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有丫鬟上前傳話,說是要開席了,讓二房的女眷都往前廳去用晚膳,算是大房給二房洗塵。

    楚蓮麵色略僵。

    她活了十四載,鮮少見過自己的生父,也就楚家大老爺,楚居盛,而她的姨娘錢氏又是上不了台麵的。妾也分級別,尋常妾室可任由家主隨意買賣,亦或是送人,死後也無法進入宗廟受供,

    楚家前廳設了酒饋,錢姨娘那樣的從通房丫頭抬上來的妾侍是不得入席的。

    楚蓮的處境,就連吳氏身邊的大丫鬟都比不上。

    庶女和庶女之間也存了巨大的差異,姨娘得寵的庶出就大不一樣了。像楚嬌與楚玉自幼就沒有過低聲下氣的日子。

    楚老太太領著眾姐兒和楚湛到前廳時,大房的小姐和夫人已經在等著了。

    吳氏自詡出自詩書大戶,為人做派上講究的便是德,賢,雅,且不說大房與二房的那些細索摩擦,吳氏是個顧臉麵的人,處處都能做到無人詬病。

    就是楚湛的臨時所居的小院也是緊挨著楚家嫡長子,楚宏的梧桐苑,為的就是讓堂兄弟二人能走近些。

    楚宏與楚湛相差十歲有餘,吳氏也從不擔心楚湛會礙了楚宏的仕途,故而對這個自幼喪母的男嗣還算過得去。

    楚老太太落座後,眾人方下箸開席。因著是家宴,男女席隻是簡單的分開而坐,並沒有單獨另辟地方,隻是隔著一張楠木八仙大桌。一群人圍坐,有說有笑。

    楚宏問及了楚湛的學問,楚湛先是看了楚棠一眼,這才老實作答:“先生讓我先從《國學》學起,先前讀過《莊子》卻是晦澀難懂,就先棄了。”

    楚宏年過十七,再過兩年也是參加春闈的,他之前考過一次,卻是落榜了,楚宏對一個小孩子的學問實則沒多大興趣,不過是顧著兩家血親,客氣的說幾句。

    其實,楚宏大可以借著楚家的蔭蔽謀個閑職,但真正通過科舉考中的進士卻是大不相同,將來要想有所發跡,隻有科舉這一條路,否則就是謀了官位,也沒有冒進的可能,除非是祖墳上冒煙,走了天大的好運。

    楚棠原先記得霍重華的的確確是憑著本事考上去的,當年曾經名動北直隸,少年風發的解元郎,篤誌好學的會元,然後就是帝王欽點的狀元,一步步走向他權利的巔峰。是閨閣女兒家傾慕的對象,也是高門大戶巴望著的金龜婿。

    可如今這個霍重華又是怎麽一迴事?

    單

    是他那副桀驁痞性的樣子就不像是個讀書人。

    難道這輩子,很多事情都沒有走上正常的軌道?

    楚棠內心正納罕,就聞吳氏道:“我瞧著棠姐兒是愈發的喜歡,這張小臉怎麽看都覺得眼熟呢。就是身上的衣裳太素淨了,本是嬌花一樣的人兒,愣是穿的孤冷了。”

    楚棠莞爾,並未作答,她身上是淺碧色的煙雲蝴蝶裙,時令熱了,她可不想如楚岫和楚鶯一樣,渾身的蘇繡月華,平白招惹蚊蟲。

    說來也怪,按理說吳氏的父親乃一代鴻儒,她怎麽就愛將自己的兩個女兒打扮成了花蝴蝶一樣的存在,是人群中乍一眼就能辨別出來的那樣花哨。

    楚岫這時插了話:“母親,聽您這麽一說,我也覺得五妹妹臉熟,像五妹妹這樣的容色,隻一眼就能叫人記住,我當真在哪裏見過。”她突然眼睛一亮:“對了,那日陪母親去廟裏上香,瞧見一華貴婦人,雖隔的很遠,但還是覺得像呢。”

    楚棠沉默了。

    她上輩子恨極了自己的一張臉,為何總是像旁人!

    不過,此刻,她卻神色寡淡,隻不過小臉仍帶著稚嫩,教旁人看不出她的陰鬱:“這天底下長的像的人多的去了,棠兒不過是普通了些,這才看著眼熟。”

    楚岫背地裏嘖了一句:這還普通!

    酒饋結束時,已經是月上柳梢,楚棠迴了小院,不由得又想起吳氏和楚岫的話,她怎麽會不知道和自己長的像的人是誰呢!楚棠灌了杯涼茶下去,無數遍的告誡自己:過去了,那些都過去了,你再也不用當任何人的替身了。

    翌日,橫橋胡同格外的熱鬧。

    霍家那邊早就搭好了戲台子,雖說霍家與楚府是比鄰而居,霍夫人仍舊著人送個帖子過來。

    楚家權勢顯赫,又出了楚貴妃,世家宗婦都想巴結著楚老太太與吳氏。

    戲台子下麵就是斜飛衝天的屋簷,迴廊下連通東西兩側,中間有巨大的亭台,眾女眷就在此處聽戲,楚棠尋了一處略顯偏僻的地方坐下。她的頭頂是半垂的紫藤,風一吹,淡淡幽幽的香氣撲鼻而來。

    霍夫人將戲折子遞到了楚老太太跟前:“我就是一介婦人,不懂那附庸風雅,也就是看著湊熱鬧的,還是老太君來點吧。”

    楚棠聞言,心裏暗笑,這討好巴結的意圖當真沒有任何遮掩。

    楚老太太道:“那老生可就要喧賓奪主了。”她話鋒一轉,看響了

    楚棠:“祖母眼力不好使了,棠姐兒過來給祖母看看,是選哪一出好。”

    頓時,齊刷刷數十雙眼睛看了過來,無論是霍家作陪的女眷,還是楚家的姐兒們,現在都大抵知道楚棠在楚老太太心目中的位置。

    楚棠隻得應聲走了過去:“那棠兒就隨意點一出了,若是點錯了,祖母您可不能怪罪。”她一如既往的嬌嗔,她如今還需要祖母的庇佑,反抗還不是時候,便陪著老太太演一出含飴弄孫的溫馨戲碼。

    楚老太太寵溺的笑:“棠兒隻管點,我老太婆可不挑剔,隻要霍夫人無異議就成。”

    霍夫人堆了一臉的笑,霍家兩位嫡出的公子都是出自她,但年華已逝,饒有嫡妻的位分,夫妻情義早就空了,不過是守著一場繁華過日子。

    其實,何止是她?吳氏也一樣。

    男人都是喜歡年輕漂亮的,通房小妾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總歸是不缺溫柔鄉的。

    楚棠瞄了一眼戲折子,道:“這《調風月》講的是一婢女與那多情千戶的故事,棠兒最是不喜始亂終棄的行徑,那還是選《牡丹亭》吧。”

    楚老夫人可不在意什麽戲目,她想知道的是楚棠如今的心性,意味晦澀的道了一句:“棠兒今後就不會這麽說了。”

    帷幕拉下,《牡丹亭》開唱了,楚棠又迴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她不喜聽戲,總覺得這東西太過玄乎飄渺,真真假假叫人辨不明,她拾了小幾上的翠玉豆糕吃了起來。

    就在這時,背後隱約感到一道似有若無的目光,她下意識的扭過頭,卻隻有一扇拱月的漏花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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