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還有三五夥伴呢,”那個在她出門後不久碰見的一個算命先生這麽跟她說的。


    林二春本不信這些算命的,可路上碰見了,又見這老頭白眉白須,看著仙風道骨,就算他是騙子吧,她也想花點錢聽點好聽的。


    這老頭還真會說話。


    “看姑娘生辰八字,乍一看確實有童子命命格,童子命的人都是帶著目的和任務來轉世的,任務完成,自然就離去了,姑娘也有個任務。或者說帶著心願來的,所以容易叫人誤會是童子命。


    不過,結合麵相,我看倒也不是,這首先,姑娘的財運就不符合,你的財運應該是極好的,若老夫所料不錯,你應該不差銀錢,還很有錢。


    你的姻緣的確有些模糊,這也不符合童子命,既然姻緣看不清,那老夫幹脆給你算算姻緣......我知道了,你姻緣之所以模糊不清,其實姑娘你自己心裏就有答案吧?模糊的不是姻緣,它一直都在那裏,模糊的是你的心,姻緣不定,自然子女緣淺,你心定了,一切自然也都順了......”


    “是嗎?”林二春茫然自問。


    她懷著心願來的,她知道。


    從被棄之如敝,她的姻緣斷了,心願就已經毀了一半。這老頭兒說她的姻緣還一直都在,是她的心模糊了嗎?


    剩下的那一半是護林家安穩,上輩子她將他們拉進一趟渾水裏,這是她欠下的債今生來還,如今他們離她遠遠的,這心願就好像已經達成了,她欠林家一個女兒,還上一筆銀子,也就了了吧。


    等她迴神,這老頭早就走了。


    她的心情突然放鬆了許多,衝小幺道:“我們也走吧。”


    小幺正看著不遠處的巷子,林二春順他視線看過去,空空如也。


    小幺已經收了迴來,麵無異色,點了點頭。


    林二春笑道:“走吧。”


    巷子裏,白眉白須的老頭正得意洋洋的跟朝秦伸手,“剩下的銀子。”


    朝秦從懷裏摸出來一個??的荷包,一把都塞給了他:“拿了錢趕緊走遠些,以後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或是讓我們夫人看見你,先前的都得吐出來,也別怪我不客氣!”


    老頭接過荷包捏了捏,喜笑顏開,“知道了!”


    朝秦衝他揮手,“從那頭走!”


    等人消失在巷子裏了,他才少年老成的搖了搖頭,背著手看看一側虛掩的院門推門進去了,將門也合上了。


    林二春走到這巷子口,她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懷疑什麽,可裏麵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麽異樣。


    她收迴視線,搖頭笑笑,看看麵前比以往明顯蕭條的街麵和時不時巡邏過去的官差,也沒有興致繼續去逛了。天色也不早了,迴客棧的路上有一個小酒館,她帶著小幺進去吃飯。


    兩人尋了一處臨窗的桌子坐下,林二春豪氣的點了幾道好菜,她想喝酒,可她現在的身體可能是體質原因,酒量太差,最尋常的花雕,她頂多喝上一兩就能找不著北了。


    小幺對酒倒沒有什麽需求,林二春問他要不要喝點兒,他略遲疑了會,還是點點頭,於是兩人又點了一壺酒。


    一個心事重重,一個本就沉默寡言,兩人一邊安靜的吃飯喝酒,一邊聽隔壁桌上的客人對蘇州府近來的事情高談闊論。


    對林二春來說,鬥酒會那天的沉船,和康莊地下的暗道......好像離她已經過去了半輩子,可對別人而言,這才正是最新鮮的話題。


    這些客人們從康莊說到朝廷,說到皇家人,又預測不久後朝廷肯定會對藏匿在海上的忠義王用兵,最後不知道怎麽的就談及趁著朝廷還未出兵,盡快多買點兒鹽存著。


    林二春聽得興致勃勃,對前麵的傳言她心下滿意,後麵的囤鹽,她也深以為然。一旦朝廷在海上用兵,私鹽減少,官鹽說不定還真會漲價,私鹽是與朝廷爭利,但對百姓而言卻並非壞事。


    別人不提,單說榮績,販售私鹽是榮績的財富主要來源,他靠這個都能養活藏在海島上的忠義王一黨。可想而知他販售在市麵上的私鹽有多大的量。


    現在榮績到處樹敵,不得不裝死換身份,他的鹽場不知道被多少人盯著呢,首當其衝的就是忠義王,榮績的師父是忠義王的軍師,難保不會有榮績的什麽把柄。


    林二春覺得幾次跟榮績接觸下來,這人就是一個瘋子,他若是覺得保全不住,肯定是寧可毀了也不會給別人沾丁點兒好處。


    不過,林二春這迴可猜錯了。


    忠義王的確有榮績的把柄,至少對他的鹽場的一切都是十分清楚的,現在這塊肥肉被忠義王舔過了,榮績不會讓給他。可也不想就這麽憑白的丟了,早晚都會被捅出去給朝廷收繳,他幹脆趁著朝廷還未出兵,將這鹽場送給了東方承朗,拿對他來說已經無用的東西謀取最大的好處。


    是通過榮繪春的手送出去的。


    “我哥哥出事前曾找過我,他犯下大錯,我知道當時就應該告訴殿下,可這世上我就隻有他一個真正的親人了,請殿下原諒我的私心......


    現在他人走了,這是他留給我的東西,他說送給我當嫁妝,一切都有旁人打點,不用我操心。我思來想去,還是交給殿下定奪。”


    東方承朗看看這鹽場分布圖,圖的背麵還有鹽場詳細的人員安排,從製鹽、運輸、管理、販售到銀子入賬每一項都有專人打理,連這些人的把柄,聯係暗號等等都詳細寫在紙上了,的確是一份極好的嫁妝,不怕榮繪春無法管住他們,也不用擔心一旦出事他們會連累到榮繪春。


    這是一筆極大的財富,可榮繪春就這麽輕易交給他了,這可能還是她唯一的傍身之物。


    東方承朗連日來焦灼的心像是被放在溫水裏滾了滾,說不出的熨貼:“你為何要交給我?你要是不說,我也不知道。榮家沒有給你置辦嫁妝,這個你留著傍身豈不更好?”


    榮繪春搖了搖頭,有些狡黠的笑了:“我給了殿下,殿下自然會賞我,我不用擔心沒有嫁妝。”


    東方承朗看看她嬌羞芙蓉麵,心裏有暖暖的情意流淌,下意識應她:“好,該賞。”


    “殿下,能不能暫且別將這個交出去。”榮繪春緊張的查看東方承朗神色。


    東方承朗是個皇子,雖然有私心和野心,但是絕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是個偏向朝廷和社稷的皇子,榮繪春這是叫他知法犯法,跟朝廷爭利。


    他方才的感動沒了,正想教訓她一頓,可話到嘴邊,見她忐忑不安的看著自己,他又放緩了語氣,道:“你可知這是違反法令?”


    榮繪春點點頭,看看他,又垂下眸子道:“我哥哥曾跟我說過,他先前為了報答他師父的教導之恩,每年都將一多半的收益交給他,哪知道被他師父蒙蔽,這銀錢都被拿去養著忠義王那些人了。”


    東方承朗神色嚴肅起來,榮繪春瞅瞅他,繼續道:“殿下要是拿住這鹽場。斷了忠義王的供給,他們缺糧少銀,早晚會按耐不住出來,殿下隻需要以逸待勞等他們上鉤,不用勞民傷財的耗力去海上尋他們,水戰是他們的強項呢......”


    東方承朗未等她說完,就笑著道了聲:“好!”


    這件事無聲無息的處理,不僅能夠以最小代價解決朝廷心腹之患,也免得一場戰爭會繼續推動現在的流言蜚語,避免大家想到這一戰就想到忠義王給堂兄的信,想到康莊那件事。


    想到堂兄,東方承朗目光微閃,東方承朔上奏要親自帶兵出海征討忠義王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還想過堂兄雖然有戰神美譽,但他身體不佳,距離康複還需要很久,說不定這差事會落到自己頭上,他現在人就在江南。


    東方承朔也跟他提過,如果皇上讓東方承朗出征,他也是要跟著當軍師。


    當時東方承朗心裏是不願意的,他已經成年了,迫切的希望有件事能夠證明自己的實力,如果堂兄當軍師,不用說,大多數的功勞都是他的,畢竟在所有人看來東方承朔善戰。而他隻是東方承朔身後的跟屁蟲皇子。


    這件事就能讓他證明自己,他跟東方承朔頭一迴在朝堂上意見不一致,這迴一定是他贏。


    誰願意永遠當跟屁蟲呢!


    榮績雖然死了,卻還給了他這樣一份大禮,比任何東西都更得他心。


    可惜,榮績死了,要是他還活著,能改邪歸正還多好啊......當然,如果榮繪春不拿出來的話,也都是空談。


    榮繪春在東方承朗的含笑注視下,款款道:“殿下憐我,不嫌我身份低微,不僅對殿下毫無益處。還給殿下丟臉了......這交給殿下了,就是讓殿下定奪,殿下別笑我了。”


    東方承朗笑道:“我不笑你。”四目相對,情意綿綿,“繪春此計甚好,心智謀略遠非其他閨閣女子可比。我怎麽會嫌你丟臉呢,你給我出這麽好的主意,想要我賞你什麽?”


    榮繪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東方承朗?勵她:“你可以提個要求,隻要我能做到。”


    “那,可以等我日後想到了再提嗎?”


    東方承朗點頭:“就依你,你好好想想。”


    正此時,護衛進來報:“殿下。方才榮家的管事過來說林姑娘的馬車衝進了蘇州河,她落水後一直沒有找到,現在侯爺在養病,這件事......”


    東方承朗聞言笑意斂去,不自覺皺眉,打斷道:“她的事不用告訴本宮!”


    這護衛正要告退,東方承朗又將他叫住:“去查查清楚內情,然後去卓家報給侯爺知道,以後這種事情直接去告訴他!”


    ~


    林二春克製著隻喝了兩小杯花雕酒,就已經微醺,出了酒館門,她也聽說了林三春的消息。


    “......車上還有兩個丫鬟,一個車夫。那馬受到驚嚇,橫衝直撞的,這三個都跳車了,隻有林姑娘在車上,我看她就是一心尋死呢,聽說馬受驚就是她故意弄的,聽榮家的下人說,之前她就尋死過了......”


    消息傳得真真的,林二春雖醺醺然,卻不怎麽信。


    迴去客棧的路上,她還想著最後見到林三春時候,她猙獰滿是恨意的臉,好像。前一刻林三春還嚷嚷著要嫁人當少奶奶,她會故意去尋死?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客房門口,她房裏居然亮著燈。


    她頓了頓,然後推門而入。


    果然是童觀止,不請而來闖她房的,就隻有他了,此時他就坐在桌前,正對著門口,麵前擺著一隻小茶爐,兩隻茶杯,滿室茶香。


    恍惚迴到他們在南湖上小舟裏定情的時候。


    “你說過,我不纏你,以後再見麵還是能跟我好好喝茶的。”


    第220酒醉,她在想什麽(修)


    喝茶,誰真的想跟他喝茶呢。


    林二春可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我說過嗎?”


    童觀止肯定的道:“說過。”


    林二春沒跟他爭辯,她站在門口,看朦朧燈光和水霧裏童觀止溫潤如水的臉,道:“就算我們倆真的有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喝茶的那天,那也肯定不是現在。”


    他神色平靜如常,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表現得像是一個遠道而來打算跟她敘舊閑聊的朋友,但是林二春做不到,至少現在她是做不到如他那麽淡然。


    “我這會兒一點也不想見你。”


    童觀止目光微暗,道:“擇日不如撞日,我來都來了,你也正好有空。”


    “擇日不如撞日,對啊,”她低聲自嘲的笑了笑,“主動權在你,隻要你想,怎樣都可以,我是沒有資格拒絕的。”


    她靠在了門框上,微眯著眼睛看他。


    看到他就想到那根打轉的竹竿,想到竹竿,她腦海裏突然想到了一副畫麵,自己先忍不住笑了,“那我們就聊聊天,你知道咱們倆現在像什麽嗎?”


    童觀止目光柔和專注看著她:“像什麽?”


    她歪著頭想了想道:“像釣魚,你就是那個漫不經心又掌控主動權的釣魚者,你可以想來就來,說走就瀟灑的走,不用理會魚怎麽想。


    而我,就是那條可憐又貪你那點兒誘餌的魚,我想要靠過去,還得先撲在帶鉤子的魚竿上,冒著往身上紮窟窿的風險,最後還不知道你會如何處置我,是直接再甩進水裏,還是帶迴去煎煮蒸炸?


    都隔著一根竹竿,你說說,這個比方是不是很貼切?”


    她問完,身體突然往旁邊歪了歪。手在空氣裏揮舞了一下,才又抓住了門框站穩了。


    童觀止站起來,大步朝她走過來,他扶住了她的胳膊,逆光遮住了他深邃的眸光和裏麵疼痛憐惜:“二丫......”


    林二春揮開他的手,“你別碰我。”


    她又往旁邊歪了歪,身體幾乎往後倒成一個直角,又一次躲開他再次湊過來的手,童觀止想碰她,又怕她繼續躲避下去反倒是傷了自己,僵了一瞬,她笑著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很可笑又可憐?”


    童觀止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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