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襲來,琴音緲緲。雲霖在迷迷蒙蒙間看見一位白衣白發的人坐在桃林深處,素手撥弄一曲《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恍惚又迴到那個春寒料峭的季節,宮牆深深,禦花園中的桃枝還掛著花骨朵兒,微微顫抖著,轉眼就到一個女人的手中。看不清她的麵目。隻見她高揚起桃枝,一下一下的,抽打在他光溜溜的背上:“孽種,我活不下去,你也別想活著。”

    他垂著頭,咬著唇,不哭不鬧。

    “孽種,你可知自己身上流著最肮髒的血液?”

    “孽種,為什麽你要來到這個世界上?”

    “孽種,你就是我的恥辱,你的出生就是整個江夏的恥辱。”

    他閉上眼睛,暗自攥拳,默默承受著所有的羞辱和鞭笞。這時,有個空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從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徒兒,他會隨我迴龍源。”宮牆內的桃花翩然綻放,像隻隻翩翩起舞的粉蝶,縈繞在那個白衣白發人的周圍,像是一場數久經年的美夢——“師尊。”雲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琴音止,香消火熄,清光從窗縫中鑽進來。

    “醒了?”青玄真人坐在那兩株假桃之間,抬頭朝這邊看一眼:“床旁有藥,自己服用。”

    雲霖“哦”一聲,便乖乖端起藥碗,深吸口氣,捏住鼻子,一口灌下。

    放下藥碗的時候,青玄真人已經起身到他的麵前。就見其手指輕輕一彈,雲霖隨即就覺得嘴裏化開一股甜味。是一塊小小的糖餅。雲霖抿抿嘴,笑道:“師尊不生氣了?”

    青玄真人瞅他一眼:“生氣有用?”

    雲霖忙道:“師尊,徒兒畢竟不是修道之人,終究擺不脫這個凡塵俗世。”

    青玄真人冷哼一聲:“所以,你就忤逆我的意思,私自前往蒼國?”雲霖要解釋。青玄真人揚起手打斷:“為師讓你去龍源避世三年,你可知其用意?”雲霖點頭:“師尊算出我命中的劫數將在我十八歲時出現,故而師尊命我十八歲前須到龍源修身養性三年。”青玄真人接話道:“你可知你命中的劫數是什麽?”雲霖搖頭。

    青玄真人便攤開道:“蒼國,鎮南小侯爺,趙元毓。”

    仿若平地一聲雷,炸的雲霖半晌說不出話來。雲霖忽然想起在“望夫石”前與元毓一起遇襲時的所思所想:生不同寢,死在一穴……花芳未折,花謝未掃,終究意難平;他又想起過往與元毓相處的點點滴滴:嗬,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躲不過,藏不住,便是凡心偶熾,便要孽火齊攻。

    想到這些,雲霖輕輕歎口氣。

    含在嘴裏的糖餅不知為何變得有一些苦:“……師尊,當真如此,徒兒認命。”

    青玄真人道:“為師一向教導你:莫要認命。”

    雲霖笑道:“此事說起來是徒兒自找的,如若事後真如師尊推測那樣,徒兒也怪不得別人。況且……”他猶豫片刻,方才續道:“在蒼國的時候,徒兒專程跑去鳳岐山理觀參悟師尊留在那裏的摩崖:欲語還休,欲語還休,錯過今生來世轉涼秋,但願人長久。徒兒琢磨很久這些話的意思,便在一個須臾間,忽然就放下很多事情。”說著,他抬起頭,目光似一潭清幽的春水。

    青玄真人忽然皺起眉頭,喃喃道:“……放下了?”

    雲霖點點頭,伶俜道:“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然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是以,徒兒雖心有不甘,亦不能不放。”

    聞此言,青玄真人便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連連三聲,聲聲惝恍。說完這些,真人就起身,快步離開“桃花澗”。

    雲霖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間就想起“半世伶俜空自許”這樣期期艾艾的詩詞來。可是這些明明跟師尊清冷孤傲的氣質不符。雲霖的鼻子微微發酸。他隻道這是“花自飄零水自流”,無關風月,但終究世事兩難全,但終究某些情無處消解,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到底還是……意難平啊!

    ……

    另外一邊,元毓的傷更重,醒過來已是三日後的事情。他翹腳平躺在床上,揉著腹部的傷,狀如怨婦,不停碎碎念道:“樓雲霖,你就是一個掃把星。”仔細想想,他和樓雲霖自結識以來,他就特別特別的倒黴,算算不同程度的受傷昏迷就不下三次,更不用說如今還落得個有家歸不得、有國迴不去的下場。

    由此,元毓打心底覺得樓逸塵跟他的八字相衝。

    思來想去,他覺得“牡丹花下死”確實是一件風流的事,奈何人家是無情的流水,故而當下還是自己的性命要緊。日後看到那個家夥,有多遠就跑多遠。

    誰知,揣著這樣的心思隻捱到傍晚。雲霖過來探望他,趙小侯爺就從懟天懟地的怨婦狀,登時變成歡天喜地的媳婦狀。之前的想法就如同撅著屁股放響屁,隻一聲響後就銷聲匿跡,此後再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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