


    關於東方承朔和忠義王的舊傳聞因為這一佐證而甚囂塵上。


    這天童觀止不曾出現。


    第三天,他依舊沒有出現。


    蘇州府衙頒布了臨時禁海令,禁止一切出海活動,連捕魚都不允許,直到朝廷有其他指示傳來再看情況決定解禁與否,蘇州府城防兵在海邊糾集,整裝待發,據說隨時會開戰。


    城內一時風聲鶴唳。


    林二春卻放鬆了,童家有海運生意,陸家滅門之後,童氏獨大,禁海令對童家的影響也不小,童觀止忙起來了,她也不再老擔心他冒出來。


    她也忙著趁著一些富戶聞風變賣家財舉家遷移,買了不少東西,有朱守信周旋,上好的宅子和鋪麵,她也拿到了幾間,其中就有一間綢緞莊和一家珠寶行。


    去年八九月間,她身上還連一個銅板都沒有,誰能想得到,不到一年時間,她竟然能體會到這種窮得隻剩下銀子的滋味了。


    在拿到鋪子之後,她馬上就按照自己的喜好訂做了幾箱子的四季衣裳鞋子,幾匣子各色首飾,磨了數十上好珍珠用來敷臉用。


    新宅子裏也全部換上了她喜歡的家具和擺件。添了上好的茶果,熏香,多了三五跑腿打雜小廝,有丫鬟婆子做飯伺候她,院子以最快的速度按照她的喜好動土,小規模的改造搭建。


    她忙著揮金如土的享受,像是要將那點家底統統敗光,而她一向鍾愛的釀酒反而停了下來,有農莊和果園出售,也到了桑葚和枇杷成熟的季節了,她一點兒也不曾買,一壇酒也沒有再釀過,她甚至給牟識丁寫了封信,讓他別急著生意的事。


    這不像她的處事風格,太出乎童觀止的預料。


    前陣子他安排在她身邊的人,還能匯報她見過什麽人,說過什麽話,他夜裏也能看看她,多少總能猜到她在想什麽,可不知道哪裏被她發現了端倪,她防他很嚴,他甚至找不到機會再靠近她。


    白日裏,她找人說話談生意,都是挑不方便偷聽的地方,不見人的時候就發呆什麽也不做,她習慣寫下計劃書。現在她屋裏紙筆都沒有。


    夜裏他依舊用上了安神香,她是早睡了,可他摸進她房裏,卻發現她手腕上係了鈴鐺,還連著門,他推門而入差點驚動她,怕擾她眠,怕再惹她哭,他連門都不能進。


    如果隻是防備他倒也罷了,就怕,她要徹底離開他,一丁點機會也不給。


    童觀止的神色越來越冷,越來越沉。幾個管事每天匯報收尾事宜的時候,總擔心是不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麽讓大爺生氣了?


    直到林春生來見林二春,童觀止突然就慌了。


    她剛豪氣買來的東西全部都低調的轉給了林春生,雖然做得隱秘,還是讓童觀止發現了,地契房契有些轉了,卻沒讓林春生知情,顯然她另有別的安排。


    她做的事情,就像童觀止現在正在做的,安排後路。


    哪怕她再不願見他,他也不能放任她遠離!


    林二春沒想做什麽,她隻是某天醒來的時候,在枕頭邊發現了一根頭發。巴掌長度,又硬又粗,根部有三分之一白了。


    他無孔不入,她自然有所防備,他還做這些有什麽意思?


    補償嗎?她想要的他給不了,這些她根本也不需要。


    她沒有想到她的舉動會讓人誤會,覺得她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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