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楚棠是何等心緒,墨隨兒和墨巧兒二人,臉皆紅成了落了霜的柿子。時下民風並不開化,膽大的閨中小姐也隻敢在橋洞底下,亦或是盛大節日裏頭才敢偷偷摸摸的與情郎見上一麵,說了幾句小情話,就能羞上一整天了。

    霍重華倒好,這個求娶的方式還是聞所未聞。楚棠已是孤女,大房如今就是泥菩薩,她的婚事的確成了一個問題,甚至這個節骨眼上,是不會有人想與楚家搭上任何關係的。這人卻主動尋上門來了,是不怕事大麽?

    楚棠心跳如鹿,腦子裏幾個場景在交替轉換:王若婉的短命,霍重華的狠絕,還有上輩子偶見他狀元遊街時那鮮衣怒馬的姿態……

    她到底在想什麽?錯綜複雜,理不清辨不明。

    唇間還殘留花茶的清甜,方才的灼燙感已經消散,隻是仍舊略顯麻木。

    霍重華盯著她的一雙水眸,那裏麵清透晶亮,還有他的影子。這之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飽滿誘人的唇上,那裏他曾細細嚐過,好過天底下最美味的鮮果兒。

    霍重華覺得自己很委屈,隻有他一人知道這感受,百般煎熬,卻如罌粟上癮,隻一次,就戒不掉。她倒好,一幅懵懵懂懂,根本沒有不知他的心思。

    現在好了,他說出來,也早該說出口。

    帶著埋怨的口吻,霍重華低低道:“你看你,喝茶也能燙到!不早早嫁人,將來如何自處?”他的手以旁人不可查的動作遞了過來。

    楚棠內心已經如攪拌過的漿糊:太迷糊,太突然了!

    霍重華說要娶她?她肯定是沒睡醒。

    他這般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她麵前,開口就求娶……是覺得她的名聲還不夠糟糕麽?

    他大概還不知道楚家已是大廈將傾。

    唇角傳來溫熱的觸感,有些癢,楚棠猛然警覺,當即後退了一步,雙眸瞪大了,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明知他這人舉止一向風流無度,她還是無法想像這件事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墨巧兒和墨隨兒見廳外已無旁人,不知道是在外麵守著好,還是進去製止的好。

    楚棠的退讓,令得霍重華濃眉一簇,竟平添了陰鬱。他一直以為小楚棠與他關係匪淺,最起碼,他自己是這般認為。她夜夜出現在他夢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可小楚棠的眼神分明是陌生的,拘謹的,生澀的,躲避的,甚至……有些怕他。獨獨沒有溫情和依戀,這和他

    想像中的完全不一致。

    “你……你到底想幹什麽?”楚棠從一開始就隻想過勾結他,從未想過要嫁他。

    霍重華顯然很不滿意這個結果,低著頭,緊緊揪著她的視線,逼著她與自己對視,恨不能讓楚棠淹沒在他幽深的眸子裏:“小楚棠,你忘了幾年前,我都鑽過你被窩了,我清白早就沒了,你不打算嫁我?是想讓我終生不娶?”

    楚棠小臉耍的通紅一片。

    幾年前將他藏入被窩,已經是她最後的底線,若非她當初還是個孩子,怎會以那種方式救了他!要不是重活了一次,她已不顧及什麽名節聲譽,恐怕已經抹了脖子,一死了之了。

    “你!……我都沒在意,你介意什麽!我當初不過是個孩子,況且……”連他的衣角,她都沒碰到,怎麽就毀了他的清白了?

    這時莫來和莫去走了過來,墨巧兒讓二人先立在一側,廳堂內的兩位祖宗,似乎想法完全不在一條線上。

    楚棠又後退了一步,明知他是故意尋事,挑她的難堪,當年夜藏他的事要是傳出去,她怕是連姑子也當不成了。

    霍重華勢在必得,現如今最想要的就是她,他繼續徐徐誘之:“我相貌俊美,前程似景,還有哪裏不夠好的?你還能挑出比我更好的?娶你也是為了你的名聲考慮?你不為自己,也要為了楚湛著想。”

    墨巧兒和墨隨兒聽了,默默認可。這個理由太充分了,找不出任何讓人詬病的地方。狀元郎就是不一樣,一招可解決小姐的所有問題。

    小姐若是嫁了霍四爺,這今後還有誰會在背後說她閑話?更不會暗諷小姐是無人上門提親的孤女了。

    墨巧兒和墨隨兒此番再看霍重華,越看越順眼,當真如傳聞無兩樣,絕色才情,潘安之貌,這就是她們的姑爺呀!幸好前幾日就將童媽媽送到了莊子裏,不然估計又會出來壞事。

    楚棠徹底失語,的確,一個名聲不太好聽的長姐,幼弟將來說親也會受到影響。霍重華的話裏挑不出任何刺出來,可楚棠心裏卻不是這個念頭。

    霍重華最擅成勝利追擊,“你還在熱孝期,不宜成婚,但你我可先將婚事定下來。楚居盛此次出事,恐怕再無絕地翻盤的可能,林家族學是不敢收留楚湛了,可隻要你我婚事傳出去,楚家二房還不至於淪落到人人見而避之的地步。你看……多好的安排,聽我的,嗯?”

    他口氣親昵,唿出的熱氣直直噴在她臉上,攪得她思緒不能集

    中。霍重華仿佛與楚棠私下極為熟悉,有種青梅鬧竹馬的即視感。

    墨巧兒和墨隨兒默默點頭,是啊,多好的安排。姑爺是狀元郎,將來崛起指日可待,小姐再也不會受人欺負。而且霍府就在隔壁,離著祖宅又近,小姐自是不必遠嫁,更重要的是,霍四爺獨立門戶,上麵有沒有姨娘婆母壓著,小姐嫁過去就是宅中女主了。

    的確找不到比霍四爺更為合適的人選了。

    墨巧兒和墨隨兒守在外麵,小姐不急,急死了丫鬟。

    霍重華的提議聽上去合乎情理,無懈可擊,但楚棠總覺得自己掉入了一個陷阱,而且她此刻還渾然不知。

    她明明是懼怕他的,要知道王若婉嫁給霍重華後不久,就魂兒歸了西,這一點總是事實吧?

    她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他高大的身影和成年男子的體魄,咬著唇,半晌說不出話來。就連迴絕的理由都難以成立。

    說是因為害怕會被他折磨死?

    “你不說話就表示同意了?我知道女孩子家害羞,我都懂的。”霍重華唇角溢出一抹邪魅的笑,如百媚縱生,像是在故意蠱惑她。

    楚棠張了張嘴:“等等!……婚姻大事豈是你我隨口說說就行了?楚家如今大變,霍四爺應該考慮自己的仕途,切不可任意妄為,我本是孤女,家中已無人……”

    “小楚棠,這些話說了也無用,我給了你兩個選擇,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選哪一個。我會等著你的答複。”

    楚棠:“……”哪有兩個選擇?

    霍重華沒有給楚棠迴絕的機會,他也不會讓她嫁旁人。求而不得是他不能承受的,而且他前二十年一無所求,要不容易有了渴望的東西,自然不能放棄。

    楚棠還想繼續說什麽,霍重華的大掌已經悄無聲息的摸了摸她的頭心,就像對待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楚家二房不會有事,你且安心養著身體,我看你太消瘦了。我……待得了閑,再來看你。”

    說到這裏,他收迴手,在袖中拿出一份東西出來,“這是我初次提親的見麵禮,你若不答應,我還會再來。”

    一言止,霍重華隻能不舍的離開,聽她那張小嘴說出迴絕的話,會逼得他做出一切不該做的事出來。

    楚棠定在了那裏,低頭一看,竟是一份地契……霍府的地契?!

    “小姐?您要答應麽?”墨隨兒巴巴的看著楚棠。

    楚棠迴過神

    後,吐了口氣,有氣無力的吩咐道:“這件事暫時不要傳出去,湛哥兒那裏也不得透露半個字!”單單和霍重華對視一場,她就有些虛脫。手裏的地契如有千金重。

    所謂牆倒眾人推,楚家出了事,楚雲慕和楚湛也從林家族學迴來,無學可進。楚居盛的罪名雖還沒有公布天下,帝王就算想除了這顆廢子,也會讓事情看上去滴水不漏。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那邊,該走的程序一樣也不會少,從提審,證據,複審……皆一一列在卷宗之上,這無疑是在殺雞儆猴,還是三品的大員,可想而知,這一次帝王絕不會輕易罷手。

    後宮一片愁雲慘淡。蕭皇後自是不必說,新入宮的喬美人之父,任山西布政司,亦是太子一黨。楚家一出事,太子被圈進。喬美人正在宮裏頭度日如年,梨花帶雨。要知道她也才十六出頭的女子,再多的心性又能有多深!而此刻,所有人都以為難逃一劫的楚貴妃卻是氣定神閑,正抱著她的梅總管暢遊情海。

    第二日,楚貴妃晉升為皇貴妃的詔書送來了後宮,蕭皇後就算被禁足冷宮,對此事也有所而聞。皇貴妃的地位僅次於皇後,在後宮之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楚妙珠不降反升的原因,竟是親手呈上了楚居盛與蕭皇後勾結的證據。蕭皇後直至此刻都難以置信,自己精心調教出來的棋子,有朝一日成了禍害她最大的毒瘤?!

    沉重的殿牖從外麵被人推開,發出刺耳的肅穆之聲。楚妙珠一身皇貴妃鳳冠,玉鞋珠翠,妝容華貴端莊。與蕭皇後此刻的慘狀相比,她倒是更像皇後。

    到底是當了大半輩子皇後的人了,虎落平原還尤為自持,蕭皇後眸光不善:“哼!楚妙珠,你好大的派頭!你以為陛下會留你到什麽時候?本宮現在的樣子就是你今後的下場!”

    嘴狠的人,到了什麽時候也不會給旁人好臉色。

    楚妙珠嫵媚一笑,“嗬嗬……蕭容,你也有今天!你放心好了,這冷宮我可住不慣。陛下也說了,我這身子是冰做的肌膚,玉做的骨頭,天生就是要寵著的。坤壽宮冬暖夏涼,是個好地方,我打算這陣子就搬過去住。”

    坤壽宮是皇後的居所,蕭容與當今陛下同歲,十六歲成婚,育有一兒一女,一個是太子,另一個就是至今未嫁的沁晨公主。“楚妙珠,你大膽!”

    蕭容眸光渙散,裏麵有恨,亦有悲。

    她與帝王青梅竹馬,怎耐紅顏早逝,她曾經的夫君早就去旁的女人那裏長夜情話去了,坤壽宮是當初帝王欽賜給她的,“

    哈哈哈哈!楚妙珠,你太天真了,想我蕭家一手扶持陛下奪位登基,到頭來是個什麽下場?就憑你?你就靠著這張花容月貌的臉能讓陛下長情?哈哈哈……”她也不知是哭,還是笑,聲音猙獰恐怖。這天底下最不會長情的人就是帝王了,後宮的女人越早明白這個道理,才能活得通透,隻可惜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那個自知。

    等她稍作停息,楚妙珠摸了摸自己仍舊美豔的臉,要不是這張臉,她也不會入宮吧?其實,她並不喜歡。

    她慵懶且嬌媚道:“蕭容,到了這個地步,你還看不清麽?陛下之所以留下我,是我身後已經沒有人了。楚家倒台,陛下再無後顧之憂,外戚掌權才是陛下的大忌!我不僅會在皇貴妃的位子上穩穩的待著,陛下為了壓製後宮,也一定需要一個無母族支應,卻能替他分憂的人,而我是最合適的。至於你……陛下已經說了不會廢黜你的皇後之位,隻是你恐怕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你說什麽!”蕭容驟然睜大了雙目。

    楚妙珠今日就是來給她找不痛快的,她這人就是喜歡有仇必報,“蕭容,太子謀逆一罪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他當然得死!你不知道?嗬嗬……蕭容啊蕭容,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養了三十幾載的兒子去死,肯定心痛如絞吧?哦,對了,還有兩個總角的孩子。”看吧,報應來了。

    太子膝下已有兩子,帝王素來斬草除根,兒子都能殺,何況是孫子。誰動搖了他至高無上的皇權,誰就得死。

    蕭容雙目血絲橫陳,一夜之間,白發蒼蒼,從富貴萬千的女人變成了一個可憐的棄婦,“你說!你出賣楚家到底是為了什麽?究竟替誰賣命?”

    蕭容想不通楚妙珠因何背叛了當初的聯盟,楚家是依附蕭家的,她沒有那麽理由置自己家族於不顧。這世上竟有人比她還殘忍!蕭容自然是不知道楚妙珠與楚家之間的情仇。

    楚妙珠撫著她新得來的碧璽翠鐲,道:“還能是誰?蕭容,你難道不知道這後宮之中,誰最為痛恨你麽?嗬嗬……”清越的嗓音在冷宮中迴蕩,飄過落了漆的屋廊,驚動了南飛的鳥兒。她突然靠近,口氣變得尤為陰冷:“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會不知道?別忘了,慕王之母可是死於你手,當年宮中巫術一事,眾人皆知,慕王也不例外!”

    慕王!

    原來是慕王!

    是了,能與太子平分秋色之人不是慕王,還會是誰?

    蕭容還有一事不明,她正要伸手揪住楚

    妙珠問個明白,那身華服卻是一轉而過,沒有給她機會,“蕭容,你現如今不過是冷宮裏的怨婦,還是別碰我了,晦氣!”

    “楚妙珠,你給本宮迴來!本宮有話要問你!楚妙珠,你給本宮迴來!”

    身後是蕭容沙啞絕望的唿喊,楚妙珠出了冷宮宮門,梅呈上前給她披上雲煙軟羅的披風,“娘娘,不可有下次,這人發了瘋,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奴才下迴陪您一道進去。”

    “誰還要進去!本宮這輩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踏足冷宮了。你去告訴八爺的人,事情已經辦妥。蕭容一心以為是慕王在背後搗鬼,蕭家安插在宮裏頭的探子,會將這個消息很快傳到鎮國公蕭家,到時候蕭將軍一心對付的人就是慕王了。”楚妙珠走了幾步,慢悠悠停下來欣賞落日餘暉下的皇城,她從未想過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在這後宮生存,誰也幹淨不了。

    她也不例外。

    “奴才知道了。”梅呈站在她身後,兩人的影子重疊在青石鋪成的長道上,糾纏/合一。

    “八爺手底下都是能人,這等一箭雙雕的計謀,當真狠毒。很快,慕王府就該大亂了。”楚妙珠突然覺得很有意思,待到她離開這座皇城時,歸隱山野,還能有個談資。

    康王府,康王大力褒獎了霍重華。

    康王交代的事,大多都是霍重華在辦,他官位低微,手頭也沒有自己的勢力,用的都是暗衛,就算是蕭家有所懷疑可無從可查。而且也很難懷疑到他這個戶部的小小主事身上。至於王重陽,他這樣的身份,肯定不會親自插手楚居盛和太子的案子。這個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如此,暗地裏去辦,比明麵上要順利百倍,所謂正義君子,對事不對人。

    “天樂,楚居盛下麵的郎中也一並被牽連,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際,怎奈你剛入仕不久,我暫且不能將你推上這個位子。接下來半年之內,你在戶部要想辦法嶄露頭角,屆時,我與王大人會借機舉薦你,陛下上次在殿試上對你印象甚深。隻要你任期滿一年,其他都好說。”康王拍了霍重華的肩膀道。

    霍重華神情極淡,點頭應下。

    他轉身要走時,康王又玩笑了一句:“怎麽最近又刮了胡子?你入仕本就年輕,續髯倒可以添幾分老練。”

    官場上都是要看人,看麵相的。太過青蔥,必會讓上峰無視。

    霍重華隻是淡笑,不做解釋。

    楚妙珠榮封皇貴妃的消息由司禮監大太監親宣。不過聖

    旨送到的是楚家祖宅,而非大房。楚家已無能撐得起場麵的人,吳氏為宗婦,地位本是無人可壓。然,因著楚居盛的緣故,她現如今能不能落個獨善其身,還是另一迴事。聖旨送到時,隻能由楚湛接旨,楚棠跪於一側,這種場合,庶出的子嗣是沒有資格露臉的。

    楚家足足打賞了百兩銀子給隨行的宮人,楚家大房剛敗,這又出了一個皇貴妃,一時間就是隔壁的王家又開始與楚家祖宅走動。楚湛和楚雲慕第二日就被告之去林家族學進學。

    楚棠這幾日都在暗自盤算,這一世與上輩子不同的地方太多。楚妙珠在楚居盛失勢之後,應該死於風寒,之後才得帝王加封了皇貴妃,而非生前冊封。

    不過,她到底是楚棠的姑母,她活著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ps:那個……可還有營養液?(羞答答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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