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青臉上一僵,但很快恢複平靜,與郭凱交換一下眼色,都低下頭混進了山寨。


    很快有個管事的老大爺迎上前來,似乎是知道有一批人今天要來,先給他們安排飯菜,那些人似乎是餓壞了,一個個狼吞虎咽。


    郭凱和陳晨走了半天路,也就拿這當午飯吃了。


    吃完飯,老大爺給安排住處,問道郭凱的時候,他搶著說和陳晨是夫妻,要求住一間,羅青眼神複雜的瞧了他倆一眼。


    初到山寨,沒有給他們安排什麽活計,隻是自由活動。晚飯是在院子裏開的,兩口大鐵鍋裏燉好了肉菜,饅頭在三個笸籮裏放著,另一個笸籮裏是洗幹淨的碗筷。每個人拿著碗筷自己去盛菜,有的端迴自己屋裏去吃,有的坐在院裏石桌上吃。


    郭凱和陳晨也盛了菜、拿了饅頭,蹲到牆角去吃,想借機聽聽牆根。


    “哎……”陳晨用胳膊肘捅捅郭凱,示意他看左邊。


    左邊石桌旁有幾個女人在吃飯,有個笑聲響亮的正是那天被劫上山的新娘子。


    “嫂子,這幾天我是越來越喜歡虎子,不如讓她認我做個幹娘吧。”


    “嗬,你這沒開臉的小丫頭居然要做幹娘,我看是想嫁人了吧。”被稱作虎子娘的是個憨厚老實的中年女人。


    “誒,咱們大當家的不錯,至今也沒個壓寨夫人呢,我老婆子給你說說去。”一個上年紀的老嫗說道。


    新娘子一愣,紅了臉:“我可沒這個意思啊,咱們蒙大當家的收留,能吃個飽飯已經念佛了,不敢奢求別的。”


    老嫗不依,接著說道:“明兒就是六月十六了,正好是個好日子,我去幫你說說,大當家的好脾氣,樂意就樂意,不樂意也不會怪罪咱們,他孤身一人的,過的也不痛快。”


    虎子娘卻突然一怔,手裏的饅頭掉在了石桌上,喃喃道:“六月十六,六月十六了麽,再過五天俺家虎子他爹就要問斬了。嗚……”


    羅青端著半碗菜過來,使個眼色示意他們進屋去。郭凱和陳晨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一同走到茅草屋裏。


    陳晨謹慎的關好門,透過窗縫又瞧瞧沒人跟過來才在桌邊坐下。


    “我們今晚下山吧,留在這裏終究有危險。”羅青壓低聲音說道。


    陳晨搖頭:“可是,我覺得這裏麵有蹊蹺,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匪窩,倒像是難民收容營。”


    郭凱也擰著眉說道:“陳晨說的對,我們要查清楚了在迴去。”


    ☆、齊心為百姓


    羅青瞪了他倆一眼:“你們以為自己安全麽?我們進了門連個錄名字的人都沒有,昨晚我們在茅屋休息時一共十三個人,今天你倆突然混進人群變成了十五個,難道山寨的人是傻子麽?”


    陳晨與郭凱對視一眼道:“我們倆一路沿著小溪尋來,我覺得山寨的人應該早就知道了。他們情知躲不過也就沒有阻攔,若要下殺手應該早就正麵交手了。我想他們可能是故意讓我們瞧個明白:他們是什麽樣的人。”


    郭凱道:“剛才我目測了一下,這裏大概有一百多號人,青壯年男人並不多,看著也不像武藝高強的,就算打起來,我一人足夠對付他們全部。”


    羅青急道:“我也正是因為看到一群老弱婦孺才沒有動手,叫你們一起下山去,若是殺人如麻的悍匪倒好辦了,今晚我們就放火燒了這裏,把人殺個幹淨,皇上也不必另派人來剿匪了。所以,既然不願殺了他們,我們就迴去複命好了。反正皇上交給我們的任務是尋找匪窩,如今已經找到,以後要怎麽做,咱們就不必管了。”


    “那怎麽行?”陳晨高聲叫道:“這些明明都是貧苦百姓,怎麽可以當做悍匪報上去。迴頭朝廷真的派兵來剿滅了,你對得起這些無辜的冤魂嗎?”


    羅青擺擺手示意她小點聲:“我也不想看著他們枉死,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難道告訴皇上,這些不是山匪,隻是難民。皇上會信嗎?”


    陳晨道:“事實就是這樣,皇上愛信不信是他的事。所以我們不能走,要調查清楚究竟怎麽迴事。”


    羅青氣得幹瞪眼:“為官之道你懂不懂?算了,女人終究是女人。老百姓有了冤屈也好、難處也罷,就該向官府尋求援助,而不是入山為匪。就算真的查清了他們都是良民又怎樣?讓皇上給予嘉獎嗎?那以後百姓也有了冤屈還會去衙門告狀麽,隻要入山為匪就行了。所以,皇上要的隻是匪窩的地點,而不是他們的苦難。殺一儆百才能穩定社稷,為顧全大局總要犧牲一些人的。”


    陳晨不服,搶白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太平盛世必然滋生貪官,若是貪官不除,全國上下沆瀣一氣,必然官逼民反,皇上的江山真的就不保了。”


    郭凱攤開雙手製止兩人:“行了,都別吵了。這樣吧,羅青你先迴去,樂意到皇上麵前領功也無所謂,我和陳晨留下查清楚怎麽迴事。”


    房門突然“咣當”一聲被人踹開,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幾位大人請現身吧。”


    外麵齊刷刷的點起了十幾隻火把,二十多個男人圍住了這裏,手持刀斧。


    郭凱率先出門,坦然的看一眼眾人,抱拳道:“在下郭凱,奉皇上之命來調查太行山土匪之事,不過看大家不像窮兇極惡之人,若有難處不妨直說,來日我稟明聖上,也好給大家一個公正的處置。”


    山寨的人都在朝這邊聚攏,披著黑色鬥篷的頭領上前一步:“不錯,我們也正是看你不像貪官汙吏才沒有暗下殺手。今天,既然話已挑明,索性直說,你真能給我們做主?”


    郭凱鄭重點頭:“皇上賜我金牌令箭,命我見機行事,或許也已經想到其中冤情,大家放心,若真是有冤,我必定還你們一個清白。”


    頭領沉思著沒有答話,卻有一名婦人衝上前來跪在郭凱腳邊:“大人,大人做主啊,我家虎子他爹是冤枉的,六月二十就要開刀問斬,大人救命啊……”


    陳晨扶她起來,讓她慢慢說,眾人麵色沉重的來到聚義大廳。


    原來,她的丈夫是一個箍桶匠,忙時種地,閑時走街串巷給人家箍桶,夫妻倆勤勞節儉日子過得不錯。有一天,箍桶匠正走在兩村之間的小路上,忽見一個老漢倚在路邊大口喘氣,很痛苦的樣子。走近一看竟是前些天箍了不少木桶的張員外,張員外見了他就拜托他迴家去叫自己的兒子趕馬車來,說是哮喘發作,走不了路了。誰知箍桶匠和張家兒子來到這裏,老員外已經死了,而且頭顱沒了,旁邊地上扔著一把帶血的箍桶刀子。於是,張家兒子認定是箍桶匠殺了老爹,揪著他去見官。


    婦人還在哭訴:“虎子爹憨厚老實,從沒跟人打過架,怎麽會殺人呢?我們與那張員外無冤無仇……”


    聽她說完,陳晨心裏已經有了底。這人明顯不是箍桶匠殺的,他能那麽傻嗎,殺了人還把刀子留在那裏,再去叫人家兒子來。


    案子判成這樣,必定是因為沒有證人不好查到真兇,隻好屈打成招,草草結案。


    郭凱不理會羅青遞給的眼色,拍著胸脯道:“你放心,明日我就下山重審此案,若你丈夫真是冤枉的,一定判他無罪。”


    可歎羅青連珠炮一般的眼神傳遞,眼珠子都快飛出去了,郭凱竟視而不見。


    陳晨不解的問道:“大嫂家境殷實,也有土地,為什麽要上山寨來呢?”


    婦人哭道:“家裏沒了男人,地痞流氓都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強霸了田地,半夜偷走值錢的家當,我們沒了活路才到山上尋棵樹想吊死,幸虧被山寨的人救下。”


    郭凱擰眉:“地痞滋事,縣令也不管麽?”


    這句話引發了大家的議論,紛紛列舉朱縣令的種種惡行,郭凱的臉色愈發沉重起來。


    “大家放心,我郭凱保證,明日下山就開始著手辦案,必定查清所有冤獄,還大家一個平安日子。”


    大半的人都高興、希冀著,也有人看郭凱不過是個毛頭小夥並不肯相信,大廳裏竊竊私語亂作一團。頭領說道:“明日你們兩人可以下山,但是這位要放火燒了我們山寨的人卻不行。”


    羅青臉上一陣尷尬,原本他並不是這個意思,此時卻不好辯解了。


    郭凱瞧了瞧,笑道:“你留下他又能怎樣?再過兩個月就是秋闈了,他還要迴去讀書。明日我先到縣衙去交接公文,再給家裏修書一封,你們可以派個人跟著,看我是不是真心實意的幫大夥伸冤。”


    當下議定由老肖跟著郭凱和陳晨去縣衙,羅青先留在山上。


    晚上迴房間,羅青就被人監視起來,一直沒有機會與郭凱二人說話。直到轉天下午,山下傳來消息說郭凱已經軟禁了朱縣令,並修書一封命家仆帶迴京城將軍府。山寨眾人這才知道郭凱原來是護國公郭英的孫子,神策將軍、兵部尚書郭翼的兒子,於是眾人大讚郭凱沒有紈絝之氣,秉承了國公爺的忠勇仁義,雲雲。


    聽到這些議論,羅青憤憤不平。


    郭凱靠什麽?還不是靠祖上三代的好名聲。


    他是不像紈絝,什麽叫紈絝,穿著華麗絲綢錦衣的人。郭凱那身衣服在密林裏鑽了好幾天,刮破了好多了口子,頭發用手抓著束上的,臉上也不是很幹淨,這樣的形象倒幫助他擺脫了京中紈絝之氣。


    羅青心中憤恨著,也沒法跟這些人解釋。被人蒙上頭套,怕他記住下山的路,又故意七拐八拐把他繞暈,才送下山交給郭凱。


    他不是沒想過武力解決,可是二十個青壯男人手持刀斧圍著他,羅青不敢保證一定能打得過他們。


    “郭大人,你要的人,我們已經帶來,明日一早大人一定重審箍桶匠的案子嗎?我們會帶他的老婆孩子來見見他。”老肖抱拳,不卑不亢的對郭凱說道。


    “肖大哥放心,我已經命師爺去提出所有文書,明日一早必定重審此案,可以讓大家都來聽堂。”郭凱自信的保證。


    “好,一言為定,告辭。”山寨的人轉身走了,此時已到黃昏,郭凱與羅青上了客棧二樓雅間。


    有些耳目靈通的人似乎聽說了有一位暗訪的欽差到了,於是指指點點瞧著郭凱私語,這讓他很是煩躁。


    “陳晨,我們去找個空宅子住吧,看來以後客棧是住不得了,我可受不了這樣被人指指點點。”郭凱皺著眉倒茶喝。


    陳晨已經沐浴更衣,換了一套紫色男裝。她瞥了一眼隔著門縫探頭探腦的人們,點頭道:“客棧確實不安寧,我看你去找縣令吧,最好離縣衙不遠,有什麽事也好處理。”


    郭凱點頭應了。


    羅青聽了這話本來想問陳晨是不是要留下陪郭凱,不迴京城?又一想覺得自己忒多餘,幹脆哼了一聲,半怒半怨的說道:“郭凱,你不該應那差事。我朝的審判製度難道你不懂麽,各縣的大案要交州府刺史審核,州府大案交大理寺審核。那箍桶匠已經判了六月二十處斬,可見已經由太平州複核過了。如今你要為他翻案,勢必牽連到州縣兩級誤判,你可知太平州刺史龐萬亮是千牛衛大將軍龐顯的侄子,龐家與你家是世交,而龐顯的女兒和你堂姐一樣是太子嬪妃。你不該讓龐萬亮難堪,否則各處都不方便,我念在昔日兄弟情義才提點你這些,該怎麽辦你自己看吧。”


    郭凱臉上微微一怔,轉瞬哈哈大笑:“羅青,以前我隻當你壯誌淩雲,如今看來不僅如此,你還心思細密,左右逢源。但是,從小爺爺就告訴我們:奸人不長久,正氣永流傳。隻要是一心為國為民,哪怕暫時受難,總有昭雪平反的那一天。我們郭家一直忠貞不二,你是讓我把皇上交給的差事和稀泥,去討好一個不負責任的刺史麽?”


    陳晨舉杯笑道:“羅青,我敬你一杯,未進官場先明官道,將來前途無量。”


    作者有話要說:


    ☆、英雄訴衷腸


    羅青冷著臉掃一遍二人表情:“你們不必笑我,明日一早我就迴京城去,這裏的事情你們看著辦吧,不要費力不討好就行了。”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三人剛吃了個半飽,一個衙役跑來說朱縣令找郭大人有事。郭凱說了句你們先吃著,就隨衙役走了。他迴來時,飯局還沒散,不過吃飯的兩個人卻都醉的快要不省人事了。


    “陳姑娘,我一直以你為知己,想不到如今你也輕看我,嗬嗬……世上真的沒有人理解我的苦衷了。”羅青自己又灌下一大杯酒。


    “是嗬,以前我也以為你是個有誌青年,隻苦於報國無門。如今,我才明白其實你我本不是一類人……”


    “當然不一樣,我是男人,隻能靠自己的腳往上走,你是女人卻要輕鬆的多,隻要抓住一個好男人就行了……唉,我本是欣賞你的,隻可惜郭凱不會放手,不過你跟了他比跟了我強……”


    “你這是什麽話?離了男人我就不能活嗎?我告訴你……羅青,我的苦惱不必比少。我也想找個好男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可是男人們卻都想三妻四妾……我才不要做郭凱小妾呢……不要……”


    “別做白日夢了,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都是騙無知少女的。以你的身份隻能給郭凱做小妾的,要我說啊……喂,陳晨我拿你當朋友才說的,你呀……你就該趁這次機會跟郭凱睡了,男人總是對第一個女人比較長情的……”羅青醉的睜不開眼,仰倒在椅背上,眯眼看著房頂。


    “郭凱是……正人君子,他……這一點還行。”陳晨醉的頭暈乎乎的,趴到了桌子上:“羅青,有些地方你不如他,真的不如。可惜我原來還以為你是……現在……”


    陳晨舌頭都不利索了,臉蛋紅撲撲的,也沒有完全說明白。


    郭凱皺著眉看看酒後吐真言的兩個人,無奈的坐到桌邊吃飯。


    不是我故意偷聽啊,我在門口站這麽久你們都沒發現,索性坐到桌邊大大方方的聽吧。


    羅青還在絮叨著自己的苦楚:“一個孩子從剛出生就決定了他的一切,我若是生在皇親國戚之家,也不比任何人差。我努力巴結世子、討好公主,可是……卻沒得到半分好處。現在我想靠自己能力得到皇上賞識,卻又輸給了郭凱,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陳晨悶聲道:“你不會這麽想不開吧,不是還有秋闈嘛,你還有很多機會的。可是,我連這些機會都沒有。這個朝代裏,女人隻能相夫教子,可是你知道我上輩子是什麽嘛?上輩子我是女騎警,我的馬長得和你那霹靂駿一模一樣,我有喜愛的工作,有工資可以自己養活自己……還可以……找個愛我的丈夫,生個孩子……”


    兩人慢吞吞的哼唧完,郭凱已經吃飽了,喝下幾口茶,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這個傻丫頭又在幻想自己是故事裏的人了。他上前揉揉陳晨頭發:“傻瓜,你現在也可以找個愛你的丈夫,生個孩子。走吧,我們迴去,我抱你吧。”


    陳晨被他一拉扯,醉意醒了三分:“郭凱……你,你迴來了?”


    “迴來了,縣衙旁邊的胡同裏有一個閑置的小院,朱縣令已經派人送了被褥過去,我們去那裏住吧。”郭凱伸手來抱她,卻被她粗暴的拍掉胳膊:“你幹啥呢麽?我自己能走。”


    瞧她緋紅的臉色,驕橫的眼神,郭凱無奈的笑笑:“好吧,你自己走。”醉酒的人最大,你就得聽她的,不然會跟你鬧個沒完。


    郭凱到門口喊來小二扶羅青迴房間休息,陳晨卻跌跌撞撞的一頭撞在他右臂上。索性抱著胳膊不撒手了:“給我挽一下嘛!真小氣。”


    無語!


    他忍俊不禁的瞧她一眼,無奈又縱容的笑笑。


    外麵天色已經黑了,天上又下起了雨,郭凱打著一把湖藍色的油紙傘,和那個醉的整個倚在他身上的女人一起迴家。


    他們慢慢的走著,街上幾乎沒什麽行人,這樣也好,否則被人看到兩個少年這樣依偎不知要傳出什麽閑話來。


    雨傘傾斜著,郭凱的半邊身子已經濕透,可是被他全力護著的那個人卻很不安分,不斷把右臂揮到傘外去,豪邁的說著什麽。


    “郭凱啊……你說我還能不能離開這裏,迴到原來生活的地方繼續做女騎警呢?唉!我想八成是不能了,可是這裏有很多事情讓我不開心,我忍了很久了。你……你陪我喝酒好不好?好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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