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幸存後的苦難

    秋天到了,空氣中透著些冷意。

    都走了,瀟家在短短的幾個月間變得空空蕩蕩,瀟憲收到了父親寄托在律師事務所的遺產書。

    遺囑上隻提到了瀟憲一個人的名字,他是瀟雄死前認定的唯一財產繼承人。也就是說,瀟雄並沒有給自己的其他私生子和私生女任何財產繼承權。

    這或許是個巧合,或許是天意的安排,不過都隻是把原物歸原主罷了。

    但是,在醫院的郭倩倩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在繼流產之後又一次地昏了過去。

    瀟憲想分一些給郭倩倩,但是肖飛勸阻了他。

    “沒事別惹麻煩,你分她遺產,搞不好她會以為你想上她。”肖飛的話雖然說得過於難聽了,但是仔細想想,也未然不是。

    瀟憲點了點頭,認同了肖飛的觀點。

    “不過我沒想到,哲慶是你哥哥。”肖飛後來聽瀟憲說了整個故事。

    當然,是這二十年以來,所有發生過的故事。

    “我也沒想到。”瀟憲的麵容有些憔悴,不過這也是難免的;二十年以來所有的秘密在一日之間像洪水般的湧出,剛知道瀟雄不是自己的父親,又知道自己其實有兩個哥哥,可是……最後迎接的卻隻有哥哥們的死亡。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太快了。

    “累了就休息休息,不要讓自己太疲憊了。”肖飛很難想象瀟憲是怎樣接受這一切的。

    “瀟家現在真的隻剩下我一個了……”瀟憲嘲笑著自己,原來他說這句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和父親的矛盾,和親戚的隔閡,在瀟家是孤單的;但是現在說這句話……

    “不,還不是……”肖飛拍了拍瀟憲的肩膀,讓他振作起來。

    “你忘了,還有程翔。”肖飛遞給瀟憲今天的早報。“如果他醒來的話,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真的……”瀟憲看著報紙苦笑著。“可是我已經有十年都沒跟他說過話了,他長什麽樣子我都不記得了。”

    “去看看他吧,或許你去了,他就會醒來的。”肖飛曾經和程翔打過交道,覺得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

    “嗯。”瀟憲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點頭,或許,在這世上沒有一個和他流著相似血液的人;他會覺得寂寞。

    程翔,一個十六歲就出道了的男演員。

    如果不是因為瀟家的滅門案,大家都不知道他和瀟家有關。

    他從來沒向媒體透露過他是瀟盼的兒子,甚至就連和他親近地像兄弟一般的經紀人都不知道。

    “小翔,醒一醒,看誰來看你了。”xx醫院的二十四小時監護病房裏,一個胖男人坐在白色的病床邊。

    瀟憲搖了搖頭,示意姑父不要喊了。“讓他睡吧,他睡飽了自己會醒過來的。”

    “瀟少爺……”胖男人對瀟憲很尊敬。

    “叫我小憲就好了。”瀟憲不反感姑父,當然如果一定要說他不喜歡姑父什麽地方,那就一定是他那有些懦弱的個性了。

    “小憲……如果我走了,小翔還沒醒,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他?”

    “姑父,你怎麽了?”瀟憲對於走這個字,變得很敏感了。

    “其實……我在去年做體檢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家族遺傳病,叫亨丁頓舞蹈症,我知道我活不久了……所以……”

    瀟憲皺著眉頭,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連不是瀟家人的姑父都不放過?瀟憲知道亨丁頓舞蹈症,是一種染色體顯性遺傳所導致的腦部退化疾病,都在四十至五十歲之間發病。

    “瀟少爺……勉強的話,就算了。”

    瀟憲搖了搖頭。“我會幫你照顧他的。”

    “其實我知道這很難為你,醫生也說了,小翔很可能會這樣一直睡下去,不會醒來……”程建的眼裏閃爍著淚花,女兒和老婆的死已經很打擊他了,現在連兒子……

    “我會一直照顧他的,直到他醒來的那天。”瀟憲從來沒有說過這麽感性的話,但是麵對這樣的情況,他一點都不覺得這肉麻。

    “謝謝你……”程建跪在了地上。

    瀟憲連忙把程建扶了起來。

    但是突然間,程建的手腳開始不停地發抖……

    瀟憲有些慌了,看得出來,這是亨丁頓舞蹈症的病發症狀。“醫生!”瀟憲大喊道。

    門外衝進來了幾個醫務人員,把程建抬到了床架上,送往急診室。

    瀟憲沒有跟過去,他隻是站在原地。

    他發覺,現實中的噩耗,來得總比想象中的喜訊要快。

    正當瀟憲發呆的時候,床上的人動了動。

    程翔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擺滿醫療器械的白色病房。“你是誰?”程翔看到了瀟憲。

    “你醒了?”瀟憲走了過去。

    “這是哪裏?”程翔看著四周,表現很奇怪。

    “醫院。”

    “你是誰?”那天才在祖母的守靈夜上見過麵,程翔怎麽這麽快就把他忘了?

    “瀟憲。”

    程翔低下頭,沉默了半晌,又開口道:“我是誰?……”

    瀟憲眯起眼睛,盯著程翔看了一會兒,然後按下了床邊的紅色按鈕。

    “瀟先生,怎麽了?”程翔的主治醫師走了進來。

    “程先生醒了,但是他的行為很奇怪,拜托你幫我檢查一下。”瀟憲說道。

    “好的。”

    醫生和護士,圍著程翔,給他做了完全的檢查。

    “瀟先生,除了腦部,程先生全身器官都沒問題。”醫生一邊在病例上打鉤,一邊說到。“程先生可以這麽快醒來已經是奇跡了,我見過很多例子都是當場死亡,有的是昏迷了十年以上,還有的成為腦死亡。”

    “他腦部怎麽了?”瀟憲追問道。

    “失憶,永久性失憶。”醫生果斷地說道。

    “永久?沒法好過來了麽?”

    “他腦部不僅僅是淤血,而是有一部份失去原有的功能了……”

    “或許對他來說忘記會更輕鬆一點……”瀟憲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了醫生的話。

    “程先生看起來狀況很好,不過還需要繼續住院,不過相信過不了很久,他就能出院了。”醫生說道。

    程翔懵裏懵懂地坐在床上,看著瀟憲。

    他像個大嬰兒一樣,也不說話,隻是一臉迷茫地看著瀟憲。

    瀟憲沒有看程翔,而是看向窗外。

    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走進病房。

    “瀟先生?請你過來一下。”一個還戴著綠色口罩的醫生出現在病房的門口。

    瀟憲走出病房,問道:“怎麽了?”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程先生的病發太突然了,雖然搶救得很快,但是我們還是沒能救活程先生。”醫生的眼神中透著抱歉。

    “程先生?姑父?”瀟憲才想起,程翔醒來之前,姑父進了急診室。

    “是的。”醫生把瀟憲帶到了急診室。“程先生去得很安詳,他好像很放心。”

    “亨丁頓舞蹈症發病不會讓人急速死亡的。”瀟憲有些疑問。

    “哦,不,程先生是死於腦溢血。”醫生解釋道。

    “你們幫我保存好程先生的屍體,我會盡快來處理的。”瀟憲停下了腳步,他沒有邁進急診室。“對了,請你們對程翔先生保密這件事。”

    “好的”

    瀟憲站在走廊上,對於程翔來說,他的失憶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呢?

    瀟憲釋然地笑了笑,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不幸中的幸運吧。

    “瀟憲?”看到瀟憲走進自己的病房,程翔喊了他的名字。

    “嗯。”瀟憲點了點頭。

    “你是我爸爸麽?”程翔剛才聽到走廊上有個孩子叫爸爸,以為瀟憲也是他爸爸。

    “不,你是我表……”瀟憲想告訴程翔,他是他表哥,但是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因為腦子裏冒出了一個讓程翔成為他唯一的親人的想法。瀟憲,在不自主地情況下,撒了個謊。“你是我哥哥。”

    “哥哥?”程翔點了點頭。“那我叫什麽?”

    “瀟澤沁。”瀟憲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瀟澤沁。”程翔重複了一遍,哦,不,他已經不是程翔了,從現在開始,他叫瀟澤沁了。

    瀟憲看了看程翔的臉,程翔因為事故,已經被毀容了,不如……

    “我……”程翔好像還想問些什麽,但是他猶豫了半晌,閉嘴了。

    “怎麽了?”瀟憲看著他。

    “沒什麽……”

    “你等我一下。”瀟憲走出了病房,上了電梯,在整容課的樓層停了下來。

    “瀟先生,請問有什麽能幫您的麽?”助理醫師請瀟憲坐了下來。

    “我想幫我哥哥整容……請你們幫我安排一下,越快越好。”瀟憲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鬼使神差麽?

    “好的。”護士記錄下了瀟憲的聯係方式和資料。

    告訴程翔他叫瀟澤沁,借他毀容的機會給他一個和澤沁一樣的麵孔;那他就真的是澤沁了?

    在旁人看來這個舉動或許很蠢,但是作為家族唯一一個幸存的人,他會付出所有去挽留一個機會來創造除了唯一之外的另一個幸運兒。

    除了母親,瀟憲沒有為誰付出過。

    但是當他知道澤沁是他哥哥的時候。

    當他打開了澤沁留給他的禮物的時候。

    他知道……

    這世上,第二個讓他會去付出的人,就是澤沁……

    隻是,為時已晚……

    澤沁,沒有等到他可以付出的那天。

    瀟憲迴到了程翔的病房,發現程翔不在,問了護士,才知道程翔去做檢查了。

    瀟憲坐在了病房的椅子上,給肖飛去了個電話。

    “喂?”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肖飛的聲音。

    “肖飛,是我。”

    “瀟憲,什麽事?”肖飛問道。

    “幫我改一下澤沁的死亡記錄。”瀟憲說道。

    “什麽?!”肖飛把剛喝的咖啡從口裏又噴了出來。“瀟憲,你想幹嘛?把澤沁改成活的?”

    “嗯。”

    “你瘋了啊。”肖飛有辦法改,但是他一定要知道,是什麽事讓瀟憲會這樣做。

    “我沒瘋。”

    “為什麽?”

    “答應我,我等下告訴你。”

    “……好。”肖飛欠瀟憲的,他會用一輩子去還瀟憲的。“不過,別做傻事。”

    “知道。”瀟憲應了一句。

    現在,澤沁沒有死,澤沁還活著;現在隻要找一副死屍,代替程翔就可以了。瀟憲需要一具屍體,代替程翔死去。

    到底是什麽在作祟?

    是什麽在驅使他?

    瀟憲不知道,他隻想,

    讓程翔變成澤沁,

    讓澤沁重生。

    他需要一個,寄托。

    他不要,繼續孤獨。

    流著相同的血的人們已經自相殘殺而死去了,賦予給幸存之人的隻有苦難的孤單;是懲罰麽?從雙生子生下的那一刻開始,從弟弟親手殺死哥哥那一刻開始,從澤彬開槍的那一刻開始?

    幸存的人就注定要背負著祖祖輩輩的血債。

    背負著榮耀和富貴帶來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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