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還沒起來?”李月季和二弟妹拿著圍裙,走進來。


    “沒有。”丁春花朝著三鈕的房間又喊一嗓子,“飯菜在鍋裏,我和你伯娘先過去,幫你配菜。”


    “好。”三鈕揉著眼睛走出來,洗洗臉刷刷牙,慢條斯理的吃完,才慢吞吞地晃出去。


    路上碰見去上學的小孩,那些孩子離多遠就給三鈕打招唿,有幾個大孩子甚至說:“三姑奶奶,等我成親,也請你幫忙做喜宴。”


    “你娘可是指望你考上秀才呢。”三鈕此話一出,說話的孩子下意識往四周看看,見沒有他家近親,鬆了一口氣也不敢再調侃三鈕。


    薑家這頓宴席,紅燒肉最麻煩,三鈕所需的材料他們已準備好,到了薑家,三鈕就開始做紅燒肉。隨著肉味出來,巳時已過半。


    三鈕想到午時開席,立馬指揮她娘炒花生,指揮她大伯娘切肉剁排骨,燒火的自然是薑家的兩個兒媳婦。


    村長看到三鈕四人開始做菜,便走過來,也沒避諱兩個薑家人,“鈕啊,她們家準備六桌菜,我估計得有七桌多客人,分量做足點。”


    薑家媳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鈕姑,讓你作難了。”


    “這點事難不住我的。”二丫迴門那天,因三鈕的姑姑和姨娘離得遠,來的就是他們老兩口,家中小輩一個沒來。三鈕的舅舅家得開店做生意,來的人也是老兩口,小孩子也沒帶過來嫌鬧哄。然而薑家不是,三鈕過來就看到,老頭小孩婦女小媳婦,院子裏站的滿滿的,按照三鈕一桌十個人算,至少得八桌。


    三鈕做素菜的時候,每個碟子上堆得高高的,做燉肉得時候,每個菜碗都被三鈕用勺子壓實在,肉不太夠?肉底下全放木耳冬菇,甭管裏子好不好看,反正麵上好看。


    薑家兩個媳婦看著三鈕擺盤,也忍不住樂了,“三姑的心思真巧。”


    “但願這麽多夠吃的。”臨時搭建的棚在院子外麵,等上到第十二個冬菇燜肉,還剩下炸裏脊、紅燒肉、素炒山藥和蒜炒年糕時,三鈕喊薑家的小孩,“去叫村長,偷偷的啊。”


    “我正準備找你。”村長過來就說:“大妹子,還剩幾個菜?我覺得不太夠吃。”


    “還有四個,桌上的碟子幹淨麽?”三鈕忙問。


    “別提了,上去就沒有,我們那桌都是男人還好點,女人小孩那桌,嘖,我覺得菜有點危險,侄媳婦,你們家饅頭在哪兒,趕緊上饅頭,和炒年糕。”村長想都沒想就吩咐薑家兩個媳婦。


    三鈕搖頭,“不行,上湯才能上主食,是咱們這邊辦事的規矩。”


    “那等你上湯上饅頭的時候,若是碟子裏全幹幹淨淨的,咱們臉上可不好看。”村長提醒她。


    第29章 香椿炒蛋


    三鈕表情未變, 可當她發現泡發的木耳等物全部用光,年糕和山藥也被她娘和二伯娘炒好,三鈕傻眼了,“不加菜真不行?”滿心期待的望著村長。


    杜家村無論誰家辦事都會請村長主事,別看他膽子比三鈕小。但他辦事認真仔細,為人公允,在村裏極有威望。今天這場喜宴薑家交給他, 村長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薑家在親戚麵前丟臉, “你們家還有東西能做著吃?”


    “有青菜,**蛋湯剩下的。”薑家二媳婦指著不遠處的一盆青菜。三鈕看過去, 皺眉,“不行,看著多, 炒好不夠六碟, 豆腐還有嗎?”


    “有。”薑家大兒媳婦彎腰從案板下拉出一個盆,“我娘怕不夠用,特意多買點。”其實是豆腐便宜,也可以用黃豆換, 薑婆子存個心眼,明明三鈕跟她說七八斤, 她硬是換二十斤, 便希望三鈕做菜的時候多放豆腐、山藥這些不值錢的東西,少上點肉。


    “那就好。”三鈕此話一出,村長提著的心一下落到實處, 其他人不知道三鈕準備幹麽,愣是覺得她能完美解決此事,“有沒有蔥?沒有找別人借點,切一盆,炒雞蛋用。”


    薑家二媳婦腳步一頓,迴過頭,期期艾艾道:“三,三姑,沒…沒有雞蛋了。”


    “什麽?”三鈕陡然拔高聲音,終於無法淡定。


    村長嚇一跳,“幹嘛呢?小點聲,想讓親戚鄰居都知道咱們準備的菜不夠吃。沒雞蛋,有沒有鴨蛋,有就趕緊去拿,鵝蛋行嗎?”最後一句問三鈕。


    三鈕沒好氣的說,“隻要是蛋就成。”指著等上菜的薑家青年們,“先端年糕和山藥。”


    村長忙問:“有什麽講究?”


    “這兩樣飽腹。”人家辦事一桌坐十來個人,薑家辦喜事一桌大人小孩將近二十人,村長也是個能人,居然能安排了,“緩一會兒再上青菜肉沫燉豆腐。”肉沫是做豬肉丸剩下的,三鈕交代她娘,“全放進去,算個葷菜。”


    “然後呢?上炒鴨蛋?”李月季問。


    三鈕教她二伯娘,“炒鴨蛋的時候別忘放黃酒。”黃酒自家釀造,今天宴席上客人喝的也是黃酒,鴨蛋放黃酒去腥,“不然呢?總不能上紅燒肉。”裏脊之前已做好,澆些醬料,三鈕就讓人端出去。


    果然,賓客們吃過年糕和爽口的山藥,看到炸至金黃的裏脊肉,想多吃點,吃了一兩塊愣是吃不下去。


    村長時刻留意著各桌動態,見小孩子吃飽已跑出去玩,大人也放慢夾菜的動作,暗自滿意。便是此時,肉沫豆腐和小蔥炒蛋端上來,本來看上菜速度慢下來的賓客們以為該上湯了,見此不禁驚唿,“還有菜?”


    “今天多少個菜?”


    杜村長答:“十八,待會兒還有湯。”


    “這麽多?!”眾人大驚,新娘家來的陪嫁下意識看了看薑婆子,他們是知道薑家什麽情況,喜宴居然準備這麽豐盛??


    賓客們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議論,今天的菜是他們這麽多年吃過味道最好的喜宴,粗瓷菜盆盛放的紅燒肉出現在桌子正中心,聲音戛然而止,還有?村長適時站起來,“菜上完了,饅頭端上來,可以上湯了。”


    雞蛋湯提前煮好的,村長話音落下,六盆湯就盛出來,隨之便是排骨湯。等一碟饅頭上桌,本來空空蕩蕩,幹幹淨淨的桌麵又被擺滿,看起來煞是豐盛。


    直到賓客起身,豆腐、雞蛋、紅燒肉還剩下一大半,雞蛋湯無人問津,排骨湯隻剩排骨?是的,湯沒了,炸裏脊的功勞。


    裏脊好吃,那是在人空腹的情況下。吃得八分飽再吃裏脊一定會覺得油膩,油膩就想喝湯,雞蛋湯不是首選,加香菜和醋,有點酸又清爽的排骨湯便被瓜分幹淨。


    亓國百姓生活安定,也沒到家家戶戶有驢車、牛車代步的地步,九成百姓出行還是靠兩條腿。飯後,離得遠的賓客便向主人家告辭,薑婆子和她男人見親戚對今天的飯菜很滿意,心下大安。等遠房親戚全部送走,薑婆子才對她娘家人、小姑子說:“桌上剩的排骨和紅燒肉,你們帶迴去點。”


    “不了。跟我們說說這些肉怎麽做,吃著和酒肆裏賣的差不多,我們迴去自個做。”


    薑婆子臉上的笑容一僵,“那可不成。”


    “我們又不是外人。”


    薑婆子苦笑,今天若不是三鈕,她家這場喜宴甭想善了,“做飯的人是小段老板的丈母娘和小姨子,你說,我問她們能說麽。”


    “迎賓酒肆的段老板?”屋裏的眾人齊刷刷看過來,薑婆子心中一顫,“是,是呢。”


    “原來是請她們做的,難怪呢。多少錢?”眾人打消念頭,心裏又有別的想法。


    “我們本村的人,一百文一頓,外村的一百二十文,八桌以上,多一桌收十文。”二丫的迴門宴後,三鈕就把價格公布出來,本來大家覺得多,可三鈕說一頓宴席得四個人。村裏人一算,忙活一天才二十五文,又覺得便宜,於是就給三鈕出主意,到外村要貴點,多照顧照顧自個村的人。


    托了三鈕的福,薑婆子家的豬肉和豬下水全賣給四喜家,四喜給她四十文,要是擱一個月前,最多二十文。所以薑婆子才主動幫三鈕說:“你們誰家辦事,找我們村的三鈕準沒錯。”當著娘家兄弟,薑婆子壓低聲音,“今天這桌菜,除了我們殺的豬,總共就用這些。”伸出兩根手指。


    “二兩銀子?”


    薑婆子身子一晃,好大口氣,“兩百文。”


    “多少?!”眾人大驚,“你,你可別騙我,那麽多菜。”


    “鹽、糖、醋、醬花點錢,八角、茴香那些東西是我們家去年在山上采的——不用錢,豆腐便宜,冬菇現在山上還有,你們不信就自個算。”薑婆子此話一出,眾人掰著手指,兩百文?真有可能。


    “……算上豬和給杜家的工錢也就一兩銀子?”誰家娶媳婦,一場喜宴下來不用三五兩銀子,宴席簡直沒法看,一兩?天方夜譚。


    可是,薑婆子點頭,“對的。”


    “我的老天爺啊,難怪段家和趙家那麽有錢,非娶杜家的閨女,杜家這娘倆真有本事。”


    薑婆子與有榮焉,“這話讓你說對了,我們村的三鈕是全村最聰明的姑娘,夫子都說了,她若是個男兒,我們村十年後又會多個狀元郎。”


    杜家村隻出過一個狀元,那就是住在三鈕對麵的衛老。眾人聽到這話倒是無法反駁,有先例在啊。更何況現如今杜家村的男孩子都識字,“那你幫我問問,我們村她去不去?”薑婆子的小姑子突然開口。


    薑婆子眉頭緊皺,上下打量她一番,“你閨女可是才十五歲。”


    “想什麽呢,我婆家侄子,下個月初二,他們家情況和你家差不多。”


    “這……”別看薑婆子說的時候那麽得意,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吃飯的時候村長出去很長時間,薑婆子擔心就找她大兒媳婦,兒媳婦都跟她說了,灶台上連點青菜都沒剩下,“我們家六桌客用一兩,你們那邊的親戚若是多,三鈕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幫忙省錢。”


    “就是怕客多,才趕在下月初,家家戶戶都得育苗翻地,誰有工夫來走親戚。大嫂,你去問問。”


    薑婆子不樂意,能省下錢那是皆大歡喜,若是不能?屆時她裏外不是人。小姑子可以拒絕,杜三鈕不能得罪,因為遠親不如近鄰。


    比如四喜之前遇到的事,家裏兄弟再多,親戚再多,都不在跟前,要不是三鈕和村裏人出麵,搞不好四喜一家這輩子都難翻身,“你們那邊沒有專門做宴的廚子?”


    “有,可是和杜家的人沒法比,嫂子,去問問,我婆家嫂子準備了三兩銀子呢。”


    “早說呢。”薑婆子一聽錢寬裕,轉身就走。


    三鈕她們正在吃飯,薑婆子見三鈕喝雞蛋湯,扭頭喊三兒媳婦,“去把桌上的紅燒肉端來給三鈕妹子吃。”


    “不用了,這湯是骨頭湯做的,挺好的。”三鈕說:“收拾菜的時候別把湯給倒了。”


    薑婆子瞬間忘記所來何事,“難怪總覺得你做的雞蛋湯也比旁人做的好喝,上午煮一鍋大骨頭就為了做這個湯?”


    “是呀。”三鈕笑笑,“聽村長說大家很滿意,我們也迴去啦。”放下碗就站起來。


    “等等。”


    薑婆子一迴頭,見是她小姑子,不禁扶額,“三鈕,是這樣的……”連忙把之前的事和盤托出,末了不顧小姑子的眼色,又說:“你們家有沒有時間,沒時間就算了。”


    “大嫂!”


    “娘……”


    丁春花開口,“我們過幾天育苗,初二倒是沒事,她家有哪些菜,來跟三鈕講一聲,三鈕寫個菜單,差什麽再去買,你們看這樣成嗎?”


    “成,成啊。”


    “等一下。”三鈕打斷她的話,“得付十文定錢,萬一你們找別人,我娘和我伯娘就全忙活了。”


    “這是應該的。”薑婆子搶先開口,“你們家的牲口還沒喂,我就不留你了。”拽著她小姑子,不準她開口。待三鈕走遠,薑婆子才鬆開她,“想說什麽?收下定錢,三鈕初二那天有事也得去你們那兒。”


    “對哦,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薑婆子心想:你能想到貪小便宜,“今天咱家來的客迴去一說,指不定多少人找三鈕呢。”


    這話倒是實話,第二天就有人來找三鈕,不過被三鈕推了。她兩個伯娘年近半百,過幾天又得育苗,可禁不起折騰。


    話說迴來,三鈕迴到家給兩個伯娘一人二十文,兩人今天又是切又是剁,累得不輕,也沒推辭。傍晚杜發財迴到家聽說六十文進賬,還沒餓著家裏的牲口,笑道:“我以後在家看家,你們出去做事。”


    “瞧把你美得。”丁春花白他一眼,“我和鈕今天累了,做的麵疙瘩打雞蛋,沒炒菜,就這樣吃,成嗎?”


    “那怎麽成。”杜發財此話一出,迎來兩雙瞪視,嚇得他忙說:“櫃子裏還有花生米,鈕,我燒火,你再做點那什麽老醋,不費事吧?”


    “不費事。”


    三鈕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飯,聽到一陣敲門聲,“誰呀?這麽晚了過來。”


    “估計是你薑嫂子。”農家辦紅白喜事的時候還有個潛/規則。無論多麽摳門小氣的人家,收拾好剩菜總會分送給左右鄰居。


    一來天熱菜不能久放,二來給大家夥打牙祭。即便家裏條件好的,也不會嫌棄別人送來的剩菜,即便自個不吃也不會倒掉,大不了喂牲口。


    三鈕前世雖說是孤兒,但她從未在農村生活過,別看她這麽會吃,讓她割麥收稻她差點割著自個,第一次鋤草的時候麥苗和野草一起鋤掉。以致於她對農村很多規矩不熟悉,甚至無法接受,就像現在,她打開門見到來人真是薑婆子,忍不住歎氣。


    沒人比她更清楚,薑婆子家的喜宴過後隻剩下幾根大骨頭,其他菜全被三鈕用光,案板上連塊薑都不剩。然而她卻端著兩根大骨頭,“留著你們自個吃啊。”


    “我們家還有幾盆紅燒肉呢。”薑婆子頗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知道你們不稀罕這點,可是你一定得收下。”


    話都說到這份上,三鈕哪敢不收,“進來坐。”接過她手上的盆。


    “不了,不了,家裏還有事,盆我明天再拿。”薑婆子心中自有打算,說完話轉身就走。三鈕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來,人已消失在夜色中...三鈕看了看手中的東西,看了看她爹娘,滿臉不解,“這,這又是什麽情況?”


    “估計家裏真有事。”丁春花雖比多數村婦有見識,可她並沒多數心眼。三鈕喜歡這樣的爹娘,他們家有她一個心眼多的就夠了。不過,三鈕並沒有等薑婆子上門。


    翌日一早,三鈕又拎小籃子出去,站在院子裏裝作鍛煉身體,其實時刻注意著隔壁的衛若懷看到,很自然的出去和她來個巧遇,“又上山采蘑菇?”


    “不,早幾天見香椿芽出來了,我去摘香椿芽。”三鈕自然不會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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