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曹操曹操到,衛炳武從隔壁角門裏出來。衛家哥倆住一處,平日裏各過各的,又因老父親還在,孩子們都小,兩家之間連道院牆都沒有。差役敲門時,衛炳武隱約聽到杜家村,頓時坐不住,“什麽東西?好吃的。”十分肯定。


    “看起來是酒。東西送到,也沒有破碎,兩位衛大人,小的告辭。”差役抱拳作揖道。


    衛炳武衝門邊的小廝使個眼色,對方掏出荷包,“麻煩你們還親自送來,下次講一聲,我們去取。”


    “不麻煩,不麻煩。”車上還有沒送完的東西,對方收下賞錢,可不敢再耽擱下去。而衛炳文等差役一走,就對弟弟說:“京城好酒多的是,你不要吧?”


    衛炳武早已看穿兄長的真麵目,“若懷的一片心意,我不喜歡也得收下。喲,還有封信,我看看。”


    “不……”衛炳文張了張嘴,一個字還沒說出來,手快的衛二爺已把信封撕開,粗粗一看,“撲赤”大樂,“父親建議若懷十七八歲的時候參加考試,等過了春闈差不多二十來歲,皇上剛好任用他。我覺得,我覺得你兒子現在就可以出師。”


    “什麽玩意?”衛炳文伸手奪過信,打眼一看,“六壇酒分四個人?他真想得出。這麽小氣的人絕不是我兒子。”


    “得了吧,我兒子都給我算好了,每天一兩,剛好喝到金桂飄香。”衛炳武指著信紙最後麵那排和整張信格格不入的狗爬字,“這孩子居然會寫這麽多字,不錯,不錯。”


    “若愉已經五歲了。”衛炳文好氣又好笑,氣的是他兒子走了也不讓家裏安生,樂的是來歲的孩子就一肚子壞水,不愧是衛家的長子嫡孫。


    衛炳武的迴答衝小廝招招手,“每樣一壇,送我書房裏。”


    “問過我們麽?”衛家兩位夫人見他們相公一直在門口站著,很好奇便過來看看,一下子就瞄到信紙上的內容,“若懷既然說是花泡的酒,那就是女人喝的。來人,送我房裏去。”衛大夫人率先開口,二夫人緊隨其後。


    管家簡直無語,“爺,夫人,大家都在看呢。”小聲提醒。


    衛炳文一抬頭,不知何時不遠處多了一群人,老臉一紅,轉身迴放,酒?沒人敢少他的。


    事實上,衛大夫人進屋就讓丫鬟倒一杯桃花酒,聞著和尋常米酒沒什麽區別,誰知喝到嘴裏,甜而不膩,清爽可口,像夏日飲品又有點淡淡酒香,反正這個味,參加過宮宴的衛夫人沒喝過。


    本來隻打算要一壇桃花酒,等衛炳文從書房裏出來,屬於他的那兩壇不但被拆開還被他家夫人倒走一半,名曰兒子孝敬的,不能厚此薄彼。


    衛大人抱走僅剩下的三分之一,迴到書房就給他兒子寫信,“全部寄來。”


    端午佳節,一大早杜家村就彌漫著粽子香,而村民的口頭禪也從“吃了嗎?”變成“你家做的是甜粽還是肉粽?”


    杜三鈕家做的紅棗粽。早前一天泡上糯米和去年剩下的幹葦葉,昨天下午三鈕和她娘兩個包半天,戌時開始蒸,灶裏填滿木柴,一家三口便去睡了。


    端午當天,卯時醒來,灶裏的火滅了,但是鍋裏的水沒涼,粽子裏麵燙熱,剛好當早飯吃。


    衛若懷第一次在鄉下過節,見家家戶戶門上掛著艾草或菖蒲,小孩手上戴著花花的繩子,見麵就比誰的五色繩好看,忍不住迴家問:“祖父,我和若愉的呢?”


    “在這兒。”錢娘子早已備好,“老奴今天和三鈕一家去縣裏買些菜,少爺去嗎?”


    衛若懷當然想去,然而他來老家是守孝,不是吃喝玩樂,在村裏怎麽玩,村民都不會說什麽。到縣裏被有心人看到,如今自然不會有人亂講,日後他萬一犯點什麽錯,這就是黑點。


    衛老見他還沒昏了頭,便交代錢娘子,“多買點。”


    錢娘子買了雞魚肉蛋。而買魚的時候見三鈕盯著旁邊賣蟹的,小聲提醒她,“現在不是吃蟹的時節,七八月的蟹才好。”


    “五月蟹正肥。”三鈕說:“這是海蟹,不信你掂掂。”可她卻不等錢娘子開口就讓挑六個放在草便的背簍裏,“這是黃鱔麽?怎麽賣?”


    “姑娘打算怎麽吃?”買東西的人認識段守義,並不認識杜三鈕,但是知道段家小老板有個妻妹特別漂亮,名叫三鈕,聽和他一起的婦人喊她,“做的好吃的話,黃鱔不要錢。”


    “好不好吃不都是你說了算。”三鈕笑道。


    賣蟹的人噎住,“黃鱔送你。”


    “謝謝。”三鈕毫不客氣的收下,接著就說:“黃鱔處理幹淨,薑蒜切片用豬油爆香,下黃鱔炒,最後倒醬油和黃酒,稍稍撒一點鹽,肉熟了就可以出鍋。”


    “這麽簡單?”對方不信。


    三鈕聳肩,“不信我做了給你嚐嚐。”


    第37章 清蒸螃蟹


    今天是端午, 小商販的生意比較好,但不包括賣海蟹、黃鱔這類海鮮河鮮的,一來會做的人少,二來沒多少肉。三鈕見他還剩不少,“去迎賓酒肆,這些東西賣給我大姐夫。”


    “真的?!”對方大喜,“你還買別的東西嗎?”


    三鈕看了看自個的小籃子, “夠了。等我一下, 我把東西送給我娘。”


    丁春花正在別處買鹽和三鈕特意交代的海帶,聽到她說去段家酒樓也沒多想, “我們在城門口等你。”


    “好。”三鈕揮揮手,錢娘子把東西交給她閨女,“你去找三鈕她娘, 我和三鈕過去。”主要是跟她學怎麽做黃鱔和螃蟹。


    段守義聽到三鈕的來意, 叫他爹掏錢買下所有海產,三鈕滿頭黑線,“我隻會做黃鱔和螃蟹。”


    “你覺得我信麽。”段守義拎著東西就去廚房,把所有人召集到身邊, “這是我妹妹,她要你們幹麽你們幹麽。”話音剛落, 大廚師立馬讓出自己的位子,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少東家拿來的食譜皆出自他妻妹之手。


    離飯點還有將近一個時辰,三鈕也不著急, 何況她姐夫這麽給麵子。三鈕便一邊教錢娘子調薑汁一邊對刷蟹的大廚師說:“螃蟹清蒸最好,紅燒螃蟹和紅燒魚的做法相似,不過螃蟹性寒,孕婦不可吃,常人吃的時候最好配上黃酒,能祛除螃蟹裏麵的寒。”


    “這麽多講究?”段家的廚子蒸過螃蟹,從來都是配白酒,至於薑汁,他也未製過。


    杜三鈕點頭,指著其他海鮮,一一給他講該怎麽做。見黃鱔處理好,三鈕戴上圍裙,挽起袖子,段守義十分機靈的搬個草墩放到灶台邊。三鈕站在草墩上,真想給太有眼色的大姐夫一腳,她矮她知道,用得著這麽誇張麽,她可以踮起腳啊。


    洗淨的黃鱔切成二指長鱔段,三鈕按照之前所說的那樣做黃鱔。隨著黃鱔入鍋爆炒,廚房裏彌漫著濃鬱的香味,肉還沒熟,眾人就忍不住吞口水。賣海產的男人更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三鈕身邊,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那翻動鍋鏟的手,迫切希望第一個吃到黃鱔。


    “給我個盤子。”黃鱔炒好,三鈕也沒拿喬,畢竟這裏不是她家,想怎麽逗親人怎麽逗,“大家都拿筷子嚐嚐,好不好吃,鹽大鹽小直接講。”


    “好吃。”三鈕最後放了點茱萸進去,吃起來有淡淡的辣味,明明剛吃過飯,段守義卻想說,“給我碗米飯。”


    杜三鈕頓時滿頭黑線,“大姐夫,你慢慢吃,我們迴家了。”


    “等等,三鈕姑娘。”買海產的男人突然喊住她,“我若是捕到不認識的魚,你能不能教我怎麽做。你放心,不要你白做,我送你兩斤。”


    “……不用。”三鈕哭笑不得,“你不認識的魚就把它放迴大海,如果是認識的卻不知道怎麽做著好吃,那就去杜家村找我。”


    “行,謝謝三鈕姑娘。”對方真誠道謝。三鈕反而不好意思,想了想,“我姐夫酒肆裏每天都需要海鮮河鮮,你來縣裏買東西的時候,能不能先送我姐夫這兒來?”


    “啊,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對方下意識看段守義。小段老板朝三鈕腦門上一巴掌,“就你精怪。趕緊迴去吧,娘該等急了。”


    丁春花坐衛家的馬車來縣裏,駕車的人是錢娘子的兒子,如果不是錢娘子的兒女在跟前,丁春花立馬拐去二丫家,非得叫三鈕一頓好找不可。


    就在丁春花等得不耐煩,杜家小鈕終於出現在她娘視線裏,“以為你不迴來了呢。”


    “大過節的,不迴家去哪兒啊。”三鈕爬上馬車,“娘,姐夫給我的魚。”


    丁春花眉頭一皺,“不是你買的?想吃魚叫你爹下網捉去,要他的幹麽,迴頭你大姐的婆婆知道了又得說落她。”


    “大姐夫的爹也在場,他同意了。”三鈕說:“本來縣裏有三家酒肆,現在隻剩下兩家,據說另一家的生意也不怎麽好,縣裏的生意被大姐夫一家做了,甭說送我一條,送我三條帶魚也是應該的。況且,這個隻是條螺螄青。”


    “是青魚麽?”錢娘子問。


    三鈕嗯一聲,見她還盯著自個,頓時想笑,“做青魚沒什麽花樣,和豆腐一塊燉即可。吃起來有點像炒的豬肉,但是比豬肉味道好。這條青魚得有六七斤,給你們切一半。”


    “不不不…”錢娘子連連搖頭,“明天我再來買。”


    “天熱我家一頓吃不完。”丁春花還惦記著衛若懷買酒給錢的事,不管錢娘子怎麽拒絕,等魚殺好,丁春花給衛家送一半。


    衛若愉扒著米飯吃著魚還不誤他滴咕,“三鈕姐真好。”


    “我們如果不姓衛,三鈕那個精怪的丫頭才不會三天兩頭往家裏送東西。”衛老道:“小若愉,不要真以為你三鈕姐這麽善良。”


    “祖父說她別有所圖?看中的是咱們家在朝中的地位。”衛若愉話音落下,衛老就看大孫子。誰知衛若懷一點兒也不惱,“祖父喜歡三鈕不就是喜歡她這一點。”從未求過衛家辦什麽事,往他家送東西偏偏每次都是順水推舟。


    衛老很不想承認,三鈕真是個老好人,他還才不會一次又一次幫大孫子,“我喜歡不重要,關鍵啊,得你爹娘喜歡。”


    衛若懷一噎,衛若愉不解,“伯父伯母幹麽得喜歡三鈕姐。”小孩看了看他祖父又看了看他大哥,突然,睜大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大哥,你也想娶三——嗚嗚嗚,放開我,讓我講——”


    “閉嘴!”衛若懷低聲嗬斥,“你想所有人都聽見是不是?”


    衛若愉張嘴朝他手上咬一口,衛若懷痛的“哎呦”一聲,慌忙鬆開他,小孩兒扔下筷子,仰起小腦袋,異常憤怒道:“不準我去找三鈕姐玩,不準我娶她,不準這個不準那個,原來你是怕三鈕姐喜歡上。小人,卑鄙,你,我看錯你了,大哥,不對,你再也不是我大哥,我要告訴三鈕姐。”


    “站住!”衛老開口,衛若愉的身子一僵,“祖父,我也是你孫子,你偏心。”


    “我偏心就不帶你來。”衛老瞪著他說:“你和三鈕本就不合適。”何況你小子喜歡三鈕做的食物多過她這個人,“可是三鈕這麽能幹的姑娘,我又不想便宜外人,便支持你大哥追求三鈕。”


    “嗤,你指望他?”不是他看不起大哥,“見到三鈕姐除了問人家吃了沒,就是問人家幹嘛去,你還讓如指望我呢。”


    “是,你在三鈕麵前特別會討巧賣乖。”衛若懷被說中,心中惱怒,“所以三鈕一直把你當成小弟弟。”


    衛若愉一噎,又不能說他也把三鈕當成大姐姐,“不想我說也行,以後不準再攔著我找三鈕姐玩。”


    “行。”衛老做主,飯後就把衛若愉拎進書房,早兩天的功課先檢查一遍,隨後拿出衛若懷的字和他的字對比,也不批評他,就問:“這兩張字放到三鈕麵前,你覺得她會選誰?”


    小孩蔫了,看向他大哥的目光簡直像看仇人。


    衛家發生的一切三鈕都不知道,她從縣裏迴來,又多幾道海鮮的段家酒樓生意比端午節前更好,而紅燒黃鱔等菜品出自三鈕之手的消息不知怎麽傳了出去,也傳到段家的對手王家。


    王家當家人仔細一迴想,段家的生意可不就是娶了杜家女之後一點點好起來,到現在一發不可收拾麽。瞧著自家幾個孩子年齡大了,王家想到他堂叔的閨女婆家小姑子是縣令夫人,五月初十那天,拎著很多東西去拜訪縣令。


    衛太傅人在廣靈縣,縣令特別老實,平日裏連百姓一文錢的東西也不敢收,王家打著走親戚的名頭,縣令倒沒法把人往外推。


    王家最近沒有辦喜事的,他的親戚去找三鈕,杜三鈕一定不會出來,所以就建議縣令夫人,“你就說喜歡杜三鈕做的吃的,請她過來一趟。屆時我把我家的廚子派過來,等我家的生意起死迴生……”餘下的話他沒明說,縣令夫人也懂。


    縣令的俸祿不少,但是指望他養活一家人卻有些捉襟見肘。縣令夫人讓自家下人去外麵開幾間鋪子賺些家用。這種事有點頭腦的官員都幹,包括衛家。


    所以,拿王家酒肆的分成,縣令夫人毫無壓力,“這個月十七剛好我的生日。”


    “需要什麽食材您派人說一聲,迴頭我送來。”王家當家人接到。


    縣令夫人笑了笑,“當然不能普通。”


    五月十一,芒種,稻田裏的水稻鬱鬱青青,西北麵靠近山邊的麥子快熟了。杜發財和村裏的年輕人也不再出去做工,錢重要糧食更重要。


    磨鐮刀,休整放麥子的場地等等,為接下來的收割做準備。三鈕和村裏的小孩也沒閑著,遍拾麥穗的簍子,編防曬的草帽,衛若懷這幾天得空就去三鈕家,“等割小麥的時候讓鄧乙他們幫你。”


    “衛小哥,你別總說割小麥割小麥,我瘮得慌。”放學歸來,路過三鈕家的杜小麥渾身打個哆嗦。


    “每年一次,還沒習慣呢。”小麥又叫杜明華,他更喜歡人家小麥小麥的喊他,可每到收麥子的時候,杜小麥就開始糾正大家喊他明華,然而喊習慣的村裏人根本不搭理他,他還被他爹說:“矯情。”


    杜小麥一屁股坐在三鈕身邊,“忍不住代入啊。三姑姑,昨天聽我奶奶說又有人給我爹說媒,你能不能去我家說一聲,就說我不想要娘。”


    “你爹才二十五歲,這輩子還沒過一半,你想看著你爹孤孤單單一個人?”三鈕捏住他的小臉,“杜小麥,良心何安?”


    小孩煩躁的拍掉她的手,“我也不想看到我爹變成老光棍,可是媒婆介紹的人不但是個寡婦,還有個比我大兩歲的閨女,萬一她以後再生一個,我爹眼裏哪還有我。”


    “嘖,想的真遠。”三鈕說:“別擔心,你爹若是再娶,我去你家做飯,趁機給那個女人下絕孕藥。”


    小麥嚇一跳,衛若懷猛地抬起頭,見三鈕一臉正經,一時弄不清她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就在這時三鈕突然挑了挑眉。“覺得我特狠是不是?”


    “不,不是。”杜小麥下意識搖頭,“三姑姑為我好。”


    三鈕卻看向衛若懷,她自個也不知為何,想知道衛若懷怎麽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心狠?一個腹黑!


    第38章 蒸槐花


    衛若懷喃喃道:“斷人子嗣這事, 三鈕,我覺得有損陰德。”怕她生氣又忙說:“這世上凡事都有個因果循環,小麥他爹的事還沒定下來,我們可以想別的法子,比如把事攪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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