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為“聆江”的那塊匾額不知何時搬進了宮裏,少翊站在匾額下看會兒,忽然掐住元毓的胳膊,忿恨道:“……朕要他們跟著你陪葬。”

    元毓的眼眶都燙起來,趕緊給少翊跪下去,砰砰砰,連連磕好幾個響頭。

    少翊卻將他一把橫抱起來:“……你忘記我們少年在一起時,發過的毒誓,生要在一起生,死要在一起死。”

    這下把元毓的眼淚都逼迫出來。

    少翊漸漸將目光放柔,溫柔吻去他眼角的淚,輕聲道:“宸曜,朕不能沒有你。”元毓咬著下唇,悶聲哭得愈發厲害,任由少翊將他抱進寢宮,放上龍床,解開他的腰帶——突然,寢宮的雕花窗被推開,外麵傳來大哥趙元瑱的聲音:“哼,說到底你趙宸曜再有能耐,不過是個佞臣罷。佞臣就是佞臣,難不成你與皇上做了那些分桃斷袖的喪德之事,還能稱之為良臣?”

    不,不是這樣!

    元毓“騰”地從床上坐起,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臥室的窗戶不知何時洞開。他胡亂套件衣服,赤腳下去合攏。窗外一縷風都沒有,唯有一輪冰月靜靜掛在枝頭,好生淒涼無趣。元毓複想起夢中之事,未著履,徑直朝少翊的臥房走去。

    兩間寢房相距不遠,中間隔座小小的桃園。

    日暮風吹紅滿地,無人解惜為誰開。元毓忽然就想起大司馬也是極愛陽春花的。

    猶記得幼年寄宿在鳳岐山理觀那會兒,皇上帶著大司馬浩浩蕩蕩上山,隻為請藜蘆長老測其良緣。藜蘆長老看著他倆的紫微鬥數,沉吟良久道:“富貴榮華無可比擬,愛別離苦不可言堪。不過是虛名一時,苦難一世罷。”皇帝聽聞此話後,怒不可遏,倒是大司馬溫潤一笑,似不曾將這些放在心上。

    當夜,元毓悄悄尾隨大司馬去了理觀後的桃林。

    他親眼看見大司馬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桃,放在唇邊吻了吻,而後竟是落下兩行清淚來……

    得身者心死,得心者身死。

    這是楚寒對大司馬林語卿的評價。那時正逢陽春三月,桃花鋪滿路,還不是大司馬的林語卿隻是東宮的一名小小騎奴,他專程跑去朱雀門看大軍凱旋歸來,不小心瞅到跟在大將軍身後的少年,真真是英姿颯爽、意氣風發,從此就將其放在心上。

    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大將軍之子,季武陵。

    當日,老皇帝設宴慶功,太子霍啟帶著林語卿赴席,好意讓他見見世麵。期間,更是讓林語卿給各位國之棟梁斟酒,待到季武陵時,他故意將酒灑出,抬起頭來嫣然一笑。季武陵當真怔忪,良久,收迴酒杯爽朗一笑。等到老皇帝詢問季武陵想要什麽獎勵的時候,他少年心性,指著林語卿就說:“這天下的奇珍異寶也沒什麽稀罕,唯有太子殿下的騎奴倒得人心。”

    殊不知就此埋下禍端。

    老皇帝早就看這個狐媚的騎奴不順眼,順水人情,將小小騎奴贈予少年將軍。爾後的那段日子,用林語卿自己的話來講:“簡直連神仙都會羨慕。”隻道是好景不長,隔幾日,南越又到邊境來擾亂,季大將軍隻得帶著兒子再度出征……

    “那一戰,據說打得相當慘烈,十五萬大軍最後隻剩三萬。相傳是因為我軍裏麵藏有細作。先帝爺知曉後極為震怒,調查過無數人,亦枉殺了無數人。”那時的楚寒邊悠哉地磕著瓜子,邊給元毓講起往事:“還是我娘親跟我講起的,姨父也參加過那場戰役,身受重傷,幸而被南越巫女所救,好不容易才撿迴一條性命。隻是,那個季武陵就沒有這等運氣了,他在那場戰役中喪了命,從此季家也就衰敗啦。”

    “到後來查出細作是誰沒有?”

    “據說是沒有。”

    “哼,隻怕查出來也不能講出來。”元毓抏著指尖的武陵花,心底卻涼颼颼的,他逼迫自己反複去想霍少翊的好,卻總是想起“六宮粉黛無顏色,從此君王不早朝”的詩句來,不由捏起嗓子念唱道:“可憐那十二萬將士的性命呐。”

    可憐那十二萬將士的性命,卻因小小騎奴的兒女私情弄丟,故而他林語卿官至大司馬多年,也洗不清這“佞臣”的罵名。元毓心如明鏡。自幼讀四書五經起,就牢牢記住“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的訓誡,如今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他的心中自是有杆稱,再加上年少輕狂、行事乖張,倒是讓少翊無論如何都撼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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