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過格蘭德的貨車了,紮克卻沒有以往的輕鬆,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撥弄著收音機。當似乎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不停換台。


    紮克停車了。


    因為路邊有個人,好吧不算人,有個鏡人。迪迪穿著一套主婦裝,神情默然的在路麵緩緩挪步,看到紮克停車了,無神的看著探出頭的吸血鬼。


    “迪迪?”紮克自己也沒什麽好心情,皺皺眉,“你在幹嘛?”


    迪迪看了一會兒紮克,幹了件莫名其妙又讓人害羞的事情——她拉扯開衣服,就在路邊,把自己的身體露給吸血鬼看!


    仿佛水銀一樣的流動鏡麵,取代了原本應該是皮膚的地方。在鏡人迪迪的衣服下,人類的皮膚已經消失了。


    紮克抿抿嘴,“放下衣服,迪迪,自重。”


    “尼克死了,真正的迪迪也開始新生活了。我要死了。”迪迪緩慢的放下掀開的衣服,“還自重什麽。”


    紮克搖搖頭,不知道表達什麽,“你應該迴家,在路上晃什麽?”


    “不是你讓我做自己的麽。”迪迪的眼神冷漠,“我不想死在別人(真正的迪迪)的家裏,但作為迪迪,我又沒有地方去。”她無神的看看左右,“就這裏吧,剛好沒人,也不會嚇到任何人。”聲音小了下去,“就這麽消失了吧,仿佛根本沒存在一樣。”


    這附近確實沒有人,也沒有農戶,因為靠近艾倫殯葬之家,給人處理後事的地方,終究晦氣,格蘭德也是,最近的鄰居是聖子教堂。


    紮克皺著眉,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重新開始行使。


    過了一會兒,紮克再次停下車,無奈的看著後視鏡,“迪迪,你跟著我幹什麽?”


    “我改變主意了。”不急不緩的,這個鏡人走到車窗下,看著紮克,“你讓我做自己的,現在做自己的我要死了,讓你看到最後好了,告訴你隨便給別人人生建議的結果。”


    紮克張張嘴,看著鏡人,一條裂縫從對方的主婦裝內延伸向上,經過脖子,攀上下巴。輕微的碎裂聲中,皮膚一樣的事物碎裂、剝落,消散在空氣中。


    “你想讓我看著你死亡麽?”紮克歪歪嘴。


    鏡人沒說話,繞過了車頭,用行動力說話,敲了敲副駕的門。


    紮克無奈,開了門,看著一邊剝落著皮膚的鏡人上車,坐在了副駕上,“你要去哪?”快死了,這家夥到好在好奇紮克要去哪裏,心也真夠大的。


    “艾倫。”紮克撇撇嘴,迴答了,繼續前行。


    “他們要賣了,是真的麽。”


    “你不該說話,你的,皮膚,在加速碎裂。”紮克撇著嘴,看一眼裂痕繼續延伸的鏡人,“今天剛決定不賣了。”還是迴答的問題。


    “那你來幹什麽的,格蘭德想買嗎?”鏡人不聽勸,看來是完全準備無視紮克的任何意見了。


    “不是。”紮克搖頭,不太想太明確的解釋這啟承傳合,以及自己此行的目的,因為看看現實,解釋起來,對方說不定聽不到最後,那樣,最後的紮克隻會得到一種和空氣對話的挫敗感。


    鏡人似乎也有自知之明,不問了,莫名的歎了口氣,“可惜了,我還沒收到《都市傳說》的迴信,我的疑問還沒有沒解答。”


    紮克撇一眼鏡人,小半張臉都沒了,挺恐怖的。不想繼續給對方說話的理由。


    “你知道麽,我有點失望的。”但是其實沒辦法阻止一個將死之人要說話的欲望,“我本來以為這周的都市傳說,那個紮藥會寫我的故事。”


    紮克抿著嘴。確實,紮克也這麽以為的,但麥迪森卻寫了海妖的故事,內容是一群披著人皮的海洋生物,占領了某個莊園的故事。(紮克讓絲貝拉找萊莉養那群海妖的。上卷終)


    紮克問過麥迪森,麥迪森的迴答是——他的寫的南區故事的投稿被退迴了,編輯部說南區不算都市……然後趕工的寫了這一篇萊莉告訴他的故事。


    重點不是南區人的悲哀,是麥迪森和萊莉的友情恢複了。


    鏡人挑起了她裂了一半的眉,“紮藥是誰?是你嗎?反正我就要死亡了,告訴我無所謂吧。”


    “麥迪森。”紮克幹脆的迴答了。


    “磨坊的那位?”鏡人似乎很驚訝,“尼克火化前我們還見了幾次呢,他是個人類啊。”沒忘磨坊和警方的合作吧,所以尼克的屍體是丟給磨坊處理的。


    “他有特別的能力。”紮克皺皺眉。


    “哦。”鏡人仿佛沒興趣了,“早知道是他,有問題直接去問他多方便,浪費我寫了那麽多信。”


    紮克挺無奈的,“你給他寫過很多信麽?”


    “是啊。”鏡人點頭,“但他不是每封都會迴就是。”有點不爽的樣子,“問他格蘭德的詳細情況,他都不迴,在他的故事裏找問題,他就迴。哼,還真是個小心眼的家夥。”


    紮克看著這鏡人,無言。算了,讓她在輕鬆下‘去’吧,“你信中一般問他什麽?”


    “恩。我想想。”鏡人居然認真的思考起來,“比如,那個‘將軍’,你看來似乎不怎麽關心他,那你為什麽讓他變成你的後裔了,你有什麽打算麽?”


    “完全沒有,隻是救他一命的時候失誤了。”紮克說了實話,有也沒必要說謊了現在。對麽。


    “哦。”這聲音顫抖了一下,最後一片皮膚剝離破碎了,一摞衣服失去支撐的落在副駕座上,“瑞文奇到底發生了什麽。這故事他沒寫過,絲貝拉也從來沒有講過,我隻是好奇。”從現在開始,這聲音隻有異族能聽到了。


    紮克看了眼全身水銀色緩慢褪去,也在失去形體的鏡人,“成為帕帕午夜的阿爾法了。”車停向路邊,艾倫到了。


    下車,雖然有穿著製服的人在走動,但並沒有人來接。


    這裏的格局和格蘭德很像,畢竟曾經是市政府的產業,構造都差不多,隻是格蘭德是南邊倉庫的地方,換成了帶著煙囪的平房,應該是火化的焚化爐所在了。


    “那個共和來的女的是……”飄在紮克身邊的鏡人自己中斷了,聲音有了自嘲,“我想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滿足我的好奇了,我們隨便聊點什麽吧。”


    紮克沒迴話,聊什麽都不會有善終,任對方跟著吧。如鏡人說的,讓紮克看到最後。


    反正沒人迎接,紮克自己走進了艾倫殯葬之家。內部的格局倒和格蘭德完全不同。除了留了一間辦公室外,似乎所有的地方都被改建成了生活區。這讓艾倫家,很大。


    “你才來。”艾倫出現在了樓梯上,俯視著紮克,“我看專業也就這個樣子了。”居然還有嘲諷。


    紮克沒迴應,左右打量著,尋找上樓的樓梯。不是不想,是艾倫身邊,有個不停用仇恨、猙獰麵目,對著艾倫張牙舞爪的縛地靈,正是那個會計。


    會疑惑為什麽沒地獄犬來拖走這貨嗎?別,艾倫是聖徒茜茜的地盤,這是墮天使克勞莉的姿態。


    不過,看那個會計的麵目,大概也不會有天使來收他上天堂了,大概就是最終消逝的命運吧。


    “這並不是格蘭德專業。”紮克找到樓梯了,但沒有去,因為艾倫下來了,“是上一輩人的專業。”對艾倫,紮克沒什麽可含糊了,記得麽,這個家夥是親自去過格蘭德的辦公室,話當年,格蘭德剛出現在南區時的樣子的,他曾說,想不到曾經的格蘭德,會在殯葬業上發展成現在的模樣。很明顯了不是麽,他知道格蘭德曾經是幹什麽的,曾經也以為格蘭德不會對自己的殯葬業有任何威脅。


    “你還是來了,那就是你們接了上一輩的專業。”艾倫也不含糊,“餐廳。”


    紮克示意對方帶路,抬了抬手,揮散了貼在艾倫背後的縛地靈。但沒一會兒,這家夥重新聚集,透明了一些,瞪著紮克。


    紮克能怎麽樣呢,無視的穿過,對方又散了一次。紮克是在好心的提醒這個縛地靈,吸血鬼不是靈魂異族該碰的。對方這新生的縛地靈,接不接收的到,就不關紮克的事情了。


    “你把屍體放在冰箱裏。”雖然是陳述句,但紮克是疑問,不是對事實,是在看到冰箱中的人形塑封袋時,對艾倫人格狀態的質疑。


    “不然放哪裏,搬出去會被員工看到。”艾倫十分冷靜。


    紮克抿抿嘴,“問題依然存在,你指望我準備把這東西弄走?”


    “你在問我?”艾倫盯著紮克。


    紮克搖了搖頭,隨意在餐廳裏看了看,大概是為了找迴自己點麵子,“你漏掉了地毯下的血跡。”


    艾倫一皺眉,放著打開的冰箱不管了,走向餐桌,掀開地毯,果然,暗紅的血跡還保持著些許濕潤。


    紮克盯著冰箱裏的東西,抱起了手臂,“你要告訴我這是怎麽發生的麽。”


    “你到底是警探還是‘清理人’?”被反問了,但不是幹問,艾倫從廚房裏拿出了手套和清潔用品,半跪在地上開始消除罪證。


    “你委托了我,不是麽。”紮克也不著急,“你想讓這件事情消失不是麽,了解經過有助於我讓這件事消失。”就像現在被掀開的地毯下,被泡沫混雜的血跡。紮克說的有道理。


    “本應該是一次午餐。”艾倫稍微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了,“按照你的提示,我已經發現了賬目上的問題,我準備在午餐上問清楚,讓他向我坦白。”


    重新聚集的縛地靈沒能繼續去騷-擾-任何人,他被正在消逝的鏡人纏住了。可能見到了不同於自己的‘物種’,僵硬的懸浮在餐廳裏,任由鏡人隨意的穿梭他的身體。


    紮克挑了挑眉,“你受傷了。”對逝者血液的厭惡讓紮克稍微屏蔽了些自己的感官,現在已經和艾倫接觸一會了,倒是發現了點事情,“還不輕。”


    艾倫停止了清洗,皺著眉看了眼紮克,“他刺了我一刀。”眼神有些疑惑的指了下左肩,“我反應快,然後還了他一刀。”


    “你是在告訴我,這其實正當防衛麽?”紮克問。


    “有意義麽。”艾倫繼續開始擦洗地麵,“我已經想清楚了事情的所有發展可能,艾倫殯葬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下存活,我剛有了點可以留下這產業的希望。”


    紮克居然點頭了,艾倫是對的,即使是防衛,也是過當,艾倫逃避不了責任,殯葬之家多了個醜聞,不說留下這產業,即使最終還是賣掉,這裏也賣出什麽好價錢了。這是個十分現實的考慮。


    於是,有了紮克現在在這裏。


    “那麽,我猜有無數目擊證人知道你們在共進午餐了。”紮克撇著嘴,誇張了,隻是說這裏的員工。然後指指冰箱裏的家夥,“有人看到這人離開麽。”


    艾倫緊皺著眉,低頭擦地都不看紮克了,“沒有。”


    “我來這裏到可以解釋為,你們關閉出售通道,作為同行、並是最大可能買家的我來詢問詳情。”紮克開始明白,眼前的艾倫確實考慮的很清楚的,“但,你指望我怎麽讓那些外麵的員工接受這家夥和我一起離開了呢。”還了點諷刺,“而且怎麽解釋我還扛著這麽東西出去的。”


    “為什麽你還在問我?”艾倫居然不耐煩了,“我給了你個工作,完成它!”


    紮克無奈的搖搖頭,開始認真思考了,畢竟,不能讓這委托在委托人的麵前,完成的太吸血鬼化了,“你有辦法讓那些員工離開麽。”


    “不行,一些員工住在這裏。”


    “有人知道午餐發生的事情麽?”艾倫有共犯嗎?有硬目擊者嗎?


    “沒有。”艾倫不耐煩的搖頭,“我依然想給他點顏麵,畢竟是跟著我們艾倫家工作了幾十年的老人,我們的午餐,沒人和人打擾。我。”他停頓了一下,“我準備午餐後,讓他自己辭職,放他走的。”


    聽起來真的是個悲劇了。


    紮克卻無可避免注意到了鏡人那邊。


    消退的水銀色鏡麵正在迴歸,星星點點的膚色正在從重新開始聚集成人形的鏡人身體內翻出。


    像什麽呢?恩,像放在深遠走廊的鏡子裏,從走廊最深處,走出了一個人。


    紮克挑了眉,摸了下巴。


    “他丟掉了他的忠誠。”鏡人,說話了,不是迪迪,“我撿到了。”


    低頭的艾倫抬頭,似乎是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你,你……”在看到自己餐廳中那個赤身的人時徹底被驚恐嚇失了聲,看向冰箱,屍袋鼓鼓囊囊的還在那裏,“……”


    刷!


    紮克扯掉了桌布,搭在肩上,再拖出了冰箱裏的東西,扛在肩上。


    還隨手拽翻了冰箱,食物、冰塊,嘩啦啦的散落。成功讓艾倫驚恐的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具體點,一雙赤紅的眼上。


    “艾倫,我很失望。”紮克說話了,“我是很有誠意收購你們艾倫的,你現在告訴我不賣了?”紮克在說什麽啊,“南區就這麽大而已,你非要做我的競爭對手麽,嗬嗬,隨你。”


    走向眼神呆愣的艾倫,劃破手指,往他嘴裏戳了兩下,“你想這麽玩兒,那我就陪你這麽玩兒好了,我可不是什麽大度的人。”還順便掀了桌子,踢了地毯。


    看了眼赤身的鏡人,紮克撇撇嘴,繼續對著艾倫,“會計先生,你要在這兒繼續浪費時間,向這個辭退你的家夥求取第二次機會,還是自覺點,保留你的顏麵,這麽走了算了。”


    被赤紅籠罩的人,真實的記憶已經被虛假掩蓋。開始清明的視線,在自己的餐廳裏掃視。


    是的,連真實的現場都被已經被掩蓋了——餐廳裏一片狼藉。


    鏡人看了眼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縛地靈,順便一提,現在全身在驚訝中不停閃爍著,仿佛隨時都會崩毀散去。


    “大概能多活個兩天吧。”鏡人說話了,“再幫你一次好了。”


    “請。”


    對,這委托結束了。但這委托紮克就別指望收到錢了,因為根本就不曾存在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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