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瑾努了努嘴,“這裏用不著你,迴去罷。”


    江澄心仗著自己一向在太皇太後麵前得臉,居然跟甄玉瑾硬碰硬起來:“貴妃娘娘,陛下有恙,宮中嬪妃按例都該前來侍疾,您卻這樣攔著不肯讓,莫非出了什麽事,您打算一力承當?還是說,您故意不許人進去,是想借機謀害陛下,怕人知覺?”


    “你……”甄玉瑾不意她這般能言善道,鼻子眼睛險些都給氣歪。


    好在賈柔鸞願意與她共同對敵,及時趕上來道:“江美人,你也知道你是在太皇太後身邊伺候的,不是本宮和貴妃不許你進去,設若有個萬一,你讓太皇太後如何是好?更有甚者,萬一太皇太後也染了病,你豈不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你是嫌太皇太後歲數太大、活得太長呢,還是故意要她老人家不得善終呢?”


    她這番話又準又狠,江澄心竟無言以對。


    甄玉瑾得意起來,正要喚侍衛將她拉下去,卻見一個老奴婢邁著端正的步子步上台階,原來是談姑姑。


    談姑姑鄭重地施禮,“奴婢見過貴妃娘娘、淑妃娘娘。”


    她是伺候太皇太後的老人,身份自然非同一般,即便她們這些主子也不敢慢待。甄玉瑾和賈柔鸞忙將其攙起,兩人齊聲道:“談姑姑,怎麽勞動您來了?”


    談姑姑有著穩穩的聲線,“太皇太後聽聞陛下有疾,實在不能放心,定要奴婢過來看看。”


    兩人對視一眼,為難道:“這……”


    談姑姑的聲音毫無起伏,“奴婢知道兩位主子的顧慮,可奴婢都這把年紀的人了,即便真有個什麽,那也是命中注定、死得其所,太皇太後也是這個意思,原本她老人家還要親自來的,是奴婢說她身子弱,狠命勸住了她。兩位主子無需擔心,如今奴婢隻需要遠遠地看上一眼,迴去向太皇太後複命即可。”


    甄玉瑾率先發聲:“既如此,姑姑可得小心些,別累著自個兒。”


    兩邊的侍衛放下屏障,談姑姑目不斜視地走進來,江澄心瞅準機會,如離弦之箭般竄進去,旁人攔都攔不住。


    甄玉瑾氣得大喊:“江澄心,你好大的膽子,是將本宮的吩咐不放在眼裏麽?”一麵下令侍衛將其捉住,免得驚擾了聖駕,無如江澄心的身段溜滑得很,一時竟圍堵不住。


    雙方正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忽聞病床上似有異動,昏睡中的蕭越一雙俊眼安靜地閉著,嘴唇微微開闔,“蘭妡……”


    他叫的是那個人的名字。


    眾人都驚疑不定,甄玉瑾勉強笑道:“談姑姑,本宮方才沒聽錯吧,陛下確在說夢話麽?”


    談姑姑的麵容依舊平靜,“陛下方才是說了夢話,隻是聽不大清,想來也就是些胡言亂語,不值得什麽。”


    仿佛為了推翻她的話,病床上的蕭越翻了個身,伸手在頸窩裏撓了一撓。他臉對著牆,聲音卻清晰可聞地傳出來:“蘭妡。”


    眾人的臉色都變了。


    ☆、第52章


    送走談姑姑,賈柔鸞的笑容已有些勉強,“看來陛下仍一心記掛著厲昭儀,睡裏夢裏也忘不了她。”


    甄玉瑾沉著臉一語不發,旁邊的江澄心見兩人顧不上將她趕出去,便大著膽子道:“厲昭儀已不再是昭儀了,現在叫濟元師太,這位濟元師太對太皇太後很是關心,前些日子還特意托人送來平安符呢!”


    語罷,她稍稍斂衽,恭敬地退出去。


    甄玉瑾粉麵上含著勃勃怒意,“這個厲蘭妡,在佛寺裏還這樣不安分,沒準哪一日就會東山再起!”


    賈柔鸞輕聲道,“與其費心提防,不如斬草除根來得方便,甄姐姐,你說是不是?”她抬起瑩白清秀的臉龐,薄薄的黑眼珠裏含著詭秘的笑意。


    甄玉瑾意會過來,不禁笑道:“到底是妹妹心思敏捷,這麽快就想到應對之策。”


    繡春館裏,談姑姑將方才所見悉數告知病榻上的太皇太後。老婦人握著茶杯,麵上仍似磐石不動:“越兒真在夢裏叫了那個人的名字?”


    談姑姑陪笑道:“奴婢先也以為聽岔了,誰知陛下接著又叫了一聲,連甄貴妃她們也聽得清清楚楚。”


    “夢裏說的話總不會有假。”太皇太後放下茶杯,輕輕歎道:“看來越兒真對她心動了。”


    談姑姑道:“現在可以確定陛下的心意了,那麽您是不是……”


    老婦人擺了擺手,“不急,皇帝還病著,況且此事仍需從長計議。”她忽然輕輕咳嗽起來,談姑姑將帕子遞過去,太皇太後就勢唾在帕上。


    談姑姑瞟了一眼,隻見一口濁痰裏夾雜著點點紅絲,不覺心驚肉跳。


    老婦人察覺她神色異樣,淡淡道:“怎麽了?”


    談姑姑忙將絲帕藏到背後,笑道:“沒什麽,您老人家不要多想。”一顆心卻漸漸沉下去。


    白漪霓因甄璧癱在床上,委實不好出門,因借口家宅不寧,需要消災解厄,將厲蘭妡請到甄府做了一場小小的法事。


    好在其他人也不認得她,厲蘭妡仿照寺中姑子平常的樣式,裝模作樣地舞了一陣,虛應差事。


    中途暫歇時分,白漪霓將她請到房中喝茶。厲蘭妡合掌道:“貧尼雖然盡己所能,尊夫的病勢仍得聽從天命,能否好全,得看神佛是否願意庇佑。”方才她去甄璧房中,隻見那俊俏郎君臉色青白慘淡,下身盡以棉被覆住,可見底下是何等慘象。


    白漪霓眼裏一片繾綣情意,“他若好了,自然是我之福;如若不好,我拚盡一生來陪他就是。”她會心地看了一眼厲蘭妡,擯棄偽裝道:“其實我這次找你過來並非為了璧郎的事,而是另有一樁要務告訴你。”


    她停了一瞬,“陛下臥病在床,尚昏迷未醒。”


    厲蘭妡連眼睫毛都沒眨一下,隻靜靜看著對麵的人。


    白漪霓詫道:“你不擔心麽?”


    “貧尼既已是修行中人,俗世紛擾自然與己無礙。”


    “得了,我不信你真能心如止水。”白漪霓撇了撇嘴。


    厲蘭妡方始歎道:“心不靜又能如何呢?明知自身無能為力,為其煩擾又有何益?”她適時地在眸中流露出一絲隱憂。


    白漪霓同情地看著她,輕輕歎了一聲。


    天色已晚,沉沉的月升上來。厲蘭妡和蘭嫵坐在甄府的馬車上,由專人送她們迴圓覺寺。


    蘭嫵小心覷著對麵,“你真不擔心陛下麽?”


    厲蘭妡安靜地閉著眼,“不過是一點風疹而已,死不了人的。”


    蘭嫵不禁瞠目,為她這話的大膽和無忌,她輕輕道:“你是否心中怨怪陛下?”


    “怨?我為什麽要怨?”厲蘭妡輕輕笑起來,“他要做他的孝子,我要做我的寵妃,隻有利益的糾葛,感情的恩怨是談不上的。”


    蘭嫵依然不十分相信,她覺得厲蘭妡隻是因為蕭越的作為而齒冷,不至於毫無感情。她之所以這麽說,純粹是為了維護自己僅存的體麵。


    馬車忽然停住,重重的顛簸險些將她們磕下來,蘭嫵從簾子裏探出頭去,叱道:“你怎麽駕車的?這點子路都走不好嗎?”


    車夫抹了一把汗,賠笑轉頭,“前邊堵住了,看來隻好換一條路。”


    蘭嫵看時,果然前邊暄暄攘攘地圍著一群人,將本就不甚寬敞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因點頭道:“換道罷,隻別誤了我們迴去的時辰。”


    車夫應了一聲,忙調轉馬車,另擇了一條路疾馳而去。


    蘭嫵收迴身子,向厲蘭妡簡單匯報情況,厲蘭妡仍在閉目養神,聞言隻道了一聲嗯。


    蘭嫵莫名覺得心神不定,不時掀簾子朝外邊張望,隻覺這條路格外僻靜,兩旁的行人都見不到半個,陰森森的像一條鬼街。她不禁朝前麵喝道:“喂,這是迴圓覺寺的路麽,我怎麽從來不曾見過?”


    那人手上不停,頭也不迴地道:“姑娘不出大門所以不知道,這是離圓覺寺最近的路,別看人少,走起來可方便著哩。”


    又行了一段,蘭嫵越想越是生疑,遂厲聲道:“停車!快停車!”


    車夫恍若未聞,仍奮力驅動車馬向前,疾行如風。厲蘭妡和蘭嫵對視一眼,都覺得其中有蹊蹺,待要跳下馬車,卻又不敢。


    須臾,車夫勒住韁繩,馬車停下來,“到了。”


    蘭嫵扶著厲蘭妡下去,眼前卻是一座廢棄的空宅。她冷聲道:“你帶我們來這裏做什麽,這裏是圓覺寺麽?”


    “這裏不是圓覺寺,但卻是你們該去的地方。”車夫陰測測地一笑,唿哨一聲,便有數個黑衣人從裏頭唿嘯而出。


    那車夫也扯下外袍,裏頭赫然也是一身黑衣,袖管之下則露出一截雪亮的刀尖。他慢慢上前兩步,“我與你們無甚仇怨,隻是授命於人,不得不如此行事,你們做了鬼也莫怪我,合該到陰曹地府找閻王爺說理,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惹這些紛爭了。”


    這殺手的話居然頗有禪意。


    厲蘭妡在這生死關頭反而鎮定下來,微笑道:“我不知道閣下的名諱,也不知道是誰派閣下行此無德之事——料想閣下也不會告訴我。隻是有一樣我想與閣下商討。”


    那人見她毫無畏懼,下意識地愣道:“你說。”


    厲蘭妡其實心裏也有點發怵,卻仍不露聲色地說:“那人隻讓閣下取我的性命,卻沒說如何取我的性命,是也不是?”


    那人被她牽著走,不覺點了點頭。


    “那好,閣下如若就此將我們殺死,引刀成一快,未免太過舒服,那人也未必遂願,我這裏倒有一個提議,閣下不如將我們關起來,慢慢折磨致死,如此那人歡喜,你也能得到更多好處,你說如何?”


    厲蘭妡侃侃道來,殺手聽得目瞪口呆,他萬想不到世上竟有這種人,不求速死,反而甘心受盡苦楚。


    連蘭嫵也變了臉色,雖不敢當著麵說什麽,卻悄悄扯了扯厲蘭妡的衣襟,準確地傳達出她內心的驚惶。


    厲蘭妡在她手心裏輕輕一摁,示意她鎮定下來。


    殺手終究是殺手,經驗豐富,很快他就明白這不過是緩兵之計,冷笑道:“你隻是想拖延時間,等待人來救援,莫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他舉起手中彎刀,再向前一步,立刻就要動手。


    蘭嫵驀地攔在厲蘭妡身前,死命瞪著他,恨不得在他身上重重啐一口。


    她真的啐了,不過是唾在地上,“呸,堂堂幾個男子漢,欺負兩個弱女子算什麽本事!”


    那人不禁大怒,眸中冷光一現,手中寒芒飛出,筆直地貫入馬車,距離蘭嫵的鬢發不足一寸。


    蘭嫵一驚,情不自禁地向旁邊跌出,所幸被一人接住,她驚魂未定地看著這位英雄:“睿王殿下!”


    毫不客氣地說,睿王蕭恕是一個勇武剛健的年輕人,脫卻了少年的模樣,顯得英氣勃勃。他揚起兩道劍眉,冷聲言說:“閣下為何許人,為何無故取這兩位師父的性命?”


    殺手先生當然不肯跟他廢話,揮一揮手,一群黑衣人直衝而來。以多勝少雖然勝之不武,隻要能完成任務就好。


    他的預料竟錯了,隻見那些人在半道上動作突然遲滯下來,再一瞧,他們已紛紛向後倒去,胸口上都插著一隻冷箭。


    原來蕭恕也帶了一群護衛。


    車夫見勢不妙,立即便想逃走,蕭恕怎能容他,伸手抓住他的衣領,待要細細審問,卻見他的頭歪向一邊,口中有白沫濺出——他自己服毒死了。


    蕭恕將他扔在地上,歎道:“可惜,該留他一條性命問出主謀的。”


    厲蘭妡瞥了一眼,道:“他既然為人賣命,自然也懂得保守秘密,即便王爺細細拷問,他也未必肯招。”她淡淡望向蕭恕身側,“蘭嫵,還不謝謝睿王殿下救了咱們性命。”


    蘭嫵這才發覺自己還在蕭恕懷中,麵上一紅,旋身脫出懷抱,站到厲蘭妡身邊道:“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厲蘭妡眼皮一抬,“睿王果真見義勇為,隻不知為何這般巧救了咱們,按理這條道上少有人行吧?”


    蘭嫵見她咄咄逼人,忙扯了扯她的衣襟,怕她冒犯了睿王。


    蕭恕卻爽朗地笑起來,“濟元師父果然心思敏銳,不瞞師父,我並非碰巧經過此處,而是一直在暗中留意。”


    “哦,不知睿王殿下奉了何人之命?”厲蘭妡的目光鋒利如刀。


    “是皇兄。”蕭恕坦白地說。


    厲蘭妡不說話了,眼裏的鋒刃消失無形,她輕輕別開臉。


    蕭恕上前一步勸道:“皇兄雖然被迫讓師父離宮修行,其實心中多有不忍,害怕師父在外遇到不測,因此命我多加保護——皇兄實在是一個很重情義的人,對昭儀的情意尤其深。”後一句他刻意改變了稱唿,顯然意有所指。


    厲蘭妡沉默道:“那迴慈航庵失火,也是你遣人暗中搭救?”


    蕭恕點頭,“正是。”


    厲蘭妡忽然冷笑,“這些話是你自己說的,還是他讓你傳的?”


    蕭恕直視她的臉孔,“皇兄尚在病中,昏迷未醒,根本說不出這些話。”


    厲蘭妡的驚訝恰到好處,“陛下病了?”這些話白漪霓明明才跟她說過,她卻裝得渾然未知,連蘭嫵也佩服她出神入化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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