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眉心一跳,這廝的臉皮比裴璣的還厚。


    她掀開簾子往外看。道旁樹林迅速自眼前閃過,車速這麽快的情況下,跳車是不成的,外麵也沒什麽路人。不過她覺得她即便是求助,獲救的希望也很小。


    楚明昭平定了一下心緒,慢慢思量脫身之計。


    她轉頭心平氣和地問範循眼下到了哪裏,範循卻不肯說。他認真地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塊,裝進一個填漆碟子裏,然後推到楚明昭跟前,還不忘遞上一根簽子。


    楚明昭並不接,閉目靠了迴去。


    範循也不惱,反倒柔聲問:“是不是不想吃蘋果?那吃個梨子吧?我瞧你火氣不小,吃梨敗火。不過你吃梨的話我可不給你切塊,梨可不能分,不吉利。”


    楚明昭不語也不動。


    範循輕歎一息:“好吧,你想如何我都願意縱著你。除了離開我。”


    晚夕,範循並不尋找宿頭,反而依舊命車夫趕路。


    楚明昭猛地睜眼,對上來給她蓋被子的範循,沉聲道:“那個麗妃,是被你收買了麽?否則她怎麽恰好在今日來找我?”


    範循不知想到了什麽,笑了笑:“你這想法挺好的,我希望裴璣也這麽想。”


    “你這話什麽意思?”


    “想知道?”範循俯身湊過來,“親我一口。”


    楚明昭忽然發覺,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感覺真是完全不同。


    裴璣這麽調戲她的時候她還覺得挺有情調,但範循說出來,她就隻想跑。


    不過也興許隻是因為她個人的感情偏向。


    “你究竟想帶我去哪裏?”楚明昭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去天涯海角。”


    楚明昭神色一凝。她一路上都在套範循的話,可但凡關於逃跑路線的事,範循都跟她打哈哈。並且範循一直監視著她,她昨日想借著下車方便的由頭逃跑,結果他竟然一路跟著。雖然是背過身的,但他一直注意著她的動靜,她剛跑了幾步他就把她抓了迴來。


    就連他削完蘋果的刀也會仔細收好,不給她接觸的機會。


    而她的防身小順袋沒帶在身上。沒了辣椒水和匕首,脫身就更難了。


    侵早時,車夫牽著馬去啃草了。範循靜靜地拿出一張輿圖看了一迴。他們如今已經快到固安縣了,離保定府很近了。


    裴璣不可能像緝拿犯人似的拿著楚明昭的畫像各處搜尋,隻能暗裏排查。但如此一來,要找到他們基本是難比登天。


    所以他認為他的勝算還是很大的。


    他正思量著究竟去不去他用假名在保定購置的那座莊子,就聽楚明昭忽而道:“我餓了。”


    範循將食籮遞給她:“這裏麵有幾件蒸酥,還有……”


    “我不吃這個,硬邦邦的,都不新鮮了,”楚明昭指了指前麵,“我瞧著前麵好像是有一座城郭,我要去酒樓裏吃一頓。”


    “不成,”範循繃著臉,但聲音卻很溫柔,“昭昭將就一下。”


    “你不是說什麽都願意縱著我麽?吃頓飯也不成?”


    “昭昭,”範循語氣一低,“你心裏打的什麽主意你應當清楚。”


    楚明昭冷著臉道:“我不喜歡你,從前不喜歡,現在不喜歡,將來也不會喜歡。”


    範循神容平靜地將輿圖收起,麵上看不出喜怒:“你先吃些東西,一會兒車夫就迴來。”


    “你為什麽這麽做,”楚明昭目光倏忽之間變得淩厲,“你的前程不要了?你不怕他找過來殺了你?你真不是個瘋子?”


    範循忽覺心裏一陣鈍痛。他低頭笑了笑,遽然撲上前一把攥住楚明昭的手腕,情緒激動道:“對,我就是個瘋子,我不惜丟官棄爵也要把你找迴來!”


    楚明昭一麵掙紮一麵瞪視他:“你喜歡的是八年前那個圍著你轉的小女孩兒麽?她已經死了。”


    “八年前我還不喜歡你,”範循凝著她的眼睛,“我喜歡你是六年前的事。當年你在國公府撞見那件尷尬事之後,我才開始留意你。後來魏文倫要娶你,我已經找好了人準備在他納采之前殺了他,不過他倒是命大,和你的婚事被裴璣攪了。”


    楚明昭瞠目,他竟然曾經想殺了魏文倫。


    “我當初佯裝心儀楚明玥,常常去侯府做客,其實是想見你。每逢年節,我給你預備的禮物也都是最用心的,連壓歲錢都是最多的,楚明玥問起,我隻說是因為你年紀最小。後來你長到十四,天知道我多想去提親,但我總想著忍了這一時,將來我能給你更好的。你後來婚事艱難,我暗自慶幸。隻是沒成想,後來局麵會變成那樣!”


    “昭昭,你知道你出嫁那日,我是怎麽過的麽?我當時恨不能衝過去宰了裴璣!”範循說到慟切處,一把將她扯到懷裏,“你嫁給他又如何,你有了他的孩子又如何,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


    楚明昭正奮力推他,就聽外頭傳來一陣車馬喧囂。她精神一振,掀開一側的簾子就往外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範循麵色一沉,當下一把捂住楚明昭的嘴,一麵把她往裏按一麵探頭往外看。


    那隊人馬漸行漸近。


    範循擁著楚明昭的手臂越收越緊。他如今不比上迴,上迴他手裏有兵馬,還可以跟裴璣一戰,但眼下卻不然。他很清楚,一旦被裴璣找到,他很難再扣住楚明昭。


    範循仔細分辨了馬背上的每一個人,沒發現裴璣在其中。並且瞧著這幫人的打扮,似乎隻是過往的商旅。不過範循並不敢放鬆警惕。萬一裴璣為防走漏風聲,喬裝改扮了呢?


    對方還有一輛馬車,他不能確定裴璣是否在馬車裏。


    楚明昭被他捂得幾乎斷氣,又想瞧瞧外麵的情況,但是範循雖分心注意著外麵,對她的鉗製卻半分未放鬆,她被他按得死死的,根本掙不脫。


    楚明昭停止了掙紮,她要積蓄體力。


    馬車越來越近了。


    十丈,五丈,三丈——


    楚明昭聽到馬蹄踏地聲已經近在耳畔,突然拚盡全力撐起身子,掀開了簾子。


    那隊人馬已經到得近前。


    範循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明昭瞪大眼睛,極力在人群裏尋找裴璣的身影,但一無所獲,一時間心急如焚,也將目光定在那輛馬車上。


    那群人揮鞭策馬,到得跟前之後,挾著唿嘯的風,一徑飛掠而過。


    楚明昭身子一僵。


    範循舒了口氣,無聲笑了。


    也是,他設計得那麽精心,裴璣怎麽可能輕易找來。是他太草木皆兵了。


    楚明昭反應過來,想要大喊唿救,但她的嘴被範循捂得嚴嚴實實的,喊出來的都是低弱的“嗚嗚”聲。


    待到那群人完全走遠,範循鬆開楚明昭,笑道:“咱們方才說到哪兒了?”


    楚明昭扶著車廂壁大口喘氣,緩了半晌,怒瞪他:“你這跟拐子有什麽分別?你打算一直禁錮我麽?”


    “自然有分別了,拐子是圖錢,我是圖人,”範循見她一雙橫波美眸瞪得溜圓,一芙蓉麵又漲得通紅,心裏一動,忍不住抬手去摸她的臉,“不要氣了,我方才是不是憋壞你了?”


    楚明昭往後一縮避開他的手:“你趁早放了我,否則……”


    “否則否則,否則什麽?你還想著裴璣會找來麽?不可能了,他找不到我們的。”


    楚明昭咬牙道:“他一定能找到我的。”


    範循悶聲笑了兩下,又道:“你方才不是說餓了麽?想吃什麽?我先記著,迴頭買給你。”


    楚明昭靠到雲錦靠背上,冷著臉不說話。須臾,她拿起他之前遞給她的那個食籮,挑了一塊蒸酥慢慢吃起來。


    不管怎樣,她需要吃東西補充體力。


    範循見她安安靜靜地低頭吃著,不由微微笑了笑,又給她倒了一杯水,伸手遞給她:“昭昭先湊合著,等咱們安頓下來,我再好好給你置辦一桌,你想吃什麽都成。”


    楚明昭冷笑:“我想吃你的心肝。”


    範循俯身湊到她跟前,嗓音低沉:“我的心肝兒就是你啊。你要自己吃自己?”


    楚明昭一口蒸酥嗆在了喉嚨裏。


    晌午時分,日當正空。


    裴璣拿著一份京畿輿圖看了半日,神色是春日暖陽融不了的寒徹。


    他昨日親自下了密道,領著何隨等人順著密道一路走下去,走到盡頭時發現出口也被堵上了。幸而他們早有準備,拿著工具挖開之後,順著台階爬了上去。


    等鑽出地麵,他辨認了一下,發覺這是京師西郊西山腳下的一處偏僻樹林,轉過彎還能隱約看到西山上的香山寺。


    馬匹不適合逃跑,範循必定是預備了一輛馬車,但他仔仔細細地查看了四周的地麵,卻沒看到任何車轍印和腳印。


    想是範循做過清理了。


    西山腳下沒有官道,但是小道四通八達,路況十分複雜。


    裴璣猜測這密道是楚圭當年修的,出口選在這裏也是為了迷惑敵手,便於逃逸。


    他找來了幾隻嗅覺靈敏的獵犬,拿著楚明昭的衣物讓犬隻嗅,但幾隻獵犬帶路的方向卻不一樣。最後他推測出,範循在出密道逃跑的時候,應當是更易過路線。


    這大概是因為他中途幾番改易主意或者純粹就是為了迷惑他。


    這廝太狡猾了。


    後來他讓獵犬循著氣味分別追擊出去,發現往南的獵犬追出的距離最遠。


    從西山往南的話,過了王平口,順著大安山、大房山南下,便是保定府了。


    他隨著獵犬的指引一路追到了大安山,然後獵犬也辨識不出氣味了。可能是因為時間長了氣味淡了,也可能是因為範循走到這裏時,在明昭身上做了手腳,使得她身上的氣息改變,幹擾了獵犬的追擊。


    如今已經距離事發過去兩天了,範循若是星夜兼程地沿著這條筆直的路線南下,如今應當已經在保定了。但裴璣的直覺告訴他,範循不會這樣選路線。


    “若是先生來規劃這件事,”裴璣抬頭看向迎麵走來的瞿素,“先生會如何選擇路線?”


    瞿素當下翻他一眼:“我可沒逃跑過。”


    裴璣望著瞿素道:“我看先生也是束手無策了,枉天下人都奉先生為再世諸葛。”


    瞿素抬手朝他一指:“你不要妄想用激將法。你現在心裏是有計較的吧?自己的媳婦自然要自己找迴來。”他說話間見裴璣轉身要走,知他心裏是真的焦慮,輕歎道,“好了好了,你說說你的想法,我看看有沒有什麽可補充的。”


    “我覺得他不會這麽直來直去地走下去,”裴璣低頭看了一眼輿圖,目光定在大安山,“他可能走到這裏時,改了道。改道有兩種可能,一是往西,就是走齊家莊這個方向去往保安州;二是往東,途徑磁家務村、固安縣,繞個大圈子去往保定。”


    “為什麽是保定府,而不是繼續往南去河間府呢?”


    “因為他需要休整,”裴璣將輿圖對折起來,“他必定是晝夜不停地趕路,兩天下來已是人困馬乏,若是再往河間府走,就需要多走近乎一倍的路程,這不劃算,又沒好處,他也堅持不了。而小縣城是不適合歇腳的,因為他跟明昭都太招眼了。而想要脫離順天府的管轄的話,最近的、最好的選擇就是保定府,其次是保安州。但是保安州夾在山西與宣府之間,山西和宣府長年布陳重兵,戰事不斷,不是個安置的好地方。”


    “所以我覺得,”裴璣轉向瞿素,“他應當是要去保定,如此一來,逃跑的路線也會變得開闊,退可往東西逃,進可下江南。他既然是謀劃已久的,那麽必然在保定事先購置了產業,但一定是用的化名,並且不是他自己經手買的。保定府那麽大,他一旦躲進自己的窩裏,我們很難找到。若他要做得更徹底的話,那等過一陣子,風聲過去了,他再帶著明昭往江淮那邊去——”


    裴璣一麵翻身上馬一麵冷著臉道:“我這輩子恐怕都別想再見到明昭。”


    瞿素挑眉道:“你看,我就說你心裏有計較吧,我想插話都插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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