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是不許縱馬的,裴璣一路策馬縱穿皇宮,又是那樣快的速度,一時間驚掉了無數人的下巴。許多禦林軍沒看清馬背上的人是太子爺,險些當成刺客攔下來。


    承華宮是清寧宮內的一座寢宮。由於起火麵積不大,是以火勢很快便得到了控製。


    裴璣連穿徽音、麟趾、清寧三道門,風一樣地衝到了承華宮前。


    裴璣望著眼前成堆的焦黑木頭,一顆心仿若墜入無底的深淵,渾身如浸冰水。他呆了一瞬,隨即一把揪住一個忙著撲滅餘火的內侍,厲聲道:“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太子妃呢?”


    那內侍瞧見太子那淩厲的神色,嚇得渾身抖如篩糠,直道不知道。


    隨後趕來的何隨忙拽開裴璣的手,見他情緒幾近失控,趕緊安撫道:“殿下冷靜些,並沒有發現太子妃的……”後麵“屍骸”兩個字他不敢說出來,怕刺激著裴璣。


    裴璣渾身都止不住地微微戰栗,不知是生氣還是害怕。他逼迫自己鎮定下來,思路也清晰了不少。


    關心則亂,他要保持清醒。


    裴璣立了片時,心中了悟,眼中劃過一抹狠厲。他掃了一眼廢墟,對何隨道:“去,派人把那堆爛木頭都搬開。”


    何隨一愣,不明所以,但他瞧見裴璣那殺人似的目光,也不敢多問,忙忙應下。


    裴璣思量一迴,又轉向何隨,聲音沉冷:“當時都有誰和明昭在殿內?”


    何隨指了指懵在一旁的一個頭戴黑紗尖棕帽的女子,道:“麗妃當時在場。”


    朝鮮使臣進貢來的幾個女子,裴弈都冊封了,麗妃韓氏便是其中之一。


    裴璣幾步上前,逼視著麗妃:“說,當時究竟怎麽迴事?”


    韓氏嚇得撲通一聲跪下來,一時間把來時學的那點漢語全忘了,嘴裏一陣嘰裏呱啦,一麵說一麵指著那堆廢墟比劃。


    裴璣聽了半晌一句都不懂,忍無可忍地喝道:“說人話!”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何隨趕忙將裴璣拉開,低聲道:“殿下息怒,要不臣差人去四夷館找個通事來翻譯一下?”


    裴璣按了按眉心,冷靜片晌,點頭道:“也好。”


    裴璣心裏隱隱有個猜測,雖然他覺得現在補救可能有些晚了,但還是想要試一試。


    他要策馬奔到文華殿尋他父親時,正碰見急匆匆趕來的裴弈。


    裴弈聽聞了清寧宮火災的事情,連日講也停了,火急火燎地跑來查看狀況。等他發現兒子跟孫子都好端端的,這才鬆了口氣。


    楚明昭的死活他不太關心,若非瞿素說楚明昭是福星,他興許眼下還會滿心欣喜。畢竟楚明昭死了,他兒子就能斷了念想了,他也正好再選一個更合適的太子妃。


    姚氏來得比裴弈快一步。她正歇晌,忽聞清寧宮走水,忙不迭地趕了來。如今兒媳婦兇多吉少,她想想便紅了眼眶。她十分中意楚明昭這個兒媳婦,見今已是待她如親女。何況小孫兒才一歲多,可不能沒有娘。


    裴璣跟裴弈提出要從三大營抽調五萬人讓他調遣,裴弈覺得他兒子大約是氣傻了,楚明昭要死也是死在那堆廢墟裏,調兵作甚?


    裴弈再三打量兒子,還是不能判斷他神誌是否清醒。他目露憂色,要宣太醫來給兒子看診,然而被兒子嚴色阻住了。


    裴璣麵色陰鬱道:“兒子清醒得很,隻請父皇準允。”


    裴弈遲疑片刻,見兒子神色決絕,似乎他不答應他就要逼迫到底一樣,終於點頭。隻仍舊不放心,讓何隨跟著他。


    何隨暗自搖頭,皇帝大約是真覺得自己兒子腦子出了毛病。不過若非他跟裴璣一起長大,知他甚深,他恐怖也要以為裴璣是瘋了。


    裴璣帶著何隨出宮布置。他調兵在京師附近的各大路口都設了崗哨,嚴格盤查過往的車馬。又兵分數路去京郊各處巡視,看有沒有範循的蹤跡。


    裴璣迴宮時,四夷館的通事還沒來。他心裏焦躁,轉頭命內侍去取紙筆來。


    何隨不解取紙筆何意,略想了想,心下了然。


    朝鮮國不僅稱臣於大周,而且連文字也是借用大周的。他們隻有自己的口頭語言,沒有自己的文字,因而他們以漢字作為他們的書麵文字,平日書寫用的都是漢字。


    麗妃是他們精心挑選上來的,沒有道理不識字。


    果然,裴璣命人將紙筆遞給麗妃之後,她便開始埋頭書寫。


    等四夷館的通事急匆匆跑來時,裴璣已經藉由麗妃那略顯生澀的漢語表述,大致知曉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麗妃初來乍到,今日前來拜謁東宮妃。楚明昭安置阿燨睡下後,便來承華宮這邊與麗妃說話。隻是沒說上一會兒,楚明昭便犯了困,說要入內歇息片刻,麗妃自願留下,候在外頭等她睡醒。


    然而約莫兩刻鍾後,麗妃忽然看到內裏有黑煙冒出,緊跟著就瞧見火舌跳躍。


    麗妃當即嚇得跑出來,連忙喊人救火。隻是火勢起得太猛,承華宮很快就變成了一片火海。宮人內侍們的全力撲救也隻是控製住火勢的蔓延,等到大火終於偃息下去,承華宮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由於宮殿多是木質構造,一場大火下來,一座宮殿就全變成了廢墟。


    裴璣質問當值的宮人為何不在火勢剛起的時候衝進去救太子妃,宮人們從未見過太子這般渾身戾氣,當即跪地瑟瑟道:“啟稟殿下,火一起來,娘娘寢殿外的路就被大火阻隔了,後來等奴婢們辟出一條路衝進去時,四處都找不見娘娘……”


    她們不敢說的是,當時那麽大的火,房梁都不斷往下砸,誰敢衝進去?衝進去非但救不了人,自己也是個死。後來勉強開出一條道跑進去找人,但寢殿裏已經燒得幾乎連個立足的地方都沒了,太子妃不被火燒死也得被煙嗆死,根本不可能生還。


    但這些話她們可不敢對太子說,太子妃可是太子的心尖肉,太子萬一受刺激太大,說不得會讓她們陪葬的。


    何隨瞧著裴璣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又見這邊清理廢墟的錦衣衛人手不夠,忙又調來二百力士幫忙。


    裴璣雙拳緊緊籠攥。他盯著那堆猶冒著火苗的廢墟望了半晌,突然指了指麗妃,對四夷館通事道:“我要問她話,你在一旁翻譯。”寫字實在太慢了。


    通事連連應諾。


    裴璣一通詢問下來,麵色陰晴不定。


    火起後,麗妃沒有聽到楚明昭的唿救聲,更沒見她有往外跑的跡象。那火勢起得十分迅猛,楚明昭的寢殿很快就被大火包圍。


    裴璣望了望偏西的日頭,嘴角緊抿。如今多耽擱一刻鍾,明昭可能就離他越遠。


    他懷疑清寧宮這邊也有一條密道,範循順著密道將明昭帶出了宮。他命人清理廢墟是為了尋找密道入口。隻有確定了密道出口的確切位置,才能縮小搜查範圍。否則根本就是大海撈針,無從下手。


    天色擦黑的時候,裴璣見廢墟隻是清理出了小半部分,又調來宮裏的禦林軍幫忙。


    姚氏實在不放心兒子,一直留在清寧宮這邊照應著。她見兒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堆焦黑的木頭,忍不住心裏泛酸,勸道:“阿璣先去吃些東西吧,我在這裏守著,過會兒若是挖出什麽來……”她頓了一頓,“我再使人去知會你。”


    姚氏覺得縱然真挖出什麽,那也是楚明昭的屍骸。不過興許已經被燒成了灰,連個屍骸也挖不出。


    裴璣隻是搖頭,反過來勸姚氏迴去歇著。


    林氏與裴語也趕了過來。林氏瞧著那黑乎乎的一堆廢墟,心覺楚明昭是必死無疑。她對楚明昭沒什麽好感,因為裴璣曾經因為楚明昭重重責罰了她女兒。因而她隻是勉力做出一副哀痛之色,勸慰了幾句,心裏實則不痛不癢。


    裴語倒是有些難過。楚明昭待她不算好,但也沒因先前那件事為難她。她隻是覺得或許是楚明昭的好運氣已經告罄,這才死於非命。這興許就是命。


    阿燨下午醒來後就沒看到娘親,如今吵著鬧著要娘親,姚氏跟乳母們輪番哄都沒用,最後還是到了裴璣手裏才止了哭鬧。


    自打出事開始,裴璣一直心神不屬的,隻是不得不強打精神撐著。他低頭看著仍舊喃喃呐呐喊著娘親的兒子,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起更時分,暝色漸深。


    裴璣望著窗外無邊無際的暗夜,又幫懷裏的兒子裹緊了小被子。


    他忽然覺得,沒了楚明昭,他們爺兒倆真是好生淒涼。


    翌日晌午,經過眾人沒日沒夜的趕工,廢墟終於清理完畢。


    結果是什麽也沒找見。


    派出去的兵士那邊也一無所獲。


    事情一時陷入了僵局。


    裴璣吩咐何隨繼續尋找密道入口,轉頭就出了宮。


    暮春時節,淩虛齋的海棠花開得正好。


    瞿素正手執棋子坐在海棠樹下打譜子,瞧見裴璣找來,笑著朝他招手道:“阿璣快來,我又想了個局。”


    裴璣抽了口氣:“先生不要綽趣我了,我如今急得想殺人。”


    瞿素麵上笑意微斂,落下一子:“你媳婦的事我聽翮哥兒說了。”


    裴璣坐到瞿素對麵,正色道:“先生幫我算一卦吧,算算明昭如今身在何處。”


    瞿素哼了一聲:“你不是一直都不信我的卦麽?這會兒倒跑來求我了。”他不等裴璣說話就繼續道,“這種可不好算,因為對方的行蹤不定。”


    “先生也認為是範循將明昭劫走了?”


    “這不是很明顯麽?你媳婦不會死的,你媳婦要是死了,那我頭先算的卦豈非不準了,我的卦怎會不準,”瞿素見裴璣一副直想翻白眼的模樣,神色嚴肅了些,“雖然算不了,但咱們可以商討。咱們來合計合計範循會將你媳婦帶到哪裏。”


    裴璣想到事情已經過去近一天了,神色越發陰冷:“他已佯做離京,短期內不會出現在京城的。客棧不適合藏人,他名下的莊子倒是有兩處,但他要安置明昭也不會選自己名下的產業,這樣很容易被查到。他這迴既然下了這麽大力氣,便要求穩,不會玩兒什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種把戲,所以不會選那種不可能的地方。”


    瞿素點頭:“繼續。”


    “範循應當是謀劃許久了,之前他與先生說什麽鞭長莫及什麽踟躕不前,都是障眼法,他不過是想讓我們放鬆警惕而已。明昭近來每日都要睡中覺,他必定是摸清了明昭的作息,又知曉我今日出宮,這才下手。”


    裴璣越說麵色越冷:“麗妃說明昭沒有唿救也沒有逃生,這表明他給明昭點了迷香,然後藉由密道將她帶出了宮。火起得那麽快,很可能是因為他潑了油。清寧宮那邊,大概有他的眼線。至於那個密道入口,一定是被他封住了,如此一來就掩藏得更嚴密了。他就是極力想要製造明昭葬身火海的假象,從而讓明昭消失在眾人麵前。”


    瞿素笑道:“英雄所見略同。他這迴動用了手裏所有的棋,是下定決心要帶走她的。並且這種事,你也不敢張揚出去,他就是想讓你啞巴吃黃連。”


    兩人說話間,何隨突然找來,說密道入口找到了。裴璣聞言當下起身,又問起了另一件事:“我嶽父嶽母那邊交代了麽?”


    “都辦妥了,您放心好了,”何隨苦著臉道,“不過殿下怎不問問我是怎麽找到的?”


    這個時節的白晝長了些,臨近酉正時候天光還是十分明亮。


    楚明昭靠在馬車的車廂壁上,望著對麵那個專心給她削蘋果的人,臉有點僵。


    她之前還在聽那個外國妹子連比劃帶寫地講述朝鮮國都漢陽的風物,結果睡了一覺,再醒來就換了個地方。


    她如今迴想起來還覺得不可思議,範循是屬鼴鼠的麽?怎麽能把地道打得那麽長?


    不過轉念想想,那密道應當不是範循打出來的,畢竟他挖掘技術再高超也不可能在皇家地盤下麵開工。


    那麽那密道就隻能是楚圭挖出來的了。


    “還在想密道的事?”範循抬頭看向她,“那密道是楚圭當年命人造出來的,是他給自己留的後路。他當初逃離北京時,就是從密道裏走的。要不然你認為他當時在京城四周埋了那麽多雷,他自己又是怎麽出去的?隻是西苑仁智殿那邊有一處,清寧宮這邊也有一條,不知道他當初走的是哪一條。”


    “你一早就存有奪位之心了,是麽?”否則怎麽會知曉這些辛秘。


    範循點頭,坦然道:“這個確實。楚懷和無能,根本不能守業,我覺得我完全可以成為第二個楚圭。不過我如今不這麽想了。”他說話間微微傾身,“我如今隻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楚明昭嘴角一抽:“你這樣對一個有夫之婦說話,真的好麽?”


    範循忽然沉下臉,訓她道:“什麽有夫之婦,裴璣是個過日子的人麽?你能真的把終身托付給他麽?”


    楚明昭按了按額角。


    “他如今大概以為你已經死了,”範循仍舊低下頭削蘋果,“至多難受一陣子也就另娶他人了。即便是他猜到了是我幹的,那又如何呢,天下這麽大,他找得到我們麽?”


    “你怎知道他找不到?你還是把我放了的好,否則等他找過來,這事絕不善了。”楚明昭還是試圖勸說他。


    範循輕嗤一聲:“咱們都快出順天府的地界了,等再走得遠些,他更找不到。”


    楚明昭猛地拍案:“我丈夫兒子都在家等著我!你快放了我!”


    “什麽丈夫兒子,”範循手上驟然一停,“往後你的丈夫就是我,至於兒子,我們也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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