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庚被騙了,以他記仇的性情自然是要報複的。不過麥穗這麽傻,應該不費什麽功夫就能報仇。

    陳長庚猶豫的是,先報複一頓再丟掉,還是直接丟掉眼不見心不煩?

    對比人小煩惱多的陳長庚,麥穗就簡單的多:家裏的柴更少了。

    麥穗要出去撿柴,陳大娘原本想讓她帶著陳長庚,又怕崽崽出去再被人欺負。陳大娘明白在鄉下孩子眼裏崽崽是個異類。

    正巧麥穗也不想帶,偏偏她說話不會拐彎:“下午不帶崽崽了得快些弄柴火迴來,崽崽帶著礙事。”

    礙事?陳長庚冷笑,在他心裏麥穗已經小皮鞭抽飛了。

    看著麥穗腰裏纏著繩子出門,陳大娘低頭順了順兒子軟軟的頭發:“下次讓麥穗帶你出去玩。”

    “娘~”陳長庚依戀的靠進母親柔軟懷裏“我不喜歡她,讓她走。”

    “娘知道”自己養的兒子自己知道,陳長庚自來喜歡細致精美的東西,說話做事有條不紊,麥穗哪一條都不符合。

    陳大娘把身前蒲藍放遠一點,把兒子抱進懷裏細細安慰“以後日子還長你慢慢看,麥穗也很好健康開朗勤快。”

    這樣的丫頭長大了多的是人想娶。

    “我不喜歡,一輩子不喜歡”迴想麥穗粗魯莽撞“我討厭她,讓她走好不好?”

    對著兒子祈求的眼神,陳大娘心裏軟軟的:“崽崽不喜歡,等麥穗長大把她當姐姐嫁出去好不好?”

    這是不肯送走麥穗了,陳長庚有些鬱鬱垂頭。陳大娘愛惜的摸摸兒子頭頂軟毛:“乖,明年開春崽崽就該上學了,聽話。”

    陳長庚眼睛一亮抬起頭又有些猶豫:“上學要錢嗎?”

    今年春上有些旱收成不好她娘減了租子,偏偏朝廷說要救濟災民,每畝地多收二鬥糧,再加上人頭稅桑宅稅等……

    崽崽知道糧倉裏隻有不到一石麥子和一些小米高粱,這也是崽崽討厭麥穗的原因,那麽能吃不知道家裏日子艱難嗎。

    崽崽也討厭自己春秋愛生病,病一次……他看見過娘纂緊錢袋的樣子。

    “花不了幾個錢”陳大娘笑著安慰。

    真花不了幾個錢,為什麽村裏孩子都不去上學?陳長庚低頭從懷裏掏出那顆珍藏的雞蛋,舉到陳大娘麵前。

    “娘和崽崽一起吃。”

    村裏有人說陳長庚安靜文弱的古怪,可就是這麽個文弱的孩子,不管有什麽好吃的必然要和娘一起吃。這麽貼心貼肺的孩子,陳大娘愛的心都碎了。

    拿雞蛋在炕桌上輕輕滾著磕。

    細嫩的聲音響起:“娘,長庚一定好好讀書,將來考□□名讓娘享福。”

    “讀書是為了明理,娘隻要崽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雞蛋剝出來陳大娘小小咬一口,遞給陳長庚:“崽崽吃,娘不吃了。”

    陳長庚接過來咬一小口,然後舉到陳大娘嘴邊,烏黑的眼珠定定看著娘:娘不吃,崽崽也不吃。

    陳大娘窩心的笑了,這孩子執拗的很。

    你一口,我一口娘兒親密溫存。

    麥穗吭吃吭吃背迴一小捆柴,抬起袖子抹一把額頭汗,也不管臉花不花,在缸裏舀半瓢水,咕嘟咕嘟仰著脖子灌下去。臨了一抹嘴巴噔噔噔跑到院裏:

    “娘,日頭還早我再去背一捆迴來。”

    話音未落人已經跑出院子,撿柴的時候麥穗忽然想起去年秋上連陰雨下了一個多月,家裏沒柴大哥隻好冒著雨出去砍柴,砍迴來的柴濕漉漉燒起來難聞不說還都是煙。

    陳大娘停下手裏活計,直看到一抹人影消失在院門外。笑著搖搖頭,這丫頭鮮活的讓人羨慕,再看看房簷下的兒子,坐在小板凳上看螞蟻,不鬧人很乖。

    都是好孩子。

    “崽崽,等娘賣了活計,買筆墨迴來教你認字好不好?”

    “好”清脆的童音,明亮的眼睛。

    第三天,陳卓莊的人看到陳家三口,收拾的整整齊齊出門,正在村口大槐樹下玩的幾個猴孩子也看見了。

    不年不節光景又不好,村裏人穿的都是補丁衣裳,陳大娘帶著兩個孩子倒成了風景。

    麥穗小胸脯挺得老高,從村子裏走過覺得特別風光。路過老槐樹看見那群灰不溜秋泥猴子,麥穗更是得意的仰起下巴。

    “娘,到縣裏買糖吃。”

    小泥猴們由原本的注目瞬間變成羨慕,再看看麥穗挺的老高的小胸脯,陳大娘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原來還是個好顯擺的丫頭。

    念著麥穗這幾日辛苦,陳大娘笑微微小小配合一下:“好”

    麥穗眼睛立刻笑成月牙:“聽說縣裏還有肉包,有臉盆那麽大。”

    陳大娘失笑:“哪有那麽大。”

    “娘,那能不能……”麥穗十分期盼,她也知道大約很貴,可是大娘萬一願意呢?

    陳大娘搖搖頭:“家裏要添鹽茶。”

    “我聽說還有糖葫蘆”

    “嗯”

    幾個人越走越遠,麥穗興奮的聲音還在繼續。

    “聽說還有糖人”

    “嗯”

    “聽說有玫瑰糕”

    “嗯”

    “聽說還有香油餛飩”

    “你都是在哪聽說的?”陳大娘忍不住好奇。

    “貨郎!他知道的可多了,每次來我們村我都追著他問。”對於自己的‘廣博’麥穗還是很得意的。

    還是個厚臉皮的小丫頭,陳大娘笑著逗她:“怎麽你光問吃的?”

    “因為我愛吃啊”麥穗笑嘻嘻仰著下巴“香油餛飩是什麽?香油我知道,餛飩呢?聽說很薄很薄的麵皮兒裹著鮮肉,吃一口鮮的能咬舌頭。”

    就知道吃的蠢貨,陳長庚默默走在另一邊。

    這丫頭可真坦誠,陳大娘覺得好笑也有點心疼,說是饞,其實還不是因為肚裏沒油水。

    “等娘交了貨給你和崽崽一人買一碗。”

    不等麥穗歡唿,陳長庚聲音清脆:“娘不是說買筆墨嗎?還要攢錢交束脩。”

    “沒事,兩碗餛飩還吃得起。”

    “娘不是說家裏屋頂也該換新葦子新茅草了?”

    陳大娘語噎:崽崽這心思也太重了,才不過五歲。

    “我不吃餛飩,娘給姐姐買一碗就行。”陳長庚實在厭煩麥穗,可也不想讓他娘說話不算話,於是冷聲冷氣結論。

    已經走了一會兒,陳大娘將籃子交給麥穗,自己彎腰抱起崽崽。

    “沒有那麽艱難,麥穗做了那麽多活,娘騰出功夫多繡幾針……”

    麥穗搶著說:“娘,家裏的活都交給我,等我再大點比鍋台高一些就學做飯。”

    想著自己裏裏外外一把手,麥穗高興起來:“到時候家裏的活都交給我,娘隻管針線,咱們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好”陳大娘騰出一隻手捏捏麥穗燦爛的笑臉。

    麥穗咧著缺牙的嘴巴討好:“那餛飩呢?”

    “有你的”

    嘿嘿

    “崽崽也有?”

    “有”

    “筆墨呢?”麥穗緊跟著問。

    “都有”

    嘿嘿,麥穗拉拉陳長庚小手:“崽崽要好好讀書,將來做大官給姐姐買好吃的。”

    “沒有”

    陳長庚抽出自己的手,嘴角忍不住上翹,等自己做了大官,娘就有好日子過了。還要王善二狗子他們跪在自己麵前磕頭求饒。

    麥穗不在意陳長庚的態度,那些太遙遠,陳大娘的才現實。

    “娘,如果賣很多錢,能不能買油糕?”

    “……”

    “其實我最想吃肉,去年過年都沒吃肉……”

    “……”

    青合縣離陳卓莊不是很遠,不過十來裏地,麥穗自打進了城門洞眼睛就黏在一個個攤販身上。

    炸糖糕的

    賣鹵肉的

    還有一家鍋裏冒著氤氳熱氣,鮮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陳大娘看著眼睛快要撲到人家鍋裏的麥穗,笑道:“那就是餛飩,待會交了貨,娘帶你和崽崽來吃。”

    “嗯”麥穗忍著口水拚命點頭,走過好遠還死命擰著身子迴頭看。

    陳長庚也悄悄咽下口水:“還要買筆和墨”

    隻是珍繡閣掌櫃看到來送貨的陳大娘,露出抱歉樣子。

    “對不住,您上次送的還沒出手,這……暫時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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