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瑋深知姑母的脾性,後宮之中沒有她探不到的角落,那一夜表哥心急大聲護著沐芽,迴到翊坤宮姑母就恨得咬牙,說玉佩之事定是與那賤婢有關!即刻派人往敬事房去,就是要打死她,豈料人竟不見了。因而更加生疑,轉頭就盤問瑾瑋,瑾瑋咬死牙關隻說是自己往頭所去親眼得見,可私下裏心也生疑,七哥急急傳話讓她搬姑母往頭所去,究竟是救玉佩的急還是救沐芽?沐芽不見,可是跟他有關……


    “表哥,你究竟與七哥又生了怎樣的過結?七哥他三年不見,熬平了心氣,早已不似從前,與你已是幾番示好,你不領他的情、不喜與他親近倒罷了,這又是怎麽一迴事?你好好兒為何動手打人,他又為何……可是有人在你二人之間傳錯了話?是不是沐芽?”


    “瑾瑋!”


    奕楓一聲喝,瑾瑋怔了一下。餘輝落盡,甬道忽地暗了下來,他的臉上也隨之陰沉,“瑾瑋,聽我一句話,早些迴府去,再莫與他瓜葛!”


    “表哥!!”


    ……


    正是傳晚膳的時候,宮裏各處都開著門,燈火通明。四所之中,幾盞玻璃燭燈照得十分明亮。桌邊林偵披著衣裳手中拿著本書,對麵坐著一個低頭抹淚的人。劉撚兒拎了食盒送進來,打開,兩碗紅棗蓮子粥,幾樣小菜,一籠點心。


    林偵擱了書,端起一小碗粥遞到對麵,“來。”


    “我不餓。”


    她推開,眉微蹙,眼中含淚,依舊一臉鬱鬱的顏色。


    林偵無奈地笑笑,“你來問我話,不吃飯就要我說,我倒無妨,可你得多少吃一點,好有精神聽啊。”


    “七哥你還笑得出來。”


    看她眼淚又要掉,林偵隻好道,“好了,有什麽話你就問吧。”


    “沐芽……那個小宮女與你……可有淵源?”


    “有。”林偵應下,“原先她是浣衣司一個受苦的小宮人,我曾贈她寒衣,解她為難,後來又將她調進了司衣司。”


    “還有……旁的麽?”


    “旁的?”


    他一挑眉,瑾瑋紅了臉頰,抿了抿唇,輕輕提了口氣又問,“是,可還有旁的?”


    “瑾瑋,你此問究竟何來?”


    “七哥你想好再答,若是……若是有一日有人去探查這個小宮女,會查到你麽?”


    這一問林偵心裏的疑問果然坐實,“瑾瑋,尹妃娘娘在查沐芽?”


    瑾瑋輕輕搭了眼簾,搖搖頭,又點點頭,“此時還不曾,可我想著,會查的。”


    “為何?”


    “那一日在頭所,表哥打她,卻又在娘娘麵前死活護著她,語無倫次,直說都是他的錯,那情形根本不像是在護一個下人,迴來後,娘娘,娘娘就覺著……”


    林偵蹙了眉,“覺著什麽?”


    “覺著表哥他……他與那小宮女定,定有……說不得的內情。”


    女孩兒家這一句說得好是艱難,聽得林偵心裏咯噔一下,“尹妃娘娘怎麽說?”


    “娘娘恨,說這要是給什麽人傳了出去還了得?連夜就著人往敬事房去尋人,沒尋著。這兩日表哥罰跪,娘娘臥病在床,將將端陽家宴就鬧了這麽一場,心裏定是恨得很,無來由的就都栽到那小宮女身上。我想著等娘娘病好,沐芽定是兇多吉少。”


    林偵聞言不覺有些後怕,那天奕楓犯渾,根本說不得理,不通知尹妃,敬事房去了人也救不出來,鬧下去一旦驚動了昭仁殿就是大禍;可通知了尹妃,萬沒想到奕楓的驕傲被如此踐踏竟然還要當著他那勢利娘的麵護著芽芽,真真是用情已深,還是蠢得在故意惹事??心裏罵他,又暗自慶幸自己聽從了江沅的勸告將芽芽留在了公主府,好險。


    “遂我想問七哥,查沐芽,會查到你麽?”


    女孩兒問得羞澀,卻也心急。林偵看著她忽地生了一絲異樣,果然不愧是莊家的女兒,深知會有人用小事而起大謀的陰險,也恰恰給他提了醒,一旦尹妃知道背後有他,絕不會善罷甘休。口中隻能安慰道,“查我也無妨,並無可查之事。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


    “瑾瑋,那天還是多虧了你。”


    “七哥哪裏話來,那天若不是你,表哥不知要惹多大的禍了。”


    林偵笑笑,沒有再接話,情急之下他不得不用了瑾瑋,此時更覺得事情遠沒有完,不能再把她牽扯進來,重端了粥遞過去,“好了,粥要涼了,能吃了麽?”


    瑾瑋抬手接了,“多謝七哥。”


    兩人對坐吃飯,她眉頭依舊不展,顯是還有心事,林偵卻不打算再問。原本計劃端陽節就是訣別宴,誰料一塊玉碎生出了無盡的後續。與瑾瑋的親近起先源自目的,後來的幫助卻也是真心,林偵並非不喜歡她,隻是經過這一場,他與奕楓、翊坤宮的關係短時間內很難修複,他與瑾瑋的關係就顯得更敏感,還是不再走近為好。


    “七哥……”


    “嗯,”


    “我……明兒就要迴府去了。”


    “哦,是麽?明兒我恐怕不及給妹妹送行,先在此道別了。”


    一小碗粥攪了半天依舊咽不下去,他這一句送別的話又牽得淚在她眼中打轉……


    “這一走……往後,我就不會再進宮住了。”


    “還是家中自在。”


    這一句他明明說得很柔和,不知怎的她卻覺得很委屈,“……嗯。”


    許是看出了些什麽,他夾了一隻小點心放在她碟中,瑾瑋看著那點心越覺酸酸的,忍了好一會兒還是輕聲問,“七哥……你會來我府上看我麽?”


    “若是哪日到府上拜望莊大人,定會……”


    “算了。”她夾起那隻點心送迴到他碟中,“我不愛吃這個。”


    林偵掙掙眉,也沒說什麽,低頭吃飯。


    “七哥……”


    “嗯,”


    “我若進宮來,……能來四所看你麽?”


    林偵抬眼,兩人相視,瑾瑋紅了臉頰,低了頭。進一次宮時辰都有限,還得空兒往北五所來看七皇子,這若是給姑母和爹爹知道,還了得……


    ……


    角樓上敲起鍾聲,四處傳來,悠悠地撫過整座皇宮;雲遮了月,夜似潑灑了墨汁,濃重,深沉。


    一日的驚心動魄,一日的關門鎖閉,此刻的頭所又恢複了從前的燈火,隻是靜,異常地靜。


    小太監徐力恭敬地站在鏡門邊候差,眉頭禁不住擰了起來。炕桌上攤了一桌子的功課、紙墨,可那筆尖卻是始終幹燥,不著一點;主子像被點了穴,已是快一個時辰了,靠在那兒,一動不動。


    徐力小心地走過去,“主子,時候兒不早了,奴才伺候您歇著?”


    人終於動了一下,坐起身,兩手扶了膝,目光怔怔地看著桌上空白的題目。


    徐力看看主子,看看那題目,心想是不是太難了,主子下不了筆?想起從前夜裏做功課主子都是拿著一堆方框子、三角架子比劃幾下就能寫了,忙道,“主子您等著,奴才這就給您拿去!”


    不一會兒徐力就搬了個木盒子來,奕楓一眼看到,“滾!”


    徐力本就搬得吃力,這一喝,驚天炸雷一般,嚇得他一個跟頭栽倒,木頭盒子摔到了地上,大大小小的框子都摔了出來。


    奕楓正要罵,忽見那模型裏頭夾著一個信封和一本冊子。他騰地起身,光著腳大步走過去撿起那信封,打開:


    “樹下的主子”遵鑒,


    “樹上的妖精”手書……


    ☆、第59章 ,


    夜深了,角樓上的鍾聲都靜了下來。萬籟俱寂,幽深的皇宮裏夜風悠悠地走在狹長的甬道裏,不時輕輕地扣著門扉,吱嘎的木頭擦觸,像竊竊的語聲。


    帳簾搭下,小燭點在床頭,沒有玻璃盅罩,燭光十分柔和,將天青的帳子籠出一片暖暖的顏色。奕楓披著衣裳趴在枕上,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封信。


    ……


    她說她真的是樹上的妖精,不但讀過很多年書、會數學,還懂得一些自然哲學,那其中包括物理學和化學;從小學畫,走過很多地方,西至烏斯藏,南到瓊州島;


    她說在她們樹上,她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奴隸,每天讀書,也教學生,每一個學生都比他強;


    她說玉佩是她迴家的鑰匙,她不想跪,不想伺候人,她想迴去讀書,想跟哥哥一起過他們的日子……


    ……


    拿玉佩是我不對,對不住你了,樹下的主子;等迴到樹上,我還會常想起你,像我的友人,最漂亮的一個;


    有一天,你成了大將軍,我會求神讓你不要流血;戰爭,除了保家衛國,都不值得,切莫站錯了陣營;


    我會一直記得很多跪過你的日子,也會記得你讓我站起來的那一天;


    最後,再叫一聲你的名字行不行?


    奕楓。


    ……


    她的信不像信,像在他耳邊悄悄訴說,一字一句都是她的話,卻不是那小奴婢的神情。描述的情形匪夷所思,比他看過的《山海經》還要玄妙,亦或者,《桃花源記》?


    若是擱在從前看到這樣的瘋話,他一定會以為寫信人得了癔症,可是,他偏偏見過這個妖精,見識過她的畫、她的數學,聽她講過烏斯藏的曆史,更聽她親口叫過主子的名字……


    樹上不小心掉下來的妖精,被他捉到了。


    反反複複,看著最後幾個字,奕楓的心像被燒開的水,咕嘟嘟的滾燙,燙得他心血沸騰。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那朝夕相伴的情形都是真真切切,她的數學和她的畫,還有拍到他頭上的巴掌;他恨,恨的是七哥,想要她的隻是一句認錯的話,來安撫他略顯輕薄的驕傲,誰知,得來的多了這麽些……


    老天果然厚愛於他!


    這幾日,他一直懊惱自己的蠢,一手摔了珍貴的玉佩,一手打沒了可心的小丫頭。可此刻他卻按捺不住心中慶幸,幸虧啊!幸虧她不肯告訴他,要悄悄行動,讓他無需假做好人,不得不答應她迴樹上做“人”;幸虧他大怒之下砸了玉佩,從此斷了她的去路!否則,她真的走了,他的妖精就再也不見,若從此再不見,征戰之時,誰為他求神?受傷之時,誰叫他的名字……


    一骨碌爬起來,一把打開帳簾,清涼的夜,靠在床頭,拿起那本畫冊,又一次輕輕打開:第一幅是西六宮外的甬道,他在仰頭大笑,她跪著,抬頭看著他,小月牙兒彎彎的,也在笑,那是初相見,他們一起嘲笑母妃窗外那詭異的海棠……


    燭光慢慢乏去,混入了晨曦,人的兩眼放著異常的光亮,疲憊的紅絲如此亢奮……


    ……


    五月十七。


    幾近夏日,午後的日頭積蓄了一前晌的熱,已是火辣辣的。奕楓今天破天荒沒有下校場,關門閉戶,趴在房中八仙桌上仔細地研究著一張地圖。


    經過多日的秘密尋蹤,奕楓終於摸到了大太監武方在宮裏巡職、當差的時辰和落腳之處,幾時身邊有人,幾時無人,多久會有人尋他,多久會自己溜閑差,一清二楚。


    這張圖描的是整個東院宮,是他從文淵閣裏偷出來的。雖說從小長在宮裏,可太監們當值的幾處地方和橫七豎八穿插相通的小道奕楓還真是沒去過,再者,宮裏空房子多,可真要尋下一處可行事的地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沐芽是被武方這個老閹貨給帶走的,這般隱秘的事不會再轉手他人,他一定知道下落。想抓他來問,可他臉麵大,奕楓又不能借助自己在宮裏熟知的幾方關係,不但不能借,還得提防著,不能讓母妃得到一點消息。如此一來,隻有使自己親自出馬使暗招。


    套供,無非就是兩種手段,一是賄賂,二是威壓。隻是這些內臣背後都有大靠山,且一旦站定一方都是死心塌地,一點子銀票根本就不會讓他動心,一旦弄不好,再被他捏住把柄就糟了。


    隻能是威壓。


    宮裏五日一輪小值,十日一大值,今兒是武方輪去巡看的小值第二日。昨兒夜裏奕楓已悄悄跟蹤了他一夜,與之前的記錄一分不錯。今兒夜裏隻要按著計劃行事,該是萬無一失。


    計劃的關鍵就是時機的把握,起更後,禦林巡衛軍兵分三路,一路從中軸往東,一路從宮門往西,一路走中,彼此相錯半個時辰,且每兩路路線有交錯,這就把遇見巡衛的間隔縮成了一刻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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