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槿下意識轉眸顧盼一圈, 低聲道:“這事方便在這裏說麽?要不然咱們先迴去?”

    “此處便少有人至, 如今大多數賓客都在前頭, 不會往這裏來的,”衛啟濯語聲轉低, “啾啾與我說的詳細一些。”

    蕭槿迴憶少頃,沉吟著道:“前世祖母出事大約是在半年之後,當時你隨軍往河套去了,不在家中。因著那時節天氣炎熱, 遺體不宜存放,所以當時挑了個最近的日子葬了。等你趕迴來,連追薦的法事都做完了。”

    蕭槿說話間不由看了衛啟濯一眼。

    說起來,衛啟濯前世雖然是人生贏家,但真是錯過了很多東西。譬如沒有見到自己祖母和父親的最後一麵。隻是衛承勉去世時他好賴還在下葬前趕迴來了, 衛老太太去世時他卻隻能對著牌位祭奠了。

    “祖母當時病發時, 我並不在身邊,等我聞訊趕過去時,祖母已經昏了過去。我聽祖母身邊的丫鬟說,祖母忽然心絞痛,被扶到榻上之後就神誌不清了。我上前查看祖母狀況時, 祖母已經完全昏迷。府上的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 後來連太醫院院使都被請來了,但也是無濟於事……祖母當天夜裏就賓天了, ”蕭槿見衛啟濯神色逐漸陰鬱, 話頭收住, 暗暗握握他的手,“你發現什麽事了?”

    衛啟濯沉默少頃,道:“我方才在賓客送來的賀禮中,發現了一小壇蟲草酒,是另送給祖母的。”

    “你發覺那藥酒裏麵摻了藥?”

    “不是,那壇子藥酒我尚未拆封。”

    蕭槿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怎麽覺著不對的?依據是什麽?”

    “二哥成婚,送禮自然是往二房送的,能在今日送禮時想到特特去討好祖母,原本就值得注意。再者,蟲草酒不是一次飲完的,是逐日少飲的,如此一來,若是在酒裏麵做什麽手腳,最後出事了,也很難想到酒上麵。當然,”衛啟濯輕歎道,“這也隻是我的猜測而已,興許是草木皆兵了,但我們不能放放鬆警惕。”

    蕭槿恍然之餘,不得不感慨他思慮得好生細致。

    蟲草酒是一種用冬蟲夏草炮製而成的藥酒,每日少飲,能輕身益壽,倒是很適合老人飲用。衛老太太不僅有文藝情懷,還喜歡養生,平日裏參茶藥膳之類的也是不斷的。設若蟲草酒裏麵摻了什麽慢性毒-藥,確實很容易中招。

    不過蕭槿很快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不應該在前麵跟長輩酬酢麽?怎麽會跑去查看禮單的?”

    “我尋了個由頭離席了。今日的筵席,原本就是個試探。”

    蕭槿瞠目:“你說什麽?”

    衛啟濯低語道:“今日的筵席,算是個鉤子。府上如今鐵桶一樣,啾啾想想,若是有人要害祖母的話,什麽時候合適?自然是這種人多手雜的喜宴上。”

    蕭槿點頭,想到失蹤人口衛啟渢,隨口問道:“那你知道衛啟渢去了哪裏麽?他今日若是一直不出現,那是不是少了點看頭。”

    “我不曉得他去了哪裏,但在吉時過去前,他應該是不會現身的。”

    蕭槿攢眉:“那既然他不打算成婚,我不明白,他為何不幹脆提前說出來,或者提前跑走?非要趕在親迎這日消失?”

    “因為,”衛啟濯抬手幫蕭槿係緊披風,“這是他與我計議好的。”

    蕭槿驚道:“你們說好的?!”

    後花園藏春塢。

    衛啟渢獨自坐在闃寂的二樓廊屋裏,隔著緊閉的窗子,對著外間隱透進來的天光出神。

    今日的情形與他前世娶親時十分相似,不同的是,他前世自願娶了蕭槿,今生卻不會娶傅恬。

    他前世娶蕭槿時認為自己所娶非真愛,從始至終心裏都憋著一股氣,入新房時也對蕭槿愛答不理的。他那會兒覺得自己十分悲哀,因著那次墮馬,要這麽湊合著過一輩子。

    如今想來,那時候的他真是不可理喻。

    現在的他才是悲哀,以為一切可以重來,卻不曾想,原來他想得太簡單了。有些錯誤,一旦犯下,便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衛啟渢輕歎一息。

    他之前去找衛啟濯談合作的事,其實就在盤算著自己的婚事。阿芙芙蓉那件事他也知道,他思來想去,還是應該盡量排除人禍,在祖母出事前,最容易下手的就是辦婚宴的時候。前世的這個時候,辦婚事的是衛啟沐,他懷疑這給了有心人以可趁之機。今生因他尚未成婚,就變成了他。

    他若不成婚,衛啟沐也不會成婚的,所以他得拿自己的婚事來做試探。他頭先什麽也沒做,隻是看著家中一樣樣過禮,幫他籌備婚事。

    橫豎六禮過了五禮,也算不得成婚,隻要他親迎這一日消失就好了。

    衛啟濯一定會盡力去查,隻是不知他如今查得怎麽樣了。

    國公府大得很,藏春塢這地方已經空置了好多年了,根本不會有人來。何況他父親母親如今一定認為他躲到外麵去了,不會在國公府挖地三尺找他的。所以這裏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

    隻是躲在這裏,倒是難免讓他想起從前在這裏私見溫錦的事。

    想到溫錦,衛啟渢目光驀地陰鷙。

    他好端端的報仇計劃陰差陽錯地被毀掉大半,還為祖母招來了麻煩。溫錦的死根本不能平息他的怒氣,他要將溫家也連帶上才能稍解心頭之恨。

    傅氏眼下急得離瘋不遠了。好好的親迎日,她兒子卻失蹤了。她而今忍不住懷疑她兒子是不是趁著眾人不注意,喬裝改扮出了城。若真是如此,那今日可徹底成不了禮了。

    衛老太太倒是鎮定得多,畢竟她之前就覺得孫兒的反應有些不正常,她隻是覺得傅氏跟衛承劭太過大意了。

    “我與你們說了多少迴了,仔細看著渢哥兒那頭的動靜,不要出了什麽事,你都當耳旁風了麽?”衛老太太瞧著急得團團轉的傅氏,蹙眉道,“你再多轉幾個圈,他就能迴來了麽?”

    傅氏憋得滿麵豬肝色:“婆母說如今可怎生是好?”

    衛老太太淡聲道:“今日能不能成禮,全看天意。若真是尋不見人,就叫他們散了吧,待會兒我親自往前頭去跟賓朋們知會一聲。”

    “那怎麽成!今日是兒媳托人合了八字之後挑的大吉之日,是今年最合宜的日子了,過了今日,難道要拖到明年?”

    衛老太太輕嗤道:“人都跑了,還吉日?他若真是鐵了心不肯娶,你揀個千年難遇的黃道好日,按著他的腦袋逼著他成婚,他也能轉頭把人休了,你信不信?”

    傅氏一下跌坐在交椅裏,揩淚道:“這不爭氣的業畜,這是要生生氣死我!我的臉麵都被他丟盡了……”她這幾日可是逢人就邀對方來喝喜酒,又連誇自己兒子何等龍章鳳姿、何等芝蘭玉樹,跟傅恬如何郎財女配、如何天造地設。

    如今可好,人跑了,她往後可如何麵對那些勳貴太太。

    衛承劭亦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一向對這個長子寄予厚望,卻不曾想他在婚事上一再執拗。他今日可是請了不少同僚過來,如今鬧出這麽一出,他顏麵何存?

    衛承劭思及此,又將身邊小廝叫進來仔細交代,萬不可將衛啟渢失蹤的事透出去。

    眾人又等了約莫兩刻,出城搜尋的人先後迴來報說未曾找見二少爺。

    衛老太太往屋外瞟了一眼,麵色陰沉半晌,揮手道:“罷了,散了吧。出去就跟外間客人說婚禮改日再辦。”

    衛承劭忙道:“不可啊母親,眼下人都到得差不離了,隻等成禮開席了。若是此時取消,那豈非惹人非議?”

    “那你倒是將他揪來成禮?”

    衛承劭沉吟片時,咬牙道:“要不,讓沐哥兒代渢哥兒迎親,對外隻說渢哥兒身子違和。”

    衛老太太嘴角一扯:“好一個餿主意!先不說有沒有庶弟代嫡兄迎親的前例,你縱令沐哥兒將人迎迴來了,尋不見渢哥兒的人,誰與那恬姐兒行合巹諸禮?誰與恬姐兒入洞房?沐哥兒麽?那若是這般,可就算是沐哥兒成婚了。六禮過了五禮都不算結成姻親,最要緊的便是親迎,你預備讓最後一禮換人?這才是貽笑大方。”

    衛承劭額上直冒汗:“那這可如何是好!”

    二房的事,蕭槿基本都當戲看。不過她沒想到,這一次的戲其實是衛啟濯跟衛啟渢的套路。

    她被衛啟濯叫出來之後,並沒有折返——衛啟濯拿著蟲草酒去找大夫查驗了,她要等著結果。

    她一麵吃點心一麵等衛啟濯時,蕭岑尋了過來。

    蕭岑才考完會試,心裏七上八下的,今日來赴宴也沒什麽吃喝的心情,倒是想趁機來看看姐姐。

    他知道姐姐有孕了之後,興奮了許久,一來是為姐姐高興,他知道姐姐因為遲遲無子,其實承受的壓力也很大,二來,他覺得姐姐肚子裏的這個小娃娃一定也十分好玩,因為有句俗語叫外甥賽舅。

    蕭槿見弟弟時不時地掃她肚子一眼,禁不住道:“你想作甚?”

    蕭岑興奮道:“姐姐,將來能不能時常讓小外甥到侯府這邊來玩兒?我覺得他一定會很喜歡我這個舅舅的。”

    “為何?”

    “因為外甥賽舅啊,我們兩個的脾氣一定十分投合。”

    蕭槿嘴角微抽:“他要是真像你的性子,我且不能讓他去找你,要不萬一他跟你一樣不愛讀書還鎮日想著要做女孩兒怎麽辦?”

    蕭岑撇嘴,小聲嘀咕道:“做女孩兒本來就比做男孩輕鬆……”又略有些底氣不足道,“姐姐不要這麽說,我雖然不愛讀書,但是真的用功起來,也是個好苗子。”

    “那若是我生的是個女孩兒呢?”

    “那也很好啊,姐姐生的女娃娃一定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蕭岑說話間又笑嘻嘻地湊過來,“要不這樣,若是姐姐生了女孩兒,而我將來有了男孩兒,就定個親怎麽樣?我可是姐姐的親弟弟,姐姐是不是應當讓我先下手?”

    蕭槿白他一眼:“下什麽手?你沒聽過姑肉不還家麽?”

    蕭岑瞪大眼睛:“姑肉不還家?定親跟肉有什麽幹係?”

    蕭槿沉默了一下,道:“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別跟我裝傻……”

    她一語未了,就聽衛啟濯的聲音打門口傳來。

    蕭岑轉頭問姐夫怎麽不在前麵吃席,衛啟濯拍拍他腦袋:“先出去玩兒,我有要事與你姐姐說。”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傳出去的好。

    蕭岑一麵往外走一麵嘟囔道:“神神道道的,跟莊表哥一樣,莊表哥從前也總愛趕我走……”轉出門之前還忖量著將來要怎麽拐走小外甥。

    衛啟濯又屏退左右,將門掩好,方迴身對蕭槿道:“我取了一些藥酒喂給一隻狗,等了半晌,那狗也仍舊歡蹦亂跳的。我不死心,接連尋了三個大夫,三個人都覺得那蟲草酒似乎確實不同尋常,但倉促之間也不好甄別,我便留了一些樣本給他們,大約過幾日就能得到答複。”

    蕭槿斂容:“那藥酒是誰送的?”

    “是通政司的一個八品知事。”

    蕭槿驚道:“八品知事?”

    “他應當隻是個替罪羊,對方不會自己動手的,就好像當初送給孫茫那套春-藥的人並不是益王的人一樣。”

    蕭槿籲了口氣。她前世一直認為衛老太太是死於心肌梗塞,因為症狀實在是太像了。若真是人禍,那可真是作孽了。一個老人家因為被卷入權力爭鬥之中,遭遇如此橫禍。不過如此一來,應當就可以幫衛老太太避禍了。

    二房那頭兵荒馬亂地暗地裏尋衛啟渢一直尋到日落西山,始終一無所獲。衛老太太不耐煩繼續耗著,親自去前麵跟賓客們宣布婚禮取消。

    眾皆嘩然,議論紛紛。

    衛承劭在一旁陪著,尷尬不已。又握了握拳,暗暗決定等衛啟渢迴來,定要搬出家法狠狠罰他一通!

    衛啟渢並未在晚間歸來,他一人在藏春塢吃了幾塊隨身帶的果餡蒸酥,便將幾案擦拭幹淨了,趴下睡了過去。

    到了翌日拂曉,他確定婚事已經暫且避過去了,才慢吞吞地整理了衣冠,往衛老太太居處行去。

    蕭槿並不敢真的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她擔心缺少運動會導致難產,故而即便是衛老太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也會三不五時地去衛老太太那裏串門。

    她知道出了昨日的事,衛老太太一定也十分惱火,便在第二日晨間步行來跟老太太請安。

    她才坐下跟衛老太太閑話幾句家常,就聽丫頭通傳說二少爺在外麵求見。

    衛啟渢入內後,朝衛老太太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孫兒不孝,讓祖母憂心了。”

    衛老太太笑了兩聲:“憂心?我可不憂心,我知道你沒什麽事,隻是不想娶媳婦而已。倒是你爹娘,已經急得半瘋了。”

    衛老太太話未落音,就聽傅氏怒氣衝天的聲音驀地傳來;“你還知道迴來!你說,你昨天鑽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

    傅氏昨日是真的氣得狠了,來給婆婆請安時猛可地瞧見兒子,緊走幾步一把揪住他就要打過來,卻被衛老太太一道沉聲唿喝給止住了:“成什麽樣子,要教訓兒子,迴去教訓去!”

    蕭槿優遊從容地抿了一口珍珠血燕,麵上神容淡淡。她之前以為衛啟濯讓她看的戲是昨日的逃婚大戲,但是沒想到其實他說的戲指的是此事所引發的掐架。

    衛承劭走在傅氏後麵,他在瞧見兒子的一瞬間也是無法控製自己,不同的是他沒有因著母親的提醒就將怒火壓下去,他一個箭步衝將過來,一把扯住兒子,怒喝道:“給我跪下!”說著話一腳踢在兒子膝窩處。

    衛啟渢撲通一下應聲跪倒在地,卻是沉默著轉了個方向,朝向了衛老太太的方向。

    “孫兒此番任性,”衛啟渢說著話暗暗睃了蕭槿,見她全程眉目不動,心下苦笑,將眼眸垂得更低,“望祖母責罰。”

    “我聽說你去聖上跟前請纓了,若是聖上準了你往河套去,我卻用家法把你罰得爬不起來,將來說起來,你豈非要說我耽擱你的前程,”衛老太太搭他一眼,“先起來吧。”

    衛承劭狠狠剜了兒子一眼,暗道迴去再說。

    蕭槿還是比較了解衛承劭夫婦兩個的,這倆人都是好麵子的,又將衛啟渢視為二房的驕傲,如今鬧出這麽一樁事,兩人自覺顏麵掃地,迴去且不會給衛啟渢好果子吃。

    若非定要這麽一場婚禮來做引子,其實衛啟渢還可以有更好的逃婚法子。就是不知道衛啟渢這般盡力保衛老太太,有幾分緣由是為著祖孫情誼了,

    隔日,衛啟濯晚間歸家來後,徑直屏退左右,神色古怪道:“啾啾,大夫今日給了我答複,說那藥酒裏麵應當是沒摻什麽毒-藥,隻有一條,裏麵摻了幾味強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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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水煮肉片菇涼為作者君專欄投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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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小院子菇涼為本文投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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