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永咲走進病房的時候,謝淩依剛剛在護士的幫助下點完滴眼液。把單馬尾末梢染成黃色的護士小姐衝他點了點頭,但心裏裝著事情的警察先生卻沒有注意到。

    “學長?”

    “嗯?哦……對,我來了。”夜永咲說著,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謝淩依歪了歪頭,眼睛在滴完藥水後並沒有想象中那種清清涼涼的感覺,但也沒覺得難受。她觀察著學長魂不守舍的神態,不由得擔心地問道:

    “怎麽了?看上去好像撞鬼了一樣……”

    “啊?哦,沒有……實際上,剛在醫院門口好像看到我——看到一個挺熟悉的人,不過也可能是看錯了……算了。”

    他說著,拉過病床旁的小板凳坐了下來。

    “感覺如何?頭還痛嗎?知道你為了案子的事兒把自己給搞進醫院了,整個辦公室都沸騰了——‘哇,這新人真夠猛的’,連局長都專門跑過來想問問具體情況。嗯……不過我還是得批評你一句:下一迴!一定要記得!叫增援!叫增援懂嗎?不許自己一個人冒冒失失地跑過去!這一次是嫌疑人有自首意願還好說點,萬一遇到那種窮兇極惡的怎麽辦?你呀!”

    他伸出手去似乎想在謝淩依腦袋上戳一下,但考慮到她頭上還有傷,於是就此作罷。

    謝淩依像傻瓜一樣嘿嘿笑著。夜永咲也露出笑容。

    “好了……象征性的批評到此結束,之後領導估計也要這麽說你兩句,不過不用在意。老實說,這一次你太給我們分局長臉了,幾個領導表麵上還嚴肅得很,心裏麵估計早就樂開花了。百倫廣場那個案子,上麵的人接手拿過去,結果查了幾天什麽成果沒見著,最後還要靠我們來搞定。哎呀……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現在莫名有種非常爽快的感覺。嗯,下迴再見到那幫人可以得意一下了。”

    被自己喜歡的人這樣誇獎,謝淩依感覺心裏的小鹿快要衝出太陽係了。

    “也……也沒那麽厲害啦……啊哈哈哈……”

    謝淩依不好意思地撓撓側臉,心裏暗暗對夜深說了句抱歉——盡管是他自己要求謝淩依把功勞拿去的。

    “看你這麽精神,我就不問你的身體狀況了。我是把報告甩給別人了,所以來得早一點。之後還有些同事要來,蘇琴史強他們,你都認識的。大家的意思是給你開個小慶功會——”

    “哎哎哎?”謝淩依吃了一驚,“沒、沒這個必要吧?!”

    “——但名義上是迎新會。”夜永咲沒有理睬她的抗議,“累了這麽多天,大家也想找個理由放鬆一下。不過這都得等你身體好了之後再說。不能喝酒就不要喝,懂嗎?到時候有人勸酒你可千萬別傻乎乎的應著,配合那幫二貨是要吃苦頭的。唔……話雖這麽說,不過那些家夥自己也有分寸,沒必要太擔心。另外,書麵上的東西,大部分我們可以幫你處理,但還有不少是隻能你去寫的,給你寬限幾天,等出院之後再說吧。”

    學長的關心讓謝淩依心裏暖融融的,這可比麵對夜深那張撲克臉要舒服多了。但夜永咲臉上笑意不減,眼中卻是多了一絲擔憂。或許是覺得這樣忍著不好,他臉色黯淡了一下,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抱歉,我不該說得這麽事不關己……我聽說了,幾天前死去的那位……同時也是嫌疑人……那是你的朋友吧?我……要是強說明白你的心情,那種話我自己也不相信。所以我有些……該怎麽說呢?總而言之姑且問一句,你還好吧?如果想哭的話,盡管哭出來沒有關係,萬一那幫家夥來了,我會先把他們轟走的。”

    謝淩依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那溫柔的目光讓她有些害臊。她跟學長認識的時候還那麽小,估計他一直隻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吧?不過……

    “我沒關係的。”謝淩依溫婉地笑,“嗯……也不對,不能說沒關係,我很傷心,很鬱悶,甚至有些恨她,還有很多……我自己也描述不清楚的感情,總之就是非常複雜的那種。如果我隻有一個人的話,肯定沒法應對。但是,之前已經有人安慰過我了。非要我說的話,如果夏江還活著,我或許會罵她,會逮捕她,甚至送她去坐牢……但我可以肯定,她依舊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她不在了,我又該怎麽做?我心裏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但即便如此……總有一天,我能靠自己找到它,不管那個答案是好是壞,我都會給自己一個完整的交待。我……是這麽相信著的。”

    夜永咲瞪圓了眼睛,那表情已經不能隻用“驚訝”來形容。

    謝淩依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抱歉,我說得太肉麻了吧?”

    “呃,哪裏……”夜永咲愣了一下,趕緊搖頭,“老實說,我深感意外,還以為你說不定會哭出來……像小時候那樣,永咭總愛欺負你,然後你就跑來找我哭訴。怎麽說呢?用自大點的說法,有種‘啊,這孩子終於長大了’的感覺,我的心情也有點兒複雜了。不過我覺得,這終究算是件好事。畢竟,真正重要的,是你

    自己的想法。你能夠想清楚這一點,我就放心了。”

    “……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想法?”謝淩依直視著他,奇怪地笑了笑,“這句話……之前安慰過我的那個人也說過。”

    “是嗎?是你的朋友嗎?”夜永咲笑問道,“有空給我介紹一下,感覺我們可能會合得來。”

    “我可不敢保證,他是個超怪的人。”

    從傍晚時分豔麗的日落便可看出,今日的程都是少有的無雲晴空。到了晚上,這情況也沒有改變。從走廊另一邊的窗戶或許可以看到皎潔的月色吧?

    夜永咲觀望了一下窗外,想了一會兒,迴頭問道:

    “對了,可以的話,把經過告訴我吧?”

    “啊?”

    “經過。”夜永咲背靠窗台,抱起胳膊,“雖然之後看你的報告也可以,但果然還是很想知道啊……該說是好奇心還是什麽呢……就是說,你是怎麽探清這兩件案子的?能跟我說說嗎?”

    “哦,哦……好啊……”

    謝淩依笨拙地迴憶起之前夜深的說法。還好,夜深講述的過程很有條理,隻要說完上一部分就可以聯想到下一部分。她磕磕巴巴地說了一會兒,總算把兩個案子都講清楚了。夜永咲站在窗邊不斷點頭,末了摸摸下巴。

    “是這樣……”他自言自語著,“那兩個演員終究還是……果然……對了。”

    他看向謝淩依。

    “這個,是誰告訴你的?”

    “誒?”謝淩依的身體僵了一下,語無倫次地答道,“什、什麽誰告訴我的?是是是是是我自己想清楚的啊……”

    夜永咲歎了口氣:“小謝,我不是懷疑你的推理能力。不過,按照你剛才的講述,明顯在好多天前就可以摸出線索。如果是你自己想到的話,肯定早就告訴我了,不會瞞著不說的,對不對?而且你的講述中,刻意抹去了‘某個人’存在的痕跡,我不得不說偽裝得有些拙劣,下迴編故事一定要事先構思好啊。”

    “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問嘛……”謝淩依嘟著嘴,不由得暗自責怪了夜深一下——讓我撒謊也不先把劇本準備好,這下害得我在學長麵前丟人了。

    “好啦告訴我,這是誰推理出來的?”

    不知為何,夜永咲的聲音有些急迫。

    “是不是……剛才你說的那個安慰你的人?嗯?那個人下午有來看過你嗎?這種推理風格……總覺得有

    些熟悉……”

    “呃……”謝淩依猶豫了一下,隻要在心裏對夜深說聲抱歉——學長都看出來了,我瞞不下去了啦,“其實,是我的室友……”

    夜永咲一呆:“室友?”

    “嗯,就是現在住的地方,同住的室友。”

    “……室友……哦,這樣啊……是室友啊……”

    夜永咲的聲音漸漸低落。

    “哦,不好意思,是我想錯了……原來是室友啊……是個蠻聰明的室友呢,嗬嗬。改天‘她’要是有空,請容我道個謝吧。”

    謝淩依不明白為什麽學長看起來好像有些沮喪,但還是點了點頭:“哦,好,我會問問他。不過我可不敢保證他會答應,畢竟我剛就說了,他是個怪人嘛。還有哦,我突然想起來,他跟學長同姓誒!他叫夜深。蠻巧吧?畢竟夜這個姓氏可不多見——誒誒誒誒?!”

    謝淩依嚇了一跳,因為夜永咲忽然失態地撲到她床前。

    “夜深?”他的嗓音都變了。

    “嗯……對。”謝淩依有些驚惶地拽了拽被子,“夜晚的夜——”

    “深淵的深?”夜永咲接上話。

    “嗯?嗯,對。”

    “這樣……”

    夜永咲拉過凳子坐了下來,頭卻垂得很低,讓謝淩依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同時卻有壓抑的聲音傳來:

    “……唿……哼哼……這混小子……竟然……嗬嗬……該死的……把我……切……挺能幹的嘛……嘿嘿……”

    學長的唿吸粗重,但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謝淩依有些害怕地看著他奇怪的模樣,過了半天才敢開口問道:

    “那個……難不成,是學長認識的人嗎?”

    “認識?”

    夜永咲抬起頭來,不知何時他臉上的陰霾消失了,謝淩依恍惚間覺得這或許是許多天以來學長第一次露出如此開懷的笑容。

    “呐,小謝,我給你猜個腦筋急轉彎吧?”

    “嗯?”謝淩依不明所以,“哦……好啊。”

    “說夜家有兄妹三人,大哥叫夜永咲,三妹叫夜永咭,問二弟叫什麽?”

    “嗯……”謝淩依迷茫地眨巴著眼睛,“我怎麽可能會知道?”

    夜永咲皺著眉頭歪了一下嘴,似乎是在對謝淩依的智商表示由衷的惋惜。

    “這樣……那好吧,我

    們換一個問題。請問豬是怎麽死的?”

    “喂!”

    謝淩依氣憤地拍打著被子,就算是她也不會連這種話的意思都聽不出來。

    不過這麽一鬧,她似乎明白了學長在說什麽。

    “總不會……夜深他……是學長的弟弟?”她猶疑著問道。

    “為啥要‘總不會’啊?”夜永咲再度發出悠長的歎息,“我是知道他性格跟我和永咭差很多啦,不過……不不不等一會兒,你剛才說,他是你的室友?”

    “誒?這個嘛……”謝淩依有些慌張地解釋起來,“這個、這個……這是有原因的啦!”

    她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也不知道夜永咲聽沒聽懂。好不容易說完,口幹舌燥,卻發現學長雙肘撐著病床,手背抵著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明白了。”夜永咲說,“你迴去之後告訴他,近期內我要跟他見麵,他沒有選擇權。讓他主動聯係我,通過你也行,別等著我真的把他列入失蹤名單。真是的……”

    謝淩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外麵,蘇琴和史強的說話聲已從走廊盡頭模糊地傳來。

    尾聲血眼的真實

    這一趟真的是末班車了。天空已經徹底黑盡,如同拉上了天鵝絨的帷幔,這個時間一般也不會有誰從市裏跑到郊區科技園來。實際上在這一站下車的人也隻有兩個,也是車上最後的兩個。而他們距離目的地還有很遠的一段路要走。

    “放在這麽偏僻的地方,行動起來多不方便哪。”夜深目視著13路公交車遠去,跟上了前麵樂正唯的步伐。

    “為了保密性考慮嘛。”樂正唯用她特有的柔和聲音解釋道,“‘大隱隱於市’對於個人來說還算可行,但對我們這種組織來說就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應該說,‘大隱隱於市’指的是退隱之人的做法,或者說‘隱士’,而我們這種則是‘想要隱藏起來的人’。”夜深指出。

    “嗬嗬,這樣說也對。”樂正唯微微笑著,“累不累?還要走至少十分鍾,要不換我來拿?”

    她說的是夜深背上的那個盒子,以雙肩包的形式背在身上,看上去像是外賣車上常用的那種保溫箱。但那裏麵裝的可不是美味的食物,而是夜深雖然有些好奇卻絕不會擅自去碰的東西。

    像是《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對三頭犬路威所看守的“那件東西”的描述:

    重要,且危險,兩者兼而有之。

    話雖如此,但根據樂正唯的說法,類似的東西在蓄水池中已有收藏,而且它的實際價值本來就不高,再加上這東西如果不被使用的話,本身是沒有任何危險性的,因此也不用太過擔心。不過夜深還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了樂正唯準備的容器中,密封運送。這第一次行動關係著他能否繼續留在“送葬者”小隊中,為秦瑤歌提供必要的康複環境,無論怎樣謹慎都不為過。

    他把兩件案子完完整整地交代給謝淩依,那是單純由人類犯下的罪過,與靈沒有任何關係,這就是“真相”。但正如月下桑在《7truth》中寫到的,“真相並不等於真實”。

    他不由得又迴想起取得“它”的那個時候——

    ……

    夜深站在二樓漆黑的走廊上,麵前是謝淩依脆弱的軀體。身後傳來笨重卻明顯焦急的腳步聲,他迴過頭去,佝僂的人影從拐角處出現。

    “……您好啊,多日不見了。我不太清楚這邊的地址該怎麽說,能請您幫忙叫一下救護車嗎?”夜深低聲說道。

    那人影朝著這邊又走了兩步,看到地上躺著的謝淩依,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顫抖:

    “這孩子……這孩子她……”

    “沒事——也不能這麽說,不過至少沒被‘那東西’傷害到。”夜深答道,“看來是腦袋撞了一下,暈過去了,頭上起了個包,但我想並不很嚴重。”

    聽他這麽說,人影鬆了一口氣。

    夜深直視著那道人影,幾日前他們還曾在光明下進行過溫暖的對話,卻沒想到如今要在這種環境下交流。不過,考慮到之後的迴收工作,就算對方不來,夜深也要去主動尋找,這樣倒還省事了。

    人影——夏江的大姨沉默著注視著謝淩依昏迷的姿態,接著看向夜深手中沒有標簽的噴劑罐子。

    “你不是個普通人啊。”她喃喃念叨著。

    “您不是早就知道了麽?”夜深挑挑眉毛,“至少在林威逃走那會兒就知道了吧?普通人可不會協助‘那東西’。不,應該說就算不是普通人也不一定會,我那時隻是想讓‘它’把該做的事情做完而已。而且非要說起來,如果‘不普通’就意味著每天都要麵對這種事的話,那我還是寧願當個普通人。”

    他說得很繞口,並不能確定大姨有沒有聽明白,不過他顯然也不在乎。

    “你從什麽時候知

    道的?”

    “第二次來這裏的時候,也就是夏江出事的那一天。”夜深誠實地答道,“畢竟,也就是從那天開始的嘛。”

    那一天,夜深和謝淩依在離開夏江家的時候,說出了“有趣”這個詞,為此還一度招致謝淩依的反感。但那是他的真實想法,因為他確實看到了些“有趣”的東西。

    黑色的霧氣。

    在樓梯上、二樓走廊、空房間以及夏江的房間,有的地方很濃,有的地方卻很稀薄,不仔細看都不會注意到——但確實存在著。謝淩依他們當然是看不到的,恐怕就連大姨自己都看不到,但作為“通靈眼”的持有者,夜深卻看得清清楚楚。按照樂正唯的說法,那就是靈留下的“痕跡”。

    當他把自己所見報告給樂正唯的時候,這位聰慧的美人當即不假思索地給出了答案:

    “是活屍術。”

    “活屍術?”

    “也可以稱之為行屍術、養屍術,說的都是同一種靈咒。”樂正唯簡直是一本活體的靈界百科全書,“是‘豢鬼術’的一種,為某件無意識的死物注入‘靈’,使其能夠行動起來的咒法。和其它豢鬼術的主要區別是,使用的材料必須是屍體,人或其它動物的都可以。從痕跡來看完全可以肯定。”

    “人的屍體啊……”夜深點了點頭,“這樣的話,我多半知道是從哪得來的了。”

    樂正唯也跟他一樣,一直在關注著事件,她自然聽得懂夜深的意思。

    “順帶一提,如果屍體本身的意識才剛剛消亡不久,那麽使用這種咒法極有可能把原本意識的碎片召迴。當然還是會聽從使用者的命令,但在殘存意識強烈波動的情況下,有可能會違抗命令,特別是當這個使用者還不是靈媒隻是個普通人的時候,想要完美控製是十分困難的。這也是大部分靈咒的通病。”

    夜深點頭表示理解,上次的嬰靈事件就是很好的例子。

    “那麽,看來‘使用者’也已經鎖定了吧?”樂正唯試探著問道。

    “嗯,是夏江的大姨。”夜深自信地說道,“她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或者說,除了她我想不到別人。”

    “痕跡通到她的房間?”

    “那倒沒有,看來‘那東西’是從外麵進去的,沒有到過一樓。使用靈咒本身不會留下痕跡吧?”

    “不會。所以你到底是怎麽確定的?”樂正唯的聲音帶了些好奇的意味。

    夜深失笑:“還用想嗎,聯想到十幾年前的那個故事不就行了?盡管‘紅眼病’隻是單純的巧合,但既然有那種謠言產生,想必十幾年前就有人使用過‘活屍術’了。十幾年前夏江還沒有住進大姨家,林威他們更別提在哪兒,那還剩下誰呢?況且當時的死者是那位大姨的女兒,若是出於思念想要將她‘複活’,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從夏江死去那天開始,他就已經掌握了所有的脈絡,但並不打算立刻展開迴收工作。反正任務本身是沒有期限的,與其讓鄧永傑他們殺了人還繼續逍遙法外,倒不如從意外的方向給予製裁。既然當初有膽子對無辜的孩子下手,那麽也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待著最後一人得到報應,到那時他再去找大姨交涉,想來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如果不是謝淩依這傻瓜匆匆忙忙地跑來自找麻煩,他才懶得管梁進易的死活。

    “能問一句您是怎麽得到這靈咒的嗎?就我看來,您並不是靈媒吧?”他問。

    大姨老實地迴答了:“是我那位留給我的,他走了也有好多年了。據說他年輕的時候去登山,結果遭遇了暴風雪,還好找到山上一戶人家,願意留他過夜。可那座房子裏麵有不少怪東西,他是個膽子大的,發覺主人不是個一般人,就求人家收他當徒弟。主人家拗不過他,又不願意收徒,就給了他本小冊子。再後來我們倆成了事兒,有了孩子,他就收斂了些,也不去冒險了,就安安心心在家做點兒小營生,那東西也從沒用過。不過他常常會給我講,我當然是不信的,以為他是編故事,直到——”

    “直到您女兒不幸身亡。”夜深早已猜到。

    大姨沒有立刻迴答。都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看著走廊盡頭,卻仿佛還能看到當初那令人痛不欲生的影子:

    “她跟我說同學笑話她,本來嘛,那個年齡的孩子,臉上長點兒痘痘,眼睛出了點兒毛病,人家笑她兩句她就不開心了。我那時沒當迴事,尋思孩子嘛,等過去了也就好了。後來迴頭想想,要是那時候多陪她說兩句話,逗她笑笑,興許也就不會有後來那些事兒。誰知道呢?反正等想起來的時候,也就什麽都晚了。她走得幹幹脆脆,就留了封遺書,寫了還不到十行字。你說人就是這樣,頭天晚上吃飯看電視還哈哈的笑,一覺醒來就是陰陽兩隔了。”

    大姨搖了搖頭,聲音卻平穩得很。十幾年了,漫長的時間早已將悲傷衝淡,餘下的隻有心中的空洞,以及偶爾在夢中響起的迴聲。

    “於是您想到

    了,去動用那個靈咒?”

    “是,我當時哭得死去活來,也不知道怎麽想到那個東西的。以前我一直都不信,偏偏那會兒就跟著了魔似的,我尋思隻要讓她迴來一刻也行,隻要讓我跟她說說話,讓我再看看她……”

    “但效果顯然不甚理想。”夜深接口道,“她‘迴來’之後,每夜不斷地在走廊上徘徊,有時會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口盯著外麵……這恐怕不是您的本意。”

    “我不知道。我那時候有點兒瘋魔了,把她藏在那個小房間裏麵。可她既不會開口說話,又每夜來迴走動,而且……身體還在漸漸爛掉。我心裏清楚這不是她,我沒能把她帶迴來。可要我就這麽放棄,我又還抱著點兒希望……直到那個小盧出事。”

    “就是十幾年前那個房客?”

    “對,小盧是搞藝術的,人有點兒怪,有點兒冷淡,但是守規矩,從來沒拖過房租。”大姨迴憶著,“那個故事傳得有點兒離譜了,其實是他半夜起床上廁所去,迴來正好撞見那孩子在走廊上遊蕩,就這麽生生給嚇壞了。後來他給送去療養院,我還常去看他,再後來就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說來也是我欠那個孩子的。”

    “故事在那時候結束了,也就是說……那之後您就放棄了,是吧?”

    “我把她火化了,要再不燒,就爛透了。”大姨自嘲地說道,“到頭來除了又害了一個孩子,全部都是一場空。死了的就不可能迴來,從小就學著這麽個道理,結果還是悟不透。還是塵歸塵土歸土的好,讓她去吧。”

    夜深迴想起樂正唯的話。恐怕大姨所召迴的就是她女兒的殘存意識,而且是死前的記憶,所以那具屍體才會不斷在走廊上遊蕩,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支離破碎的意識無法構成完整的人,看來“活屍術”正如其名,所得到的僅僅隻是“活屍”而已,已經死去的,就不會再迴來。雅各布先生的《猴爪》和斯蒂芬-金先生的《寵物公墓》對此都持有相同的觀點,名家誠不欺我。

    “請您章哀。”

    “還好吧,那之後我收養了夏江,她也是個苦命孩子,那麽小就沒了爹媽。我把她接過來當親閨女養,這一晃就是十幾年過去,當年的事兒差不多都淡了。人就這麽活著,其實也挺好的,怎麽過還不是過呢?要是沒出這件事兒的話,說不定過兩年我就能看到她嫁人了……”

    大姨望了望夏江那扇緊閉的房門,撇開了視線。

    “那天晚上我聽見動靜了。我睡得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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