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沐芽應著趕忙收拾圖紙,悄悄瞥一眼林偵,一個字都不敢多說,轉身跑走了。


    打發走了沐芽,江沅這才看向林偵,“七弟,來,坐。”


    林偵咬咬牙,撩袍子落座,把幾本賬簿和兩本折子遞在江沅麵前,又把自己的筆記打開,“姐夫,那天我與你說過的一處,在前年的賬簿之中越發明顯。”


    “哦?”江沅接了過來。


    太子最開始隻給了林偵去年的賬簿,整個看下來,帳做得嚴絲合縫,送到九方重鎮的糧草、軍需與內閣批給晉商販官鹽的鹽票都對得上,比例雖然與當初吏部尚書柏茂清所定的有些出入,可畢竟時過境遷,適當調整也是在所難免。


    林偵整個核對完沒有發現任何紕漏,當時還感歎古代交通、信息如此閉塞,戶部的帳做得竟然連一點應該有的財務數字上的小偏差都不見。也許是不相信能有這麽絕對幹淨的賬目,也許是覺得鹽道豐厚不會這麽點水不漏,林偵總覺得哪裏不對。


    翻來覆去地看,終於發現一處不同:去年春天晉商購買軍需時的一張銀票上核對的是豐源票號,而承接這筆國防生意的隻有山西西幫的幾個商團。西幫有自己的票號福昌源,雄霸北方諸省,晉商資財雄厚,管理好,周轉也快,為什麽舍近求遠要用別家票號?而且買入軍需都是戶部給的成本價,交貨時原價買入,來迴出入隻是個抵押作用,何必費周折再用這麽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票號?還偏偏就這一張。


    起先不甚在意,與太子提過之後,太子也覺蹊蹺,便把近兩年的都給他核查。這一來,前年的賬目就明顯有了問題。太子已經迴京,更何況,林偵覺得他出入朝堂,不知深淺,有些問題不能看到就說恐捅出更大的簍子,因此決定在跟太子匯報前,先跟最信賴的姐夫商議。


    “隻是銀票登錄有出入?”江沅問。


    “不止。”林偵翻開其中一本做了標記的賬目,打開比對著自己筆記,“姐夫你看前年,大同、三關、延綏三鎮的軍需記錄,米精確到鬥,軍服精確到件,且一年走四季,每一季錄入與出關記載都十分詳細,連路上損耗、哪裏起運、哪裏周轉,車馬糧草悉數不落;遼東、薊州、宣府三鎮就差強人意,雖說錄入出關精確,卻並未有細致的損耗記錄;而寧夏、固原、甘肅三處一年也走四季,可總有兩季的記錄雷同,這一處,你看春暖之季與上了霜凍的深秋,路上的損耗怎會一樣呢?莫說風雨之中的腳力,就是身上的衣裳和打尖住店也不能一樣啊。”


    江沅聽著蹙了眉,林偵接著道,“我總覺著有些不對,不知姐夫可知這三家商團是否如此不同?”


    江沅道,“九邊重鎮這條補給線是皇父親自批下的,嚴審實查隻給了山西西幫,從未假手他人。三家商團均出自西幫,幫中本就規矩森嚴,又深知做的是一著不慎就滿門抄斬的買賣,遂極謹慎、細致,三家都是西幫的中流砥柱,做事不該有此出入。”


    林偵聽得出江沅也覺得十分蹊蹺,可他的話卻有所保留,因問道,“姐夫,你看此事我是否該報於大哥?”


    江沅想了想道,“邊關要塞,國之門戶,失之分毫都可釀成大禍,但有疑慮自是該查個清楚。隻不過,此事如今是三皇兄在督辦,也許事有因由。”


    話到此,江沅不再繼續,手指輕輕敲著案頭,若有所思。


    林偵知道這裏的關係恐怕不是他身為駙馬該出謀劃策的,如果隻是記錄方法的不同卻興師動眾地去查,必將惡化太子奕杬與三皇子奕栩的關係。而且,太子雖說是儲君,手裏的實權卻並不大,都是隨在隆德帝一邊,而三皇子奕栩的舅父是出身兵部的當朝首輔、自己手持戶部大權在握,與二皇子奕栐的關係亦甚為親密,軍需補給向來與兵部調配十分得力,邊陲重鎮怎會有誤?


    這帽子扣上就不小,必須慎重。


    “姐夫,不如這樣,我迴去隻說銀票之事,請太子許我走趟山西,暗中查訪,若是真有端倪再報不遲。”


    江沅聞言輕輕點點頭,“甚妥。你初入朝堂,讓太子給個小差出去曆練,不會引人注意。”


    “嗯。”江沅的肯定讓林偵心裏有了底。


    隨後,林偵又把自己筆記之中的其他幾處疑惑與江沅細細研究,待到兩人再抬頭已是快到晌午。一大早亦洛就陪著隆德帝去騎馬,這時也轉迴來,見林偵在自是高興,便去吩咐人傳話午膳添幾個菜一道在水芳樓用。


    林偵自是應下,收拾好賬簿放入盒中,對江沅道,“我去給沐芽瞧瞧。”


    江沅抬手點住那盒子,看著林偵,“不行。”


    之前裝不經意倒罷了,這一迴可真真是攔著他,林偵挑了眉,“姐夫!”


    江沅微微一笑,隨手從案上拿了一卷地圖,“拿這個去給她。”


    林偵這才笑了,雙手去接,他卻不放,又道,“午膳前我要飲一道茶,這就吩咐人去煮來,七弟一道,同飲。”


    林偵很想說:我不喝!可是不知怎的看著這張家長的臉,心還真有點虛,隻好點頭應下。


    ……


    轉到水芳樓後,一眼看見那半開的木門,林偵心就跳。走到門邊,小丫頭果然很聽話地在窗邊案頭畫著圖,蹙著小眉,神情極專注,像在解什麽高深的題目,完全入了定。林偵有些恨,很顯然根本沒在等他麽!


    推開門,她終於從案上抬起頭,看著他,眉頭一展,小臉騰地就紅了。這是那天之後兩人第一次單獨見麵,她想笑羞得不敢笑,抿著小嘴兒,小月牙兒都圓圓的,一張小臉小蘋果一樣。林偵咬了咬牙,一腳把門踹上。


    狹小的空間,人仿佛得了庇護,膽子立刻大起來,也顧不得臨湖的窗還開著,沐芽起身就往他身邊去。林偵大步迎過來,扔了那地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這一迴,兩隻胳膊都能用力,端端托著那細嫩的小腰把人舉到了臉前,“想我麽?”


    突如其來的力道勒得她動彈不得,可不知怎麽的,她竟是悄悄地很享受,以前哥哥抱總是她勒著他,總覺得不夠,現在……身體裏好像有什麽癢癢的要跳出來,竟是……想讓他再勒緊些,“嗯……想呢。”


    林偵仰起臉輕輕啄在她唇邊,“寶貝兒大點聲兒。”


    第一次聽他叫寶貝兒,這麽近,氣息嗬在她臉上,喃喃的,膩人……完全地,完全地不像以前的哥哥,她一下子臉頰滾燙,氣都有些短,嘟了嘟嘴巴蹭在他唇邊,顫顫道,“想你呢……”


    聲音比剛才還小,卻是直接嗬在他心口上,心裏的渴念一下就放肆,抬手摁下她的小腦袋,重重地磕在他唇上,她來不及躲,他已經闖了進來。這一迴再顧不得管那顫顫的唇瓣,強襲霸道完全占滿了她,小舌逃無可逃,被他糾纏得津//水泛濫,不停地咽著,頭發暈,心要跳出來,感覺要被他吃掉了,然而……她……還不想躲……


    好久……


    不知道幾時被他放下來磕在牆邊,沐芽隻覺得她再有神智的時候,隻有軟在他懷中的力氣。


    林偵一手抱著她,一手輕輕地把她領口理正,把那鎖骨處一點櫻桃紅的印記遮住,免得一會兒吃飯讓江沅看見可了不得。


    “那是……什麽?”沐芽瞥見他扔在一邊的一卷東西。


    “地圖。”林偵皺了眉,“你那個師傅,真不是一般的煩人!”


    看他敢怒又不敢真言的樣子,沐芽噗嗤笑了。


    “你笑什麽?”


    “我笑啊,這話好熟悉。”沐芽抬手輕輕點著他的鼻尖,“原來諸位前男友都說:你那個哥啊,真不是一般的煩人!”


    林偵一瞪眼,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


    “啊!”沐芽叫,“你打我!”


    --


    “不該打麽?”


    “哪有談戀愛打人的!”沐芽握起小拳就砸他,“你家暴!我,我才不要這樣的男朋友呢!”


    大手一把握住她的小屋頭,“誰說是男朋友打的?”


    “啊?”小月牙兒立刻瞪了起來,“你,你又是哥了啊?你到底是什麽啊??”


    一把將不服氣的小人兒扣在懷中,林偵嗤嗤笑,“該是什麽就是什麽!”


    埋在他寬闊厚實的胸膛,嗅著他的味道,沐芽覺得她這輩子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被哥哥盯著的男朋友,被男朋友嫌棄的哥哥,好混亂!不管了,他愛是什麽是什麽,反正……都是她的……


    張開手臂,將他抱得緊緊的……


    --


    ☆、第76章 ,


    水心榭。


    午後的日頭曬得外頭的桂花樹都蔫了頭,知了撕心裂肺地叫著;湖上水波漫漫,風吹過來也是溫吞吞的,水榭小樓上,冰甕中淌著白霧,房中涼涼地驅著暑氣。


    隻是這霜氣再冷,也冷不過房中一坐、一跪,兩人的臉色。


    沒想到正是歇晌的時候姑母會突然駕到,彼時瑾瑋正一身薄裳歪在貴妃榻上繡著帕子,來不及把那繡繃子藏好,姑母已是來在麵前。像是本就是來捉她的,一眼瞧見那帕子,臉色一沉,嚇得瑾瑋撲通就跪在木頭樓板上,砸得嘎吱響。


    並非如此害怕姑母,隻是那帕子……


    一枝淡淡的清香木,繡在上好的雲絲帕上,枝葉婉轉,清香透紗,角落裏一個篆體的“楨”字,精描細繪,點點心思,都隻為汗熱之時能為他帶去一絲柔軟的體貼……


    這一個字落在姑母眼中,心思盡露,哪還容她半分爭辯。


    私密之情,小樓上服侍的丫頭已都退去,隻留下了姑侄二人。瑾瑋低著頭,嬌嫩的身子跪在尹妃腳邊,十分恭敬,心中卻無半分羞愧之意,原本也苦於不敢向人開口,如今,倒正好了。


    這半日氣得心口疼,看一眼地上的人,尹妃長長籲了口氣,“明兒有車馬迴京,這就讓展宣帶你迴去吧。”


    “我不走。”瑾瑋輕輕咬了咬唇,“還有大半個月呢。”


    “留著做什麽?”尹妃柳眉一擰,“來的這些時,一日也難得來我跟前兒坐一會兒,見天都是往岸上跑!一個姑娘家,也不知檢點自家的臉麵,成日介往他跟前兒湊,如今還敢說不是為的他麽??”


    “不敢。”


    “你!”見平日乖巧的侄女兒想男人被逮了個正著竟是臉不紅心不跳還敢頂嘴,尹妃騰地一股火,“你個不知羞臊的東西!我告訴你,滿朝文武世家子弟,你想哪個都行,偏這一個,萬萬不可!”


    “為何不可?”瑾瑋抬起頭,眼中瞬時噙了淚,“為著他是皇子麽?起先娘娘跟爹爹商議說不入皇家,可如今,那單子上分明就有八哥!既是有八哥,為何不能是七哥?”


    “許你叫他們一聲哥哥,是皇恩浩蕩賜予你爹爹與我的恩寵,你當是給你的麽?!七哥,八哥,一聲叫得出,一筆又如何寫得下?你當他們一樣麽??”


    “怎的不一樣?”瑾瑋恨道,“我自是知道與莊家結親總要是朝中權勢之人,可他又如何是等閑之輩?七哥人聰明,行事也穩當,自出關以來,樁樁件件哪件不得萬歲爺的心意?這一迴受傷,娘娘也瞧見了,萬歲爺一日幾問,多少焦心。如今又許他隨在太子身邊入朝,一封親王,怎會在朝中無名?而八哥呢,一心醉於山水書畫,往後必是像五殿下做個閑散王爺,於莊家又能有何用處?”


    “啪!”尹妃一巴掌拍在茶桌上,“放肆!哪個有用哪個無用是你個小丫頭能枉議的?”


    尹妃猛然怒起並非是小丫頭口無遮攔,卻是因著她字字在理。當時聽聞老七奕楨出關,尹妃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隻要他不做渾事、成心犯上,皇父的恩寵簡直就是唾手可得。想那死鬼燕妃讓九五之尊蒙受奇恥大辱,他處死了她,屍骨都已煙消雲散,她卻依然能攝著他的心將他們的幾個孩子養在心尖上,讓人怎能不恨?!又怎能不怕?


    當年事,尹妃至今想起仍會夜半驚夢,冷汗漣漣。燕妃陰魂不散,她的孩子與莊家水火不能容,不去惹,能一輩子無瓜葛最好,絕不可攏在身邊,一著不慎,釀成大禍。可這背後的陰暗、絕世隱秘莫說是侄女兒瑾瑋,就連親兒子奕楓都不能言明,唯有三子奕栩才是最得倚靠之人。


    為何她不能嫁老七,尹妃不可明言,可瞧著小丫頭臉色寡白,心思沉重,知道一旦動了這兒女私情,豈能輕易放下,隻得曉以厲害慢慢疏導,遂歎了口氣,“瑋兒,有些事本不該與你言說,隻是麽,”尹妃說著,將瑾瑋從地上扶起,握著手坐到身邊,壓了聲兒道,“老八奕檸是西北王奕栐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奕栐當年若非有你爹爹暗中相助怎能這麽快拿下西北軍?你爹爹起身兵部,如今雖說上上下下多是他的提拔,卻從未領兵打仗,武將不可與那些讀聖賢書的文官同論,沒有同袍而戰,哪個認你一輩子?你二哥展容雖也在兵部領差,根基尚淺,沒有至親之人扶持,你就不心疼你爹爹麽?你若當真想嫁皇家,隻能是奕檸。”


    姑母這一番話瑾瑋並不意外,雖是年紀小,卻也知道莊家與二皇子奕栐的關係始終不敢露在明麵上,何況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可奕栐卻是個大孝子,難怪奕檸會在爹爹列出的名單上。道理懂,心裏卻百般不舍,淚撲簌簌掉了出來,“娘娘……我……往後表哥不也是要領兵麽?緣何非要與二皇子相近……”


    朝中之事不宜與這女孩兒家多言,尹妃輕輕拍拍她的手,“是,緣何非要與老二相近?本來奕檸也不是你爹爹的首選。徐良徐大人的幺子……”


    “不!我不嫁!!”不論哪一個名字入在耳中,都像紮了她的心,滿腦子都是那挺拔的身型、溫柔的笑,一想到今後再不能相見,再不能親近,瑾瑋隻覺自己支離破碎,撲通一聲跪在尹妃麵前,“娘娘,我求求你,求你成全孩兒……今生不論他是否承其權勢,閑散王爺也好,樵夫漁民也罷,哪怕他就是被蓋了官印流放千裏,今生今世,我也非他不嫁!若不能,我寧願一死……啊!”


    話不盡,尹妃狠狠一巴掌打了下去,打在這從小視若己出的女兒臉上,手哆嗦,周身發冷,心底一陣陣寒氣,隻覺燕妃那張妖豔的臉從陰冷的墳坑裏看著她,嘲笑她,報應……果然要來了麽?


    ……


    芳園居。


    正房東廂,大開著窗,傍晚時光,正午日頭的熾熱終於啞去些勢頭,起了山風,吹進園子裏惹得竹葉沙沙響,輕聲細語伴在窗邊。


    悠然美景卻耐不得房中酒氣陣陣,六仙桌上幾個小菜、兩盤點心,不時不晌的,幾乎沒動幾筷子,可一旁的兩壇子酒都見了底。林偵雙肘擱在桌上,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盅。現代時他就是好酒量,從未醉過,至少,他從沒有允許自己醉過。來到這個時空,宮中佳釀百味,口感醇厚,度數卻不高,喝了這半天,他隻是微微有些眼睛發熱,臉色都不曾變。


    坐在他手邊這位就不行了,一張漂亮的臉喝得紅彤彤,不知是心情太鬱悶,還是果然不勝酒力,這家夥已經完全沒了形象,袍子掖在腰間,人趴在桌上,腿還不老實翹起來蹬著凳子,一眯那桃花醉眼衝著他便口無遮攔。此刻捧著酒壇子晃啊晃,生生又倒出一盅來,一手握了林偵的腕子,一手捏著滿滿的酒盅遞到他口邊,“七哥,喝!”


    跟喝醉酒的人說理還不如對牛彈琴,林偵抬手去接那酒盅,他一閃,酒灑了些在林偵衣襟上,他忙拿手蹭了蹭,挑了眉瞪林偵,大著舌頭道,“就——在我——手上吃一盅!”


    看這紅眼睛兔子似的東西,林偵咬了咬牙,真想一巴掌把他拍桌子底下去,可沒辦法,隻好張開嘴喝下去。


    看著喝幹的酒盅,奕楓笑,人一軟,正好磕在林偵的胳膊上,這便幹脆不起來了,枕了他的胳膊道,“如,如何?”


    林偵想抽出來可也推不動,知道這不是醉,就是心裏難受,不如隨他發泄。


    “七哥,”


    “嗯,”


    “你——一直騙我,是不是?”


    “騙你什麽了?”


    “你——早就想要她了是不是?她跟我的時候,你就總勾搭她,還,還說什麽是替他哥哥看著她,你就巴不得她哥走呢吧?是不是你給轟走的?嗯??”


    “這事兒,我騙過你麽?”


    他應得很清淡,奕楓昏昏沉沉的腦子愣了一下,扭頭看,這位哥哥無恥起來也是這麽正氣淩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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