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眼陰行”事件結束幾日後,在咖啡廳——

    之所以說是“咖啡廳”,並非因為是不重要的地方所以懶得講它的名字,而是它的名字就叫“咖啡廳”。棕底招牌上簡簡單單的三個由黑線勾勒而成的花體字,看似簡約卻又別有一番勾人心弦的韻味,正如走入店門便能聞到的獨特香氣,在不大的空間中四處飄溢著。像這種地方你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走進來,可隻要來了一次,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作為“咖啡廳”的店長,那個不知名的光頭老板擁有著這份自信。

    此刻他正拿著點單牌站在一張木質圓桌前。桌子的大小恰到好處,小情侶兩人對坐剛好能夠在桌下偷偷情意綿綿地牽住對方的手,三四個人圍坐著也正合適。像這樣的數張桌子便是店內的主體。對於熟客們來說,似乎最早從十年前開始,這些圓桌便已排列在這裏為客人服務了。

    而眼下,光頭店長麵對的四位客人,其中三位絕對可以納入“熟客”的範疇中。

    當然,他並不是因為這些人是熟客才會親自來招待的。店裏麵有四個服務生,照應全場完全不成問題。也不是因為這幾人有什麽特殊的身份背景——盡管他們確實有,但店長做了十年的生意憑的是聲名和手藝,而不是對人卑躬屈膝。他之所以親自拿著點單站在這裏,不過是想跟他們打聲招唿——其中一位客人有好久沒出現過了。

    “冰咖啡吧。”

    夜深對菜單連看都沒看一眼便直接說道。店長點了點頭,用圓珠筆在單子上刷刷寫著。

    這張桌子上坐了四個人。夜深坐在背對門的位置,左邊位置上半是好奇半是緊張地四處張望著的女孩自然是謝淩依。而另外的兩位麽……

    跟夜深麵對麵坐著的男人看著有三十歲了。臉部線條柔和,嘴唇似乎天生帶點彎翹,使得他擁有一種讓人自然而然心生親近的溫柔表情。但與之相對,他那雙眼之中藏著雷電般的氣息,並非如刀般銳利,卻也難掩其鋒芒。

    這或許與他從事的職業有關吧。

    夜家長子,也是夜氏三兄妹中的大哥,夜永咲。

    而在他和夜深之間,與謝淩依相對的另一個女孩,此刻正用那一雙杏目怒視著夜深,毫不掩飾自己即將爆發的情緒。她的個頭介於夜深和謝淩依之間,無論樣貌身材都屬中上,用夜深的話來說,這就是母親給予她的贈禮。她的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清爽的馬尾,過肩而不及背,展示出活潑俏皮一麵的同時又不失精明幹練。當

    然這隻是從外表來看,實際如何還尚未可知。

    夜家小妹,夜永咭。

    夜永咲倒沒有像夜深那樣直接開口點單,但也隻是在菜單上瞄了一眼便立即下了決定:

    “這個,特濃咖啡。”

    “熱可可。”夜永咭緊接著說道。

    “你上次不是還說要減肥?”夜深插了句嘴。

    “你才沒資格管我!”夜永咭迴嗆道。

    濃烈的火藥味讓人幾欲窒息,但除了謝淩依之外,剩餘的幾人似乎都毫不在意。就連被妹妹堵了一句的夜深也不覺得尷尬,隻是淡然地聳了聳肩,便不再接口了。

    “誒……那我點什麽……呢……”

    謝淩依掃視著菜單。盡管這上麵的飲品價格跟別家店相比已算是很親民了,但由於是學長請客,謝淩依還是不由得犯了選擇困難症。

    夜永咲及時伸出援手:“要我推薦的話,這家店的特製果奶很不錯,你可以嚐下。”

    “啊,那就要這個了!”謝淩依如釋重負。

    “再加四人份的小西點。”夜永咲補充道。

    “冰咖啡、特濃咖啡、熱可可、果奶各一,西點四人份。好的。”光頭老板低聲念了一遍,接著對夜深揚了揚下巴,“你可有段時間沒來了,快一年了吧?”

    “哪有,過年不還來了一趟嗎?沒辦法,因為搬得很遠嘛。”夜深迴答道。

    他指的是和秦瑤歌結婚後,兩人就住到婦幼保健院附近去了。這家店是他高中時常來的地方,因為離“家裏”很近,夜永咲和夜永咭偶爾也會來。結婚時他們還邀請了這位老板,即便稱不上朋友,好歹也算是十年份的熟人了。

    “唔。”打過招唿,老板便迴去準備餐點了。對於夜深和夜永咭之間那難以調解的氛圍,他選擇了視而不見。畢竟隻要是對他們兄妹稍有了解的人,麵對這種情況也該見怪不怪了。

    夜永咲麵上表情平靜,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夜永咭則抱著胳膊繼續用視線壓迫著夜深。謝淩依能夠感到這種氣氛不容樂觀,但她並不知該如何調解。令人尷尬的沉默在小圓桌上持續著。最終,先開口的人還是老成持重的大哥。

    “阿深,你沒什麽話想跟我們說嗎?”

    他直視著夜深的雙眼,這一次他的視線變得銳利了。夜深迎上那道目光,卻不知是想逃避還是隻是不想把氣氛搞得太僵,他微微低頭避讓過了,隨即輕

    聲說道:

    “有很多,隻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夜永咭冷哼一聲。夜深繼續無視。

    他不想跟家人見麵是有理由的。其一是無法解釋自己和秦瑤歌所遇到的事,畢竟“被鬼魂襲擊了”這種話若是講給夜永咲聽,即便明知他不會說謊,大哥也隻會懷疑他是被什麽邪教給蒙騙了;其二,他也有些害怕……

    人世間許多事情都是通過“關係”來傳遞的。想要討好一個人,總要給他的親友留下好印象;若是憎恨一個人,也可能通過綁架他的家人來進行複仇。“關係”這種東西有如相互纏繞的絲線,連接在每一個人的身上,順著一個人身上的線便能夠摸到許多與他相關的人,無論他所愛、所恨、生死至交或是萍水相逢的人。

    那麽若是這種關係,被“靈”所利用的話……

    每每想到此處,夜深都禁不住要打個寒顫。

    許多靈都是在人死後化成的,人會使用的東西,靈恐怕也會。如今他落得常要與靈打交道的下場,若是僅僅一人倒還好說,可如果因這份“工作”而牽連了他人呢?如果他不慎招惹到靈,被它們沿著這條線侵入到他身後那些層疊交織的關係網中的話……

    僅是秦瑤歌一人就已經把他困在雨色深紅中動彈不得,還要時常擔驚受怕……若是連帶自己的家人、友人也一起的話……

    夜深不願去想象那樣的後果。

    正因如此,他才會一直逃避著,一度切斷與家人的聯係,隻希望在此期間能夠找到改善狀況的方法。可惜的是,方法沒能找到,他倒先被找到了。

    既然如此,繼續躲藏亦是無用。夜深正是抱著“該來的總會來的”這種想法,答應了今天與大哥和小妹的會麵。

    “你不知道?”夜永咲微微眯起眼睛,像是被弟弟的迴答帶起了幾分火氣,他的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那麽要不要我來提醒提醒你?嗯?不跟我和永咭聯係,不跟蘇琴聯係,連媽媽你都沒聯係過!你到底想幹什麽?媽媽偷偷來找了我三趟,托我用點心思去找你,第三趟她迴去的時候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生怕你在外麵出了什麽事!要不是前幾天從小謝那兒知道了你的消息,我就真得給你掛到網上去了!”

    “那還是不要吧。”夜深一笑,“警界高幹的兒子隨隨便便玩失蹤,萬一炒成了話題,可又要給那些人一個攻擊夜家的好名頭了。”

    夜永咲的眉頭皺成了一團,看得出他正在極力壓製自己

    的怒火。夜深並沒有惹怒大哥的打算,故而他聳了聳肩,說道:“我會找個‘方便’的時間迴去看看媽媽。”

    他說“方便”……夜永咲和夜永咭對視一眼,大哥用食指在桌麵上敲打兩下,似乎在尋找著合適的措辭。過了十幾秒他才說道:

    “爸爸也很擔心你。”

    “或許吧。”夜深並不領情,“不過他那樣的人物每天要擔心的事情多如牛毛,區區一個不肖子還沒必要放在心上。”

    “你——”

    “喂,你會不會說點人話?!”

    夜永咲正待發作,旁邊夜永咭卻一拍桌子先開了口。她的聲音震動了整個咖啡廳,所有的視線都朝著這邊射過來。但這對夜深毫無影響,隻是謝淩依瑟縮了一下,夜永咲拍拍小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衝動。此時恰好光頭老板托著四杯飲料走到桌前,宛如什麽都沒聽到一般淡定地把冰咖啡放到夜深麵前。

    “抱歉。”夜永咲低聲說道。

    “啊?”老板一愣,接著看向猶自怒氣衝衝的夜永咭,便理解似的一笑,“沒事沒事,都看了多少年了。這次又是什麽問題啊?壓歲錢分配不均?還是又把她哥的藏書給撕毀了?哎喲大小姐,可別瞪我,我不問了就是。來來來,你的熱可可。哎,我不問了,你們慢聊,哈哈。”

    老板搖頭晃腦地離開了。夜永咲歎了口氣,對表情駭人的妹妹說了聲:“你也不要太鬧了。”

    “誰讓他說話那麽氣人!”夜永咭不甘示弱。

    “那你也不要拍桌子。”

    “……哼!”

    “那個……請問廁所在哪裏啊?”

    最後這弱弱問出的一句是屬於謝淩依的,不知是真的想去解決一下生理問題還是隻是想要暫時逃離這種令人不安的環境。夜永咲用拇指越過肩膀指向身後,謝淩依便立即起身逃走了。唯有這一會兒,兄妹三人保持了高度默契——他們的視線都緊緊追隨著謝淩依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了通往廁所的走廊中。

    夜永咲和夜永咭立刻迴過頭來,夜深也老實地配合著他們低下頭去。他很清楚他們要問什麽。

    “喂,你跟我說老實話!”夜永咭咬牙切齒地說,“你怎麽跟小依住到一起去了?嗯?瑤歌姐呢?”

    看得出她為了這個問題已經憋了半天了。這也難怪,謝淩依是她的好友,秦瑤歌算是她的二嫂,於情於理她都該關心一下這方麵的事。

    “是啊,你一個人失蹤還可以理解,畢竟以前還有過先例。但是小秦是怎麽迴事?怎麽跟她也聯係不上了?還有你現在怎麽會成了小謝的室友?能解釋一下嗎?”

    夜永咲的火氣已經在這片刻時間裏消了下去,恢複了那種穩重的聲音。

    一個“小秦”一個“瑤歌姐”,叫得倒比他這個“丈夫”還親密。夜深憂鬱地想。可這也沒辦法,畢竟對那兩人來說,秦瑤歌是貨真價實的“家人”嘛。

    “放心吧。”他用了曖昧不清的說法,“我們的感情並沒有出什麽問題。”

    是沒出什麽問題。以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一如既往。

    但是這種說法顯然不可能蒙混過去。

    “少來糊弄我!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給我老實點說!”夜永咭的聲音又抬高了幾度。夜永咲有些不自然地左右看了一下。

    “唉……”

    夜深端起咖啡啜飲一口,熟悉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在口間將苦澀慢慢化開。該怎麽解釋……這種問題連想都不用想,對麵的兩人可都不是能夠輕易蒙蔽的對象,又不能直言相告,那麽……

    夜深把咖啡杯放下,杯中的液體已經下去了一半。

    他抬起頭來。

    “那我就照實說。我們確實碰到了一些事情,不好解決,現在正在想辦法……秦瑤歌暫時沒有跟我住在一起,但我們還是會經常見麵。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大哥,我保證我們沒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等到一切都解決了,我們自然會迴來。我能說的隻有這些。”

    要在不撒謊的前提下說服麵前這兩人,夜深隻能選擇這樣的言辭。

    夜永咲撫摸著自己的指關章,似乎想從夜深方才的話語中推導出一些信息……但就算他想破腦袋也肯定想不到夜深究竟遇到了什麽事。而相比之下,夜永咭就沒那麽好的性子,她撇了撇嘴,又一次怒氣衝衝地敲著桌子:

    “你以為這種說法能——”

    “我們幫不上忙,是嗎?”夜永咲打斷妹妹的話。

    夜深點了點頭:“就我看來,這不是警察能夠解決的事情。”

    言外之意,即便是加上父親的權勢,恐怕也無法改善他們現下的處境。

    “這樣……”

    “哥!你就這麽放過他了?”夜永咭急道,“他根本就相當於什麽都沒說啊!”

    “那還能怎麽樣?”夜永咲

    麵無表情地動著兩片嘴唇,“你我都知道他的脾性,就算你在這裏把他打一頓,他也不會再對你透露更多。”

    “那至少讓我揍他一頓出氣!”

    夜深啞然失笑。

    “別鬧了!”夜永咲終於有些煩躁了,“你的性子也該收斂……好了別說了,小謝迴來了。”

    夜永咭迴頭看去,正對上剛從廁所出來的謝淩依的目光。她隻好暫時壓下心思,迴過頭迅速地對夜深說了聲:“最後警告你一下!不準打小依的注意,不然我跟你沒完!”

    “放心,我還沒那麽饑不擇食。”

    在謝淩依重新坐下之前,夜深便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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