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駕親征。


    針對陳平的布局,劉弘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反應。


    早在劉章挾齊王劉則之名,聯合悼惠王諸子於關東起兵,從函穀關的方向進逼關中之時,劉弘就隱約感覺到了哪裏不對。


    ——劉章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突然叛亂?


    要說曆史上有前科的那幾人,如劉遂等人叛亂,劉弘還能將其理解為曆史被矯正。


    但在曆史上,無論是絕嗣的齊王劉則,亦或是如今身無官爵,在劉則絕嗣之後繼承王位的齊文王劉將閭,乃至於最終成為漢城陽王的劉章,都從未光明正大的反叛漢室——即便是在吳楚之亂當中,二人也沒加入到叛軍行列。


    如果劉弘隻是個土著天子,那或許還不會察覺到哪裏不對;但作為對曆史洞悉至極的穿越者,劉弘很容易從悼惠王諸子的叛亂中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結果,完全是因為劉弘的到來,從而引發的蝴蝶效應。


    那劉弘的到來,究竟改變了曆史的哪一部分?


    無非就是代王劉恆沒能登基為帝,以及陳平周勃沒能成為扶保大臣,反倒是成了居心叵測的皇帝敵對勢力。


    沿著這個思路分析,事實就很明顯了:劉章乃至於所有悼惠王諸子的叛亂,都是身陷絕境的丞相陳平所鼓噪。


    後來劉弘無奈譴灌嬰率軍出征,阻止關東的叛軍,而後周勃上躥下跳,無所不用其極的想出征,則徹底肯定了劉弘的猜想。


    直到代王太子,曆史上大仁與民的景帝劉啟在未央宮中遇刺一事,將劉弘腦海中破碎的線索一點點連到了一起。


    ——陳平,是想從外部著手,靠著槍杆子挽迴敗局!


    後世一位偉人曾說過:槍杆子裏出政權!


    從這個角度上而言,陳平的選擇可謂十分準確——在如今的狀況下,陳平唯一能取勝的手段,有且隻有掌握槍杆子。


    不得不說,陳平這一手釜底抽薪,讓劉弘感到頗為棘手。


    在京將領可堪一用者就那幾個,還基本都是陳平一黨得人;劉弘又年幼在位,對這種關乎國運的大事,實在沒有啟用青年將領的能量。


    換做任何一個人在劉弘位置上,最終都隻剩下一個選擇:起複故太尉周勃,許其率軍出蕭關,阻擋要來關中向劉弘要交代的代王大軍。


    但最終,劉弘拚接對曆史的深刻認知,得到了破局的放法——禦駕親征!


    陳平所圖者,無非就是鼓動諸侯從關中北、東兩個方向進逼關中,使得劉弘隻能被迫選擇陳平一黨的將領率中央軍出關平叛。


    隻要局麵達成,劉弘就將麵臨十分危險的局麵:北邊有代王叛軍,以及絕對不會阻止代王,反倒極有可能護送代王入關即位的周勃大軍!


    東邊也好不到哪裏去——灌嬰大概率會將齊地叛軍阻擋在外,若有機會,還可能會爭取控製滎陽,從而以‘占據敖倉’的戰略優勢,使得劉弘的最後一線生機徹底葬送。


    屆時,長安就將成為劉弘的囚籠,關中,就將成為劉弘得有限活動範圍。


    並且這個範圍,還會隨著兩個方向的叛軍-中央軍聯軍的靠近,而愈發狹小。


    到了那個地步,劉弘或許真的要留一封詔書給太後張嫣,讓劉恆迴到他原本應當坐上的皇位,將曆史矯正到原本軌跡上了···


    ——作為一個封建帝王,尤其是還沒成年的帝王,留一封‘傳位詔書’這種事,劉弘是絕對不會幹的~


    跟劉恆那麽說,也就是那麽一說。


    如果劉弘真敢拿著一封那樣的詔書去找張嫣,那即便張嫣如今勢微,也絕對敢將劉弘趕到高廟麵壁思過!


    想明白前應後果之後,劉弘下意識產生了一個普通人都會有的想法:既然長安成為了囚籠,那就跑咯!


    緊接著,劉弘的理智就將這個選項否定。


    ——丟下都城跑路,對於任何帝王威權的打擊,都將是致命性的!


    李隆基棄都而走,落得什麽下場?


    能留一條命迴長安城,那都是老李家祖墳冒青煙!


    別說劉弘了,哪怕是秦皇漢武,如若做出丟下都城跑路的事,都必然會威嚴盡喪,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被供起來的‘太上皇’。


    可是,劉弘很幸運的想到了一種有趣的可能性。


    跑是必然要跑的,但又不能明著說:朕要跑路!那···


    有沒有什麽合理的由頭,可以解釋皇帝帶著武裝保護,離開都城?


    ——毋庸置疑,隻有禦駕親征這一條路!


    思路這個東西就是這樣,隻要有了破局的點子,後續部分都會靈思泉湧的自動補上。


    既然要禦駕親征了,那也不能百出去一趟,徒耗糧草軍費吧?


    兩路叛軍,起碼得收拾掉一支。


    關東方向,已經有三道防線了不說,灌嬰的立場還十分曖昧,前往關東,且先不說能不能穩住局麵,反倒有可能出現意外。


    往北抵擋代王大軍,那就是一箭雙雕了。


    ——代王大軍非要太尉去抵擋?


    咋?


    朕這逼格還不夠?


    親征蕭關,非但可以讓劉弘逃離長安這個囚籠,還可以讓周勃無法如願以償的領軍出征;陳平的兩麵齊下,頓時被斷一臂——還是慣用手那邊!


    而且北出蕭關,還有一點好處——相較於桀驁不馴的悼惠王諸子,以及前年牆頭草灌嬰,無疑是代王劉恆更容易收拾一些。


    更何況···


    “也不知道再迴長安之時,朕的左相是個什麽表情啊~”


    經過半年的博弈角力,劉弘和陳周一黨的鬥爭,最終還是發展到了如今這一步。


    劉弘也已完全喪失了耐心,想要一舉掃清陳平、周勃為首的反對勢力,以更快的開展漢室國力的發展工作。


    所以,劉弘再次用了故智,決定讓沒死的劉啟假裝死亡,並書信遙控代王劉恆起兵反叛,將計就計,從而將陳平周勃的叛賊麵目,直接揭露在天下人麵前。


    這個計劃,可謂是劉弘對陳平那以漢室國運為棋盤,曆時數月所布置的大局,所做出的最好的迴應了。


    ※※※※※※※※※※※


    再次迴到家中,何廣粟的心情與之前數次相比,略有些微妙的改變。


    經過在南營一個多月的操演,何廣粟重拾曆任隴右時的精氣神兒,一舉一動之間,不經意間散發著豪邁的陽剛。


    最明顯的,就是何廣粟那完全充斥著自行的目光。


    曾幾何時,何廣粟還是這何家寨‘小有名氣’的貧困戶;對於何廣粟家的悲慘遭遇,何家寨的鄉鄰們基本是能幫都幫一把,希望何廣粟能度過難關。


    但天不遂人願:同所有的變賣田產的農戶一樣,何廣粟從賣出家中田畝到隻留下三十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生活必定會陷入愈發貧困的惡性循環,最終賣兒賣女,全家委身為奴。


    這也是封建時代底層百姓的悲哀:哪怕是一年豐收,十裏八鄉總會有那麽幾家人,因為出了某種變故而變賣掉家中田畝,從而被迫向著破產的方向大踏步前行。


    何廣粟固然勤奮,無所不用其極的努力著,試圖改變那必將降臨頭上的悲慘命運;但何廣粟曾經做的一切,卻隻能讓命運的降臨稍稍後推一些,來的更晚一些而已。


    不過,何廣粟算是踏上破產大道的百姓當中,相當幸運的。


    一朝被征為禁軍武卒,非但讓何廣粟拜托了即將降臨的悲慘命運,還讓何廣粟贏得了曾經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利益,榮譽,尊重,乃至於——崇敬!


    看著何廣粟再次從南營歸家,何家寨的百姓望向何廣粟的目光中,再也不見曾經的同情和憐憫,反倒是滿帶著崇敬之情。


    過去那幾個與何廣粟過不去,動不動當著兒女的麵,名言嘲諷‘長大可萬莫如此不出息’的刁夫妒婦,更是在如今的何廣粟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下直不起頭,隻尷尬的藏身街角,而不敢上前打招唿。


    至於與何廣粟平日裏就交往甚多的人家,如裏正何政,則是帶著或羨慕或崇拜或老懷大慰的神情,親切的問候著何廣粟。


    還有平日裏好吃懶做的懶漢,以及少年尚武的少年小夥,更是釣起腳尖,不住的唿和著。


    “何司馬,強弩都尉可還招卒?吾願從之,以為何司馬臂膀!”


    如果劉弘看到這個場麵,一定會覺得很熟悉——後世外出闖蕩,衣錦還鄉的農村子弟,歸鄉時所受到的盛情也大抵如此。


    看著街坊鄉鄰的模樣,再看看身邊緊緊抱著大腿,雙目發光的仰著頭的兒子,以及躲在屋內,隱隱出落的有些大街閨秀的長女,何廣粟感覺一股由骨子裏湧出的幸福感,充斥著心頭。


    甜甜的,暖暖的,讓人無比安心。


    “承蒙父老鄉親盛情,某感激不盡。”


    經過一段時間的認字操演,以及同袍舒駿的影響,何廣粟舉止間也稍帶上了些客套。


    但何廣粟這一拜,卻完全沒有虛偽的成分——作為真正窮過,挨過餓,受過錢財之苦的人,何廣粟很清楚,如果沒有眼前這些既純樸,又有些狡黠的鄉親,自己會淪落到什麽地步。


    不用多說別的——年初糧價暴漲的時候,若非這何家寨每家每戶借出來的糧食,何廣粟一家早就餓死在接頭了!


    ——要知道即便有那些借來的糧米,何廣粟的女兒都差點上吊自殺!


    何廣粟或許不是個有天賦的將領,也有可能不是個有前途的官僚,但毋庸置疑,何廣粟是個懂得感恩的人。


    尤其是在這個‘遠親不如近鄰’確切體現在每一個底層百姓身上的時代,何廣粟對鄉親們的幫助銘記於心。


    實際上,何廣粟這段時間,已經在刻意的去報答鄉親們的恩情了——在強弩都尉領導的第一份俸祿,也就是那五十石粟米,何廣粟也隻是留下了家中口糧,和女兒的‘晚婚罰款’。


    其餘的,都被何廣粟挨家挨戶分給了鄉親們,以作春耕的糧種。


    往後的俸祿,何廣粟也沒打算留下太多——隻要夠吃,夠用,多下來的,何廣粟完全不介意用來改善一下街坊們的生活。


    將心中的感念偷偷藏起,何廣粟麵色稍一正,向已逐漸圍攏自家門口的鄉親們再一拜。


    “吾曾言,若有富貴之日,必不忘鄉鄰父老。”


    “大丈夫當言必行,某既諾,則必踐矣!”


    稍帶著忐忑拽一把典故,何廣粟騷包的輕咳兩聲,繼續道:“某此番歸家,確得上官之命,乃招材官校尉之卒。”


    言罷,何廣粟趕在大家夥歡唿雀躍前潑下一盆涼水:“此次征卒,乃聖天子將禦駕親征以至蕭關,材官校尉奉詔隨行陛下左右,故征民夫輕壯以充軍。”


    看著鄉親們稍有些失望,卻熱情不減的麵色,何廣粟又補充道:“雖非正卒,然此番出征,乃隨行陛下禦駕左右;若有丈夫入得陛下之眼,又何愁前程?”


    “且夫~”


    拖個好長的音,何廣粟才故作神秘般壓低聲音道:“不敢瞞諸位鄉親:某所掌之材官校尉,尚缺戰員!”


    “此番出征,表現優異者,某當不吝拔之,以為某之親衛隨從!”


    “鄉親們試想,某何廣粟生乃何家寨之人,亡亦何家寨之屍也;鄉親父老,某又怎敢薄待?”


    一股腦的將諸般好處許下,看著街坊們逐漸溫暖起來的笑容,何廣粟如釋重負的長出口氣:校尉交代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這次出征,材官校尉部現編一千人要隨同陛下一同出征;而中央軍在出征之前,必然會進行一次暫時性擴編。


    如大將軍率軍出征時,就將北軍兩個校尉部共四千人馬,足足擴編到了一萬五千人,才帶著連戰員帶民夫共七萬餘人東出函穀。


    而這次,材官校尉部也同樣接到了擴編命令:一千人擴編至三千。


    僅僅三倍的擴編,原本並不是什麽難事——別說關中了,內史屬衙閉著眼睛都能從長安城調出來!


    但問題就是:關中能戰之青壯,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大將軍帶走了···


    在此基礎上再發動一次關中的戰爭潛力,無疑是稍有些吃力。


    何廣粟分到的任務,是‘精幹之卒’五百。


    看著鄉親們滿是和藹的姨母笑,何廣粟同樣悵然一笑,對著鄉鄰再拜。


    “還請諸位暫待片刻,待某安置好家中小輩,再一一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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