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一直握在手裏的藥瓶交到她手裏,她微微一笑,“謝謝您,我能拿迴去擦嗎?”


    她有一雙純淨溫暖如小動物一樣的眼睛,此刻這汪盈盈秋水正眼巴巴地望著他。忽然間,他感覺心坎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不是一個木訥的人,有些感覺他心裏有數,隻是自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尋根究源想不出原委,百般思慮找不到理由。於是,他便自我寬慰的認為,都是一些錯覺而已。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有時候有些事,很難樣樣說出因為所以來,僅僅因為不由自主,僅僅因為情不自禁。


    他為什麽要在火氣衝天的當口,強壓下怒氣?為什麽要在危急關頭,拿自己的手臂去替她擋刀。因為他喜歡她,他喜歡眼前這個萍水相遇,有著甜暖輕靈笑容的姑娘。


    一切變得豁然開朗起來,一抹不易令人察覺的笑意,緩緩的爬上了他的嘴角。他說:“可以。不是說累了麽,迴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要出軍,你自己多注意,白日裏沒事到鄭王營帳裏去,他那裏安全。”


    言語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陸予騫這是怎麽了,怎麽就突然這麽溫柔又體貼了呢?


    不管他為何如此,她現在很累,不想琢磨他的心思。她“嗯”了一聲,然後同他告別離開。


    她甫一轉出來,恰巧撞破正在探頭探腦往裏瞧的鄭王殿下。乍一碰麵,他關切地問:“怎麽樣?沒吵起來吧?”


    怎麽迴答他呢?為了避免會被鄭王殿下沒頭沒尾的追問。她說:“沒事。我要迴營帳休息了,王爺,您迴去嗎?”


    鄭王殿下往裏側伸了伸脖兒,明明什麽都看不到,也不知道他在探望什麽。隻見他猶豫片刻,然後說:“行罷,我看老九也沒什麽事,我也迴去休息了。走,咱們一道。”


    唐曄出兵未歸,今夜營帳裏隻有她一人。迴去的路上她想著,要先打水洗漱,然後再往傷處擦藥。


    ……


    即便知道該早些休息,明日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但情竇初開的陸予騫,躺在床鋪上已翻來覆去折騰許久,仍是睡不著。可能是剛剛發現這段感情存在的原因,她才離開一會兒,他竟忍不住想再見見她。


    他是一個行動派,說行動便行動,況且見到她,他就足夠的理由應付。


    草叢中的蟲鳴伴隨著清涼的夜風清脆傳來,皓月當空星子閃爍。輕輕的吸一口氣,似有淡淡的野花香混合著青草味縈繞在鼻端,陸予騫已經很久沒有此刻這般閑情逸致放鬆身心了。


    他一麵在腦子裏盤算著糧草數量,思考著接下來的戰略,一麵邁著輕緩的步子度到了唐曄營帳前。裏麵燈光綽綽,看來她還未睡,天賜良機,怎能錯過。


    他掀開帳簾,一眼看穿的帳篷內空無一人,剛想轉身出去找她,便聽到屏風後麵有動靜。


    他尋聲走過去,屏風後麵有衣架,銅盆,木桶,以及側身對著他手拿巾帕小心翼翼的撩起上衣擦拭身子的女人。雪白細膩的皮膚,渾圓挺拔的兩座高峰,盈盈一撚的柳腰。陸予騫倒抽一口冷氣,麵對幾十萬敵軍殺伐決斷的丞王殿下,在這一刻腦子停工了!


    先是他沐浴時她躲在衣架下被他抓了個先行,眼下他又看到了這副不堪入目的畫麵。他倆這算不算兩不相欠,扯平了呢?


    陸予騫一頭懊悔一頭倉惶的退出了唐曄營帳,對,是倉惶!別看他戰場上意氣風發縱橫千裏,隻身麵對強敵眉頭都不皺一下,但是,突然一下子看到這幅女人側露的香豔畫麵,他還真有點不知所措。


    作為一個男人說起來挺掃臉的,活到現在近二十年了,他從來沒見過任何女人的身體。別誤會,絕對不是他身體或者喜好有問題,而是種種原因造成他無暇兒女情長。


    猝不及防看到了如此香豔的畫麵,一時間他竟不好意思再麵對她。迴想剛剛眼前的畫麵,酥胸柳腰,蠻賞心悅目的,他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


    ☆、飛醋


    第二日天未亮,陸予騫又率兵出營去支援唐曄他們了,又過了一日到了下半晌,大軍浩浩蕩蕩的迴營了。據說此次昱軍大勝,益州城攻下來不說,昱軍趁勝追擊,把齊軍打的屁股尿流,大齊國君休書請求和平解決戰事問題。


    當風塵仆仆的唐曄滿臉倦怠的出現在言語麵前時,她正雙手托腮愕著兩眼發呆。兩人甫一見麵,唐曄揚唇笑了,言語迴以他微笑。


    幫他倒了一杯溫水,看著他一飲而盡後,她說:“我去給你打水洗漱。”說著便打算轉身往外走。


    唐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暖意融融的笑著對她搖搖頭,“別忙,我現在不想洗漱,隻想躺一會兒。”


    言語抬手蹭了蹭鼻尖,十分委婉地說:“可我覺得你更應該洗洗。”


    唐曄無所謂地笑笑,“不太好聞,是吧?”


    言語聳聳肩,笑的溫婉含蓄,“有點。”


    他身上有連續幾日疆場奔留下來的氣味,那味道直衝人的鼻端一股氣到達腦頂,如果站不穩準能被熏趴下。他鎧甲上滿是已經凝結了的黑紅色血跡,手臂的衣袖上有汗漬風幹後大圈套小圈的白色堿圈,衣袖都如此,後背怎樣根本不用看,想想便知道。


    “那你幫我準備洗澡水,我先躺下休息休息。”唐曄鬆開她的手腕,自行脫下鎧甲,不管不顧的倒在了床榻上。


    言語看了他一眼,轉身出了營帳。她找到夥頭兵所在的地方,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她也不太好意思讓別人幫忙。


    於是便自己提水,一桶提不動,她就半桶半桶的提。她不會點火,隻能請人幫她點火,她守著灶台添柴燒火,看著鍋裏的一點點的升溫冒熱水。


    往營帳內提熱水時,她怕桶裏水多一搖晃溢出來燙著腳,便小半桶小半桶的往迴提。她提第一桶迴去時,唐曄已經睡得鼾聲如雷。


    她提第三桶迴去時,走到營帳門口碰到了恰巧從裏麵出來的陸予騫。兩人這麽猝然相遇,她一個不留神差點把熱水灑到他身上,幸好他反應敏捷躲的快。他躲開後,抬頭問了她一句,“怎麽這麽不小心,燙到沒有?”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後長舒一口氣,“我沒事。謝天謝地,沒燙到您就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有人從帳內出來。”


    他沒被燙到就好,這句話他愛聽。他揚著嘴角,笑得春光明媚,他問:“你這個時辰,你燒熱水做什麽?”


    她說:“幫唐將軍燒的。他要沐浴。”


    明媚的春光黯淡了幾分,“他要沐浴,你給他提水,閑著他做什麽?”


    她說:“連日作戰他身體疲累,我閑來無事,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明媚的春光轉變為臘月飛雪,什麽叫都是應該做的。他委屈,生氣,想發脾氣。他語氣不悅地說:“我也連日作戰身體疲累,我身上還帶著為你受的傷。怎麽不見你主動獻殷勤,為我燒水沐浴啊?”


    今日上午他又不在營內,她又不清楚他什麽時候迴來,難道就因為一時沒積極的去報恩,而是幫唐曄燒洗澡水,他就生氣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也太小氣吧唧,斤斤計較了吧!


    她不想再同他起爭執,眼神探究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解釋道:“我不知道您何時迴來,一時伺候不周,是我的失職。可唐將軍確實該洗洗了,我為他提完熱水,您有何吩咐,我再去做。您看,這樣行嗎?”


    行嗎?不行!他皺著眉頭,目光驕橫地看著她,“你懂不懂得做事要分清主次?”


    在言語來看,他純粹是飽食終日來找她茬,又想同她吵架了。她說:“是我錯了。王爺,有何吩咐,我現在去做。”


    她這是什麽態度,搞得他像是無理取鬧一樣。


    昨日他走得早,沒來見她一麵,今日迴營草草洗漱後,他便巴巴地跑來看她。結果看到的卻是在忙著為另一個男人提洗澡水的她,他的心上人伺候另一個男人,他不樂意,難道還不能抗議?


    再說他也是心疼她一桶一桶的提熱水,萬一被哪個不長眼的碰到,燙傷怎麽辦?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不想再搭理她。


    他沒好氣地說:“我沒事,您繼續。”說罷,不等她迴應,便調頭離開了。


    等言語想要再看時,他已經走遠了。望著他漸行漸遠的一抹黑色背影,她想起了那天鄭王口中的陸予騫。


    他光芒萬丈的背後,是以身犯險傷痕累累的疼痛;他榮華富貴的表象下,是與眾將士同吃同住的操勞。她的視線從他的右胳膊,落到了他的左手上。唉,她又惹她孩子氣的救命恩人生氣了。


    以前她覺得自己為人隨和,人緣蠻好的,遇到陸予騫後,她才知道原來她這麽討人厭。


    言語把桶裏還沒灑出來的水倒進浴桶裏,又迴去提水時,正巧有一名小兵正在眉飛色舞繪聲繪  色的給夥頭兵們講述丞王殿下的謀略勇猛。


    這位小兵從出兵那日便一直跟在陸予騫身邊,因此作為一個親曆者,他說話時看起來格外底氣十足且頗為自豪的樣子。


    言語停下手裏的活,站在一旁安靜的聽著,隨著小兵的講述,再配合著她親眼見過的陸予騫浴血殺敵的樣子。她開始漸漸相信當初那位給她送飯的小兵說過的話,她不得不承認,即使陸予騫沒有皇子的身份,以他的智勇雙全也足以令人仰視和敬佩。


    她沒有聽完小兵繪聲繪色的演講,休息了一會兒後,繼續幹活。先前那位幫她點火的夥頭兵,此刻已忙完手裏的活,他見言語正在舀熱水,便主動提出幫她一塊往營帳裏提。言語沒有客氣,她感激接受。


    很久很久以後,言語才知道,原來是陸予騫命令夥頭兵幫她的。唉,真的是一言難述啊!


    至於洗澡水,她準備好後喊唐曄起來沐浴,哪成想他竟像睡死過去一般,任她山唿海嘯,完全沒有一絲反應。


    ……


    唐曄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直到又一個夜幕降臨,才幽幽轉醒。醒來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言語不在營帳裏,他暈頭轉向的掀開帳簾看了看,天剛擦黑,又轉身往屏風後麵走。估摸著言語的洗澡水應該燒好了,心想,有個女人在身邊的日子過的就是不一樣。


    浴桶裏確實有洗澡水,不過是涼的,他心裏感動又愧疚。


    水的溫度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準備洗澡水的人是誰。他舒舒服服洗了個涼水澡,換上幹淨的衣裳,神清氣爽地走出了營帳。仰頭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夜幕剛剛降臨,幽藍幽藍的天空中點綴著無數的小星星。唐曄仰頭看天,忽然間他覺得那些星星像是在對他眨著笑眼一樣,就像言語,這個念頭生出的瞬間,他搖頭笑了。


    唐曄已經很多年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生活是如此的舒心輕鬆了。這一役他們打的酣暢淋漓大快人心,後續事情處理完,稍事整頓後就該班師迴朝了。到時言語也跟著他們迴去,如今他無事一身輕,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可以用來陪她,如果她願意,迴去後他就給她一個家。


    唐曄跟高茁不一樣,他是沉穩內斂的性子,很少出現大喜大悲的情緒,更不用說自己一人仰頭對著天空傻樂了。不遠處高茁看到唐曄一個人傻樂的樣子,他覺得今兒可能要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三水,唐曄在京都有相好的姑娘?”高茁一臉匪夷所思地問汪海洋。


    汪海洋搖搖頭,“沒聽說啊!長興候家法嚴,唐曄平日裏不是跟咱們在一塊就是在府裏,應該沒機會接觸姑娘吧?難道是跟府裏的丫頭看對眼了?”


    高茁嗤之以鼻,“拉倒吧!也就是你見到王爺府裏的小丫頭挪不開眼,唐曄唐唐長興候世子能跟你一個水平?”


    夏日白天酷熱,夜裏山風涼爽正是納涼消暑的好時候。眼下又是要開飯的時辰,修養了一天一夜的士兵們借著柔亮的月色,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扯皮閑聊,時不時的爆發出一陣陣哄笑聲,往日堅冷如鐵的軍營此刻看起來人間煙火氣十足。


    高茁和汪海洋談論他的間隙,唐曄也注意到了他們。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應該就是唐曄眼下的樣子,他的笑容雖不那麽張揚,但任誰也看得出他心情愉悅。他跟他們倆打招唿,說了幾句話後因心情記掛著言語,隨口問了一句,“看到言語了嗎?”


    汪海洋沒見過言語不認識,他一臉茫然的隨著唐曄的視線一同看向高茁。


    高茁鄙夷地瞅瞅唐曄又看看汪海洋,“你們倆幹嘛這樣看我,看我長得俊啊!別說,我還真知道那小子在哪兒。”


    “在哪兒?”唐曄問。


    高茁覺得唐曄很是反常,像急著見他家小媳婦兒似得。想知道在哪兒四處找找不就得了,瞧他那副心急又強忍的樣子,他越這樣高茁越不想立馬告訴他。


    高茁覺得言語是女人的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他一副賴皮樣,“你求求我,許我個好處我就告訴你。”


    就好像自己心愛的玩具不容許他人沾染的小孩子一樣,此時言語對於唐曄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倒不是擔心自己失態讓高茁看出什麽,就是不想在軍營裏讓其他人知道言語是女的,讓那些如饑似渴的家夥們肖想她。


    唐曄換了副閑閑淡淡的樣子,“不說算了,我找她是想問問這兩日都做什麽了,營帳內弄的那麽髒亂。”大家都知道唐曄是個愛幹淨的人。


    高茁做出一副“哦,原來是這樣啊!”的不相信諷刺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小騫騫現在有小脾氣,是因為他情竇初開,還不太懂得怎麽跟女生相處。尤其是對他完全沒意思的女生。小脾氣隻發這一次,馬上就改了。他是最善於察言觀色,調整策略的好將領嘛。


    ☆、禍水


    “三水,你去看看菜好了沒,做個菜怎麽這麽慢啊,大家夥兒都餓了!”鄭王殿下風風火火從陸予騫營帳裏走出來,朝他們這邊高唿道。


    連續幾個月作戰將士們時時刻刻神經緊繃,身體長期處於疲憊狀態。如今終於打了一個暢快淋漓的勝戰,兩國也已在最短的時間內初步擬定了一係列和平協議,近幾年不會再大興戰事,大家都可以迴去過幾年安穩日子。因此每個人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熱心腸體恤下屬的鄭王殿下提議給大家夥兒搞個慶功酒會。他辛苦一迴做個總管,喝什麽酒,備什麽菜都由他一手操辦。這麽好的天兒,這麽亮的月色,大家一起喝酒聊天暢談人生是一件多麽愜意的事兒啊!


    剛才他是親自去請陸予騫這尊大佛了,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惹到丞王殿下了。方才他進他營帳時,他正在七竅生煙中。


    汪海洋收到鄭王殿下的命令剛要拔腿就逃,結果被高茁一把抓住了後衣領。


    大家都知道鄭王這人沒架子,也都敢跟他說句笑話,高茁笑嘻嘻地對鄭王說:“王爺,卑職替唐曄求個賞,您派他去,他樂意。”


    幾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唐曄和高茁,唐曄莫名其妙,鄭王詫異,陸予騫麵無表情等答案,高茁一副就我知道原因你們都不知道的欠揍樣兒。汪海洋心想就這麽個跑腿的活還是個賞?還得求?打仗把腦子打傻了吧!


    火候差不多了,高茁賣關子也賣夠了。他說:“剛唐曄找言語那小子,卑職恰好見到他在夥房幫忙,心想這活可不就唐曄最合適嗎!”


    陸予騫聽後神色平靜;汪海洋一聽心想:嘁,虛張聲勢;唐曄一聽麵色淡然,心裏卻咒罵了一聲高茁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鄭王聽到後笑說:“哦,對,小語在做飯呢,唐曄你去吧!跟他說一聲給我做道苦瓜。”


    “王爺,我也點個菜,成嗎?”高茁笑問。


    鄭王道:“這怎麽不成啊!想吃什麽盡管說,這裏沒有的,迴去後本王請你們去泰盛酒樓,咱們臨來前去了一個高昌廚子,羊肉烤的那叫一絕。”


    高茁毫不客氣,“成,那卑職就先要個小蔥拌豆腐,迴去後再跟著王爺您去吃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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