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就要笑出聲,暗夜裏,臉頰都紅撲撲。一想她,很快就要想到雨水裏香膩的懷抱,渾身就燥。起來灌一壺涼茶也壓不住,也是邪了,自那之後,就離不得,看她做題想抱著,看她作畫也想抱著,抱不著就更想,抓心撓肝,這可如何是好?


    男女之事,雖不通,也知道一些,奕楓悄悄兒覺得自己還不如八哥的出息,根本忍不得,要早些帶著她走,否則真出點子什麽事,護不住她,丟了,他要恨死了。


    此刻披了衣裳,急急地出了後門往二所去。


    宮燈已經都熄了,淡淡的晨曦鋪下,院子裏冷冷清清。畫幅前,小丫頭一身薄綢衣褲,頭發亂蓬蓬地隨意紮了條帕子,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雪白的蓮藕,左手一枝衣紋狼毫,右手一枝大白雲,嘴裏還橫叼著一杆羊毛刷,一會兒換一枝,一時點點啄啄,一時粗粗地描一筆,修到他的臉頰,本就是個輪廓,她貼得很近,修得很仔細。


    奕楓走上前,一天兩夜,小臉都有些寡瘦下來,不見了粉粉的顏色,小月牙兒底下都有了黑圈,迴頭看他,眸中閃閃、亢奮的光亮。


    奕楓從她嘴裏把筆拿下來,“你瞧瞧你這副樣子。”


    “如何?”


    “醜。”


    “我是說畫兒。”小丫頭抹一把額頭的汗,絲毫不介意。


    奕楓看著一院子的畫幅,果然比昨日的要順暢、柔和得多,除了逼真,更有了一副寫意的味道,輕輕點點頭,“嗯,是不錯。”


    沐芽這才滿意地擱了畫筆,打量打量他,“睡得好麽?精神好麽?”


    “放心吧。”


    奕楓說著從腰間摘下個五色彩絲香袋掛到她脖子上,“端陽節,避避邪。”


    “哪來的邪?”


    “樹上。”


    沐芽噗嗤笑了。


    奕楓抬手給她放下袖子,又從一旁的桌上拿了衣裳給她披上,攏緊。“今兒一天我都在皇父跟前兒,不迴來了。我給你在禦膳房要了一碗雞湯細麵,吃了歇一會兒。晚上到園子裏來瞧,我讓張環把你帶得近些,能瞧清楚。”


    “嗯。”沐芽點點頭,“等散了,我迴來等著你。今兒晚上我要玉佩。”


    “行。散了我把母妃送迴翊坤宮就迴來,咱們再好好兒地慶……”


    “我不。”沐芽撅了嘴,“這兩日累了,我要好好兒睡一覺。”


    “日裏歇一天還不足夠啊?”


    “真敢睡一天麽?還得跟人一道把畫兒安置到園子裏呢。”


    想想也是,奕楓隻得道,“行,迴來給你玉佩,抱著玉佩睡一宿。”


    小丫頭這才抿嘴兒笑,月牙兒一彎,像日頭出來了似的,照得奕楓暖暖的,不由得抬手捏捏她。她破天荒地沒躲,奕楓心一跳,拇指輕輕地摩挲著涼涼的小臉,好一會兒才喃喃道,“你歇,我得走了。”


    “嗯。”


    看他轉身離去,走進初起的陽光,沐芽心裏突然空了一下,這一走,再迴來就是拿玉佩,然後,就再也不見了……


    “奕楓!”


    快走到院門口的人猛地怔了一下,迴頭,驚得瞪大了眼睛,“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她笑了,“今晚不管贏不贏,皇上一定能瞧得見你的本事。戍邊保國不是一時氣盛,要成就的是能屈能伸、運籌帷幄的大將軍。”第一次這麽平等跟他說話,沐芽心裏暖暖的,末了兒調皮道,“在我們樹上,保家衛國的人也是最榮耀、最值得尊敬的。”


    “你真成了妖精了。”


    “我會一直記得北五所,記得你。”


    亂蓬蓬的頭發紮著帕子像一隻盛開的蝴蝶蘭,小丫頭微笑著站在那裏不知怎的忽然就讓他萬般不舍,大步返迴,一把將她抱起來勒在胸前,咬牙道,“等我迴來,跟我走!”


    她沒有答話,笑得甜滋滋的。奕楓又用力勒了勒,這才輕輕放下,轉身離去……


    ……


    目送他走遠,沐芽跟徐力說畫幅還要晾一晾,午膳後再卷起來往禦花園搬。徐力應了一聲就去收拾畫筆台子,沐芽趕忙出了後門迴到頭所自己房中。


    兩天沒迴來,房中一口熱水都沒有,就著井水洗漱,冰得人一個激靈,一天兩夜的困頓疲憊立刻就煙消雲散。梳好頭,換了衣裳,悄悄出來,後院才將將有了人聲,沐芽繞過屏門,從後門溜了出去。


    一路小跑到了四所,輕輕一推,裏頭鎖著。之前跟哥哥約了昨天下午見麵,要說的就是今天端陽節的具體安排。可惜當時沒有料到會臨時決定幫奕楓補畫,一來沐芽忙得根本忘了時間,二來,奕楓一步也沒離開過,她也得不著機會去。


    一大早過來也沒想著敢敲門,隻是僥幸地想看看哥哥是不是給她留了門。雖然跟之前的計劃並沒有什麽大的出入,可沐芽還是覺得該見哥哥一麵,時間還早,哥哥無論做什麽都會提前到達,不如到北五所門口等他。打定主意,沐芽一路又沿著後頭夾道往西去。


    ……


    徐力收拾好筆墨,喚了兩個小太監來二所看著畫,以免有風刮扯。將將迴到頭所,還不待洗漱換衣裳就見禦膳房送了一個食盒來,徐力知道那是主子特意給沐芽要的熱雞湯麵,沒敢招唿旁人,自己趕忙接了拎到後院。


    小耳房外喚了幾聲也不見人,敲了幾下門,裏頭像是沒鎖,徐力也不敢推,主子再三有令,沐芽的房誰也不許進。徐力隻好把食盒放下,正要轉身,瞥了一眼屏門後頭,見後門虛掩著。走過去,將開了個縫兒就見一身小桃粉的衣裳跑了過去,徐力忙開了門,正要叫,那小丫頭已然跑到了拐角處,也不出去,避在牆邊,鬼鬼祟祟的。徐力看著好笑。


    ……


    等了大概不過半個鍾頭,就看到哥哥一身耀眼的王袍出了北五所的門。沐芽忙跟了上去,“殿下!”


    林偵迴頭,看著門邊福身行禮的小丫頭,掙了一下眉,一本正經道,“起來吧。”


    沐芽站起身,空蕩蕩的東筒子夾道看看四下無人,林偵將她拉著往門外走了兩步這才輕聲道,“你怎麽在這兒呢?”


    “沒事,九皇子已經往翊坤宮吃早飯去了。”


    “哦。”林偵這才放心,隻要不是奕楓,即便被旁的什麽人瞧見他們說話也無妨,“昨天怎麽沒見著你?”


    “昨兒他沒去校場,所以我沒敢出來。”


    “事情怎麽樣了?”


    “一切都好!平常他都是睡覺前把玉佩解給我,我說這幾日累了今兒要早早兒歇,他答應了,說晚宴後送了尹妃迴來就給我。等二門一關,我們就可以走了!”


    “好,”林偵心情也很激動,可更多的卻是緊張。短短的時間裏奕楓竟然允許芽芽整晚拿著玉佩,林偵沒有問,卻猜得出一定是那一點初開的情竇在每天的耳鬢廝磨裏生根發了芽,否則他絕不會這麽寵著小丫頭。芽芽一心念著迴去,為了得到玉佩很有可能也在不自覺地配合他,這樣一來,稍有閃失,就是大禍!於是輕輕按住她的肩頭,“芽芽,今晚要千萬小心,絕不能讓他有絲毫懷疑,一旦奕楓起了疑心,得不到玉佩事小,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


    “哎呀,不會的。”沐芽很自信,“他才不會傷害我呢。要不是今天要上乾清宮,我現在跟他要,他也會給我的。”


    “芽芽!”


    哥哥一擰眉,沐芽趕緊閉嘴,“嗯嗯,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哥,你那邊呢,都安排好了麽?”


    “嗯,不知道我一走,曾經那個陰鬱的七皇子會迴來還是就死了。不管是哪個,王九和劉撚兒都脫不了幹係。我已經把這些時的積蓄一分為二留給他倆,另外給內務府總管大太監李瑞寫了封信,放在了送給他的一盒點心裏,明兒一早就會到他手裏。無論怎樣,好歹保下他倆的性命。”


    “哦……”沐芽倒真沒想到這一層,哥哥的安排果然周到,“那別人呢?三公主和莊姑娘還有兩個小公主,你道別了嗎?”


    “道別?”林偵一驚,“這怎麽可以道別?你跟奕楓道別了??”


    “嗯?沒有,沒有。”沐芽嚇得忙擺手,“就,就是說讓他晚上好好表現。”


    “芽芽,哥知道這些日子你和奕楓朝夕相處難免舍不得,可他和王九他們不一樣,手裏握著我們的命運,一點端倪就可能出事,你明白麽?”


    “嗯嗯。不會再說什麽了,”沐芽忙點頭,“他再迴來就是晚上了。”


    “今晚千萬不要顯得過於急切,如果他沒出上風頭,氣不順不肯給你,切記不要強要。咱們可以再等。”


    沐芽聞言心裏悄悄笑,他今晚風頭一定不會比你和瑾瑋差的,嘴上卻不敢說,隻道,“嗯,哥,今晚你一定要抱著我,”想起那個黑漆漆的東小院和那口詭異的枯井,沐芽就牙打顫,“我怕一個人穿到什麽別的鬼地方去。”


    “放心,哥不會放開你的。”林偵又道,“另外,今晚拿到玉佩,你也是先到四所來,等到第一撥巡衛過後,咱們再走。”


    “嗯,知道了。”


    朱漆門後,徐力嚇白了臉,轉身要走,腿卻軟得邁不開步……


    ……


    跟哥哥匆匆見了一麵後,沐芽又迴到頭所,見房門外擱著食盒,拎進房中,趁著還有熱度,把那碗雞絲湯麵吃了。


    最後一次整理自己的東西,哥哥說不要跟他道別,可是走了之後,就無所謂了吧?沐芽想想把那本畫冊和信放在枕頭下,想想不妥,又拿出來,小心地藏到了幾何模型的木盒中。宮女太監收拾的時候是不敢動這個的,一定會交到奕楓手上。


    一切收拾妥當,想睡一會兒,可是心怦怦跳,亢奮的精神哪裏還坐得住,就又起身往二所去幫著準備畫幅。


    一整天,沐芽都在禦花園忙前忙後。角樓上的鍾聲剛敲了酉時,園子裏就開始清場。沐芽剛被打發出來,就看到了探頭探腦的小太監張環,在他的招唿下又從東邊角門進來,拿著九皇子的牌子大搖大擺地上了伺候茶果的亭子。其實晚春的天氣夜裏依然有些涼,這些尊貴的皇帝娘娘們是不會吃冷果子的,所以這亭子裏基本就是閑職,還因為這水果清香占了個絕佳的位置,寬寬暢暢,看得好清楚。


    很快,夜幕降臨,禦花園掌起了燈。花園的麵積並不大,卻是亭台樓閣、山水花石,處處都是景致。尚儀局半個月前就開始設計預備今夜的燈光,非常巧妙地利用了山橋石洞、水上倒影,光襯影,影借光,花草樹木都在燈火中幻化出另一種生命的色彩;平日少有人關注的盆景搭置、僻靜的假山背處亦都千姿百態,盡展人前。


    沐芽從高處看下去,這舞美燈光絲毫不輸現代,更何況用的都是燈燭,有的甚至是油盞,全憑人工添加更換竟然能造出這樣仙境般的效果,實在令人讚歎!


    一站一個時辰,總算等來了皇帝帶著一眾娘娘、皇子公主。真正意義上的家宴,擺開了也就三桌,搭在水榭邊,挨得近,十分溫馨。沐芽第一次覺得,誰說皇家沒有天倫之樂,看這一漂亮的家人說說笑笑,也十分融洽。


    推杯換盞後,皇子公主們開始應著皇父的話吟詩作對,連酒令都要繞半天,沐芽聽也聽不真切,有些無聊。


    總算等到助興之時,果然不出所料,哥哥的大提琴一上來就驚豔當場。隻不過讓沐芽也沒想到的是他竟然用這麽美妙的琴音甘願做了瑾瑋的背景,古箏的婉轉、淒清奏起了西方的小夜曲,五音符補不足七音,偶爾的折斷有了難得的留白意蘊;背影低沉的大提琴似緩緩流淌的河水,縈繞纏綿;絕妙的配合,浸在如此仙境,令山水都要動容。


    這麽近,沐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隆德帝,他不露聲色,目光始終落在哥哥身上,很久不曾動一下……


    一曲終了,人們大加讚賞,尹妃更是不吝言辭地恭維七皇子。隆德帝微笑著稱讚了瑾瑋,所用之辭可謂聖恩浩蕩,又賜下了雙倍獎賞。人人都能看得出,那是所為何人。


    終於等到了九皇子奕楓。


    纏綿的琴音過後,登場的是出征的戰鼓。一襲銀白的箭袖,天地之間似一道華光閃過,挑開暗夜深沉,撥起千斤之力;落地鵝毛浮雪,撥起氣衝雲霄;每一處銀劍點地,一幅畫卷展落,畫上正是他翻飛的一招一式,人像被定在原處,翻出無數個幻化的招數,浪潮洶湧、變幻莫測。


    這一場鼓,敲得人心激蕩,戰得熱血沸騰!沐芽看著那翻飛的身影,心潮難抑,眼中溢滿了淚水……


    最後的出場終於占了所有人的心,隆德帝的獎賞就是一句話:奕楓啊,明日下了早課,到昭仁殿來見朕。


    聽到這句話,沐芽激動得哭了出來。


    ……


    等到主子們都離開,宮人們開始收拾。沐芽悄悄溜了出去,快步往迴跑。皇子們都去送各自的母妃迴寢宮,哥哥也去送小公主們,她要早點迴去等著,心裏熱,忽地想著把剛才他單膝跪在隆德帝麵前領旨那一幕也畫下來。


    剛迴到頭所,就迎麵碰上了徐力,“主子在二所,讓你過去。”


    “嗯?”沐芽一愣,他這麽快就迴來了?一個人在二所做什麽?


    不及細問,沐芽忙從後門來到二所院中。沒有點燈,細細的月鉤下一身銀白的衣袍負手而立。沐芽忙走過去,“恭喜殿下!”


    他沒有迴頭,沐芽正自納悶兒,他開了口,“你可跟我去西北?”


    這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疲累不堪,全無他往日的意氣風發,沐芽愣了一下,怎麽好好兒地問這個?“等皇上準了你再說吧。今兒累了,先把玉佩給我,睡覺去。”


    “你,可跟我,去西北?”


    一字一句重新問,沐芽覺得不對,輕輕走到他麵前。黯淡的月光下,他死死咬著牙,青筋盡暴,眼中曝血,魔鬼一般,沐芽嚇了一跳!


    “你,你這是怎麽了?”


    “給。玉佩。”


    看著他手中,沐芽猶豫了一下,剛要上手,忽然一聲爆裂在她耳邊,“給!!”


    突然爆發的力量狂風一般卷起那溫潤的清玉狠狠摔在地上,青石磚地,崩裂的聲響砸碎了一切,四分五裂……


    ☆、第55章 ,


    突如其來,目光隨著那一聲崩裂瞬間散亂,沐芽“撲通”一聲撲到地上,冰冷的青石磚,她的身體做掃帚,一點點,每一點渣子都聚攏,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看著手中沒有形狀的碎渣,愣愣地,想在腦子裏恢複那三維的形狀,可是一片空白,刺眼的光亮,殺掉了她所有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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